暨苏静观许久终于出声,先是喊着史官将情绪激动的李太傅扶到椅子之上,同时将刚刚泡好的清茶喊太傅服下。又缓缓站起身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正中,拐杖扣地的声音深深沉闷也让女子和薛斌跟着心一怔一怔。
他缓走在萧璟云的面前,拉起萧璟云的手掌,拍了拍三声,道了句:“殿下受苦了。”又转而看着跪在地上认罪的薛斌,言语中的温度又冷了半分,用拐杖敲在地面上。
“薛斌!在十三司用了什么刑法?”
薛斌不敢欺瞒:“军鞭百,琵琶骨。”
暨苏闻言有些微怔,拄拐狠狠掷在地上,薛斌听着重重的闷响也跟着心中一颤,连忙磕头求饶,毫无早上的傲气:“臣确实该死,可这也是太子殿下亲自所提出来的,臣也不敢不遵。”
“巧言令色!还要狡辩。”
“如此不明是非,还能担得起十三司的司治一职吗?”
薛斌立马从腰上取下横刀,将先祖所赐的刀恭敬地推到身前:“臣无能!愧对庆帝,愧对先祖,有负太子殿下,自愿退去司治一职,领刑法。”
暨苏一双眼睛,写满了沧桑和精明,口中玄妙:“十三司可涉及党争?”
薛斌冷汗直流,握着衣裤的手渐渐缩紧。
暨苏:“可牵扯六殿下?”
“说!”
薛斌伏跪在地,额角的冷汗也滴在地面上,心惊不已。唯有此条,他绝对不能认,先祖设立十三司就是为了成为始终握在自己手里的利剑,不为任何势力折腰。
他知晓萧璟云前几年辅佐朝政之时,不只一次明里暗里削弱十三司的势力,想要执掌三司,独揽所有审查、断案、定罪的权力,一只手笼在三司之上。若来日是萧璟云登位,怕是十三司难逃废司的命运。若是今日认了十三司涉及党争,就当真遂了萧璟云的意愿了。
正当双方焦灼此时,外面传来一身细声细语的传话:“征南将军到。”
群臣惊呼,面露惊讶之色,又不得不撩起官袍纷纷行礼。唯有萧璟云和暨苏仿佛已经料到了这一切,注视着林元正一身戎装,头发一丝不乱地用玉冠梳好,凌厉的杀气从这一个抿唇中散发出来。
林元正身材魁梧,并不显老态。高粱的剑眉之下,目若寒星,环视周围一圈不知为何嘴角刮上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今日如此热闹,是否是本将君来迟了?”
他未让重臣平身,也径直略过辅佐三朝的重臣,略微给萧璟云行礼之后,将手搭在了萧璟云的肩上:“这么多年未见,殿下确实身姿不凡。我离京城之时,殿下还尚在若学之年,当真是岁月催人老。”
群臣不免心中骂他轻狂,如此尊卑不分,与殿下毫无君臣礼仪。可心中的话落在嘴巴上,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萧璟云只是冷眼看了一眼扶在自己肩头的手,神情淡漠:“将军劳苦功高,我还未曾言谢过将军。”
林元正摆摆手,随后视线转到了颤颤巍巍的薛斌上,姿态轻狂:“怎么的今日审犯人的司治,却反倒被当成犯人一样审问呢?本将可曾错过一些好戏?”
薛斌和林元正互相交汇一下眼神,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扇向自己,重力之下,七窍流血:“下官该死!污蔑殿下!轻信小人!自会去陛下向认罪退去官职,入狱领罚。”
林元正摩挲着下颌,背过身去:“有罪当罚,那你便直接去回禀陛下吧。”
暨苏又追问:“十三司可涉及党争?此事是否是有六殿下参与其中?”
林元正转头,眼神多了几分阴翳。
薛斌抬头看着征南将军坐上右侧的梨木椅上,慵懒地靠着椅背,一种睥睨的目光打量着所有人,心中变多了几分底气:“并无党争,全是臣一人所为。”
暨苏紧盯着薛斌还想追问,却看着萧璟云的示意最终还是哑了口。
林元正显得几分慵懒,将腿翘在椅把上。
无人再敢质疑,无人还想出声,此事便就这般揭过。
众臣散去,空旷的大殿只剩萧璟云和林正元两人。林元正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将腰间的佩剑丢到萧璟云的手上:“殿下还有话跟臣说?还是觉得臣有话要跟殿下说?”他又抬手,说道:“赠于殿下的,晟国国都除了先祖圣皇,臣最敬重的便是殿下。”
萧璟云缓缓抽出佩剑,剑身负霜雪,银光如月光一道洒在他清冷的眉眼。
他沉声开口:“不知将军以什么把柄威胁了薛斌?”
