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韩季武故意咳嗽了一声。
便见谢停舟起身,摘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沈妤身上。
“天这么冷,大氅都不知道披,院子里的丫头怎么办的事?”
“无碍,是我走得急。”沈妤其实不怎么冷,一路策马过来都跑热了。
但大氅上全是谢停舟的气息,还有他的关心,她舍不得拒绝。
“先说正事吧,我带了萧川过来。”沈妤拢好了大氅,看了一圈找到了送急报的士兵,“你与他说一说情况。”