林元正摊了摊手:“臣还以为殿下会好奇臣为什么帮你?”
萧璟云合上剑身。
林正元:“我和殿下之间仿佛有误会,殿下是都觉得本将和一桩冤案有牵连?”
“哪桩?”
“明人不说话暗话。”
“我确实不知将军所言何意。”
林元正手中握着一朵刚刚采摘的梅花:“那殿下有一事应该明白,为何装傻?臣唯有晚笙一个爱女,她心中有着一位如意郎君,念一个与她共同奏乐、描摹丹青之人。小女在家苦苦相求,臣心疼不已,才出手帮了殿下。”
他将一折梅花递到萧璟面前:
“殿下若是能娶了晚笙,你我之间再无隔阂,本将也定会助你一心一意登上皇位。”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愿不愿意与臣结下这个亲盟。”
第31章 招魂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愿不愿意与臣结下这个亲盟。”
林元正有些倨傲地昂头, 并反转出萧璟云的掌心,将梅花轻轻置于其上:“殿下, 臣向来最欣赏你,可别叫臣失望。”
“是敌,还是友?”
萧璟云淡漠地将折梅的花瓣摘下,并将枯枝还给林正元。
趴在屋顶上暗中窥伺着一切的清黎以手撑着脸,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看向谢必安:“这么好的交易,七爷你说他为什么不答应? 是不是终于拜倒在我的美人计之下了?”
谢必安看不惯清黎这幅德行:“还有一种可能,萧锦云单纯是觉得娶一个就已经够麻烦了。”
清黎:....
林正元看着那递还给自己的枯枝,眼里的阴翳立马重了几分,声音含着嘶哑:“殿下这是何意?”
此时殿内不见一个端稳持重的臣子, 只有一个面色狰狞, 犹如刚从混沌场厮杀出重重包围的将军, 浑身散发着血腥气和戾气,违者必死无葬身之地。
剑拔弩张之时, 林晚笙却突然推门而入, 薄纱的裙摆在她疾走之下飘飘欲仙。她黛眉微皱,夹在父亲和萧璟云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又听见父亲气怒的一句。
“晚笙, 爹正与殿下议事,你竟这般失了规矩, 无礼闯入, 就不怕殿下责罚吗?”
林晚笙听出了林元正在气怒之上,话里皆是尖酸。又见萧璟云手中折下的落花, 眸底卷起失落氤氲出的水雾,只一瞬又遮掩自己的失落, 掩袖捂笑:“是女儿失礼了,向殿下赔礼。”
她指甲片红润带着细闪将自己的落发挽起,接着捻起萧璟云指尖的梅花簪在自己的绾发上,双珠玳瑁簪,再添一朵白玉梅花,用玉绍缭之,更显皎若秋月,姿色天成。
林晚笙微微向萧璟云俯身,纤纤玉手勾起梅花一侧耳边的鬓发,一股女子羞态:“原来璟哥哥还记得?幼时我最喜欢梅花,却因幼时个子太小,够不到树枝上的花朵,便只能躲在树下哭泣。这时璟哥哥都会伸手摘下花朵,替我簪在发间。”
“只是没想到,这幼时的事情了,璟...殿下还记得?”
林元正神色稍稍缓和,信了林晚笙这番说辞。
又正好御前太监汪怀言前来宣执旨,召征南将军前往昭和殿商议空缺的司治之位该由谁接替,他匆匆行礼便跟着汪怀言一道离开了。
隔岸观火的谢必安此时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清黎的脸色,杏面桃腮的小脸此刻像含着一个蟠桃一般,有些发气。他有意戳破此气:“美人计好像没有用啊,还是抵不过竹马之情。我怎么就没见过萧璟云对你有这番柔情呢?”
又接着调侃道:“不过我想你也不在意,谁能让扶桑开出情花,我想你都会跪地朝她谢恩。要是再能把他弄哭,我想你会感恩戴德地朝她再磕几个响头。”
清黎摆摆手,看着黄昏已经渐渐拉下帷幕,日头也悄然降至水平一线,半遮半现。她拉起还在看戏的谢必安,掐着点,匆匆赶去云台殿布置最后的魈旗。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暗云的笼罩下失去了往日的荒凉,双花柄紫金炉鼎散发着沉木香,此刻却飘然无味,被这闷热的气压席卷消亡。
林晚笙贴身靠近萧璟云,双眸微垂,轻声说:“我从未想过父亲会因朝中利益逼迫你娶我,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由心而定,不用你回报的。”
她怡笑道:“璟哥哥,你若以此事选择了我,我反而会有些担心你我之间是否是因利而结合。”
萧璟云语气淡淡的:“你多虑了。”
林晚笙指尖眷恋他的华服,眼中满是欣喜:“我就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是不是?”
萧璟云往后撤了一步:“也,并无此意。”
林晚笙的手停滞在空中,缩也不是,进也不是。
萧璟云:“郡主如今出落大方,可以亲自摘下梅花了。”
林晚笙眉黛愁容,拼此最后一搏:“璟,你还记得我们儿时在晟宫亲自种下的寒梅吗,十年雪梅只为这一次花期,如今已经花开。可高处的寒梅,我始终摘不到,可否帮我?”
“可以捡落花。”
萧璟云言语冰冷,如往常一致。
林晚笙放下了所有身段蜷缩在地上:“璟,你曾说过你不懂情爱,也不会有心悦之人。这句话,可曾变过?”
萧璟云不答,转身离开。
林晚笙忽得出声,将手中的画轴递给萧璟云,哀求道:“月末是我的生辰,我唯有一个愿望。树枝已画好,最后一次,帮我添梅,好不好。”
萧璟云应下,接过卷轴,又再添一句:“我已成婚,就别再提往事了,对你我清誉都不好,林将军也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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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看不清四方。宽大无人的云台殿一片死寂,就连一点轻声都能引来回声,仿佛置入镜中倒影。四周悬挂的纱帘陈旧破烂,桌椅器皿都已布满厚厚的灰尘,唯有铜镜反射着一丝光亮照在室内。
清黎有些发冷,双手摩挲膀臂生热。
谢必安已经在五角点在白烛,又按秩序在道路两旁点火烛。
清黎赶紧缩过去取暖,双手悬于蜡烛上。
谢必安掩唇笑道:“真不晓得,这么怕冷,是怎么在忘川那么寒凉的地方呆上百年的。”
清黎揉搓双手,嘴唇哈气:“我原本不在忘川。我记得我刚飞升的那会儿,被仙官直接安排在了十八层地狱之中的第六层(铜柱地狱)看守死魂,那里简直热得像蒸锅。驻守千年的鬼老前辈还是头一次看见仙官来地狱当鬼差,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天条被发下来的。[1]”
“接着在铜柱地狱打了十年的苦工,每日我就是负责扒光罪魂的衣服,然后将他们按在一根直径一米,高两米的铜柱上。然后不停地往管内加炭火,必要时还要拿着小蒲扇不停地煽风点火。”
“有些罪魂气急了,就朝我吐口水。我面上不计较,转头就往铜柱内加十倍的炭火,将铜柱管壁烧得通红,烧死他们!”
谢必安疑惑许久,终于问出口:“你有仙家亲自点化,不应该去上清仙境吗?怎么就来了地府?”
“身上曾有烧伤,难登仙境,被刷下来了。”
“可能仙官也是觉得我身上的烧伤和铜柱地狱很契合,把我当第六层地狱的门神用,用来正震慑亡魂。瞧妙的是,那些罪魂受完刑法,也会在身上留下像我一样的伤痕。”
谢必安:“然后呢,怎么来的忘川?”
清黎笑道:“月黎有次突然来了地府,跟阎王要人,说一人守着忘川太过苦闷,想在要一人陪她。结果望了一圈都是男子,就我一个女子,所以才选中我。现在想来,她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了要离开忘川,只是随意点了一个人接替位子罢了。”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她选中了我。并给我取了名字,清黎。”
谢必安追问:“那你之前叫什么?”
清黎眉间沉沉戾气,淡淡回一句:“凡间的名字想不起来了。入了地府,鬼前辈按着来地府的顺序给我取名柒佰(七百)。”
门外传来脚步声,清黎和谢必安立马缄口话题。
朔风鼓舞,青翠的紫竹林中树叶摩擦沙沙作响。漫漫落在屋檐和扇面上,形成水帘,水珠卷在败落残花中。萧璟云一袭山水墨袍打着纸伞,面庞郎若清月,飘飘若仙。烛火映照他的眉眼,冷淡之感扑面而来。
伞下除了他还有一位斗篷遮着脸、畏手畏脚的人,关键是萧璟云还颇为细致地搀扶着斗篷女子迈过阶梯。看起来,此女子对他十分重要。
可是清黎估摸着这女子身材又不像林晚笙,不知又是哪位女子。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还学会了伞下藏娇,转着手中刚刚雕刻出来的竹笛,调侃道:“哟,这不是我那个薄情寡义的夫君吗?魅力很大啊,不知这位姑娘又是哪一位弹琴或者作画认识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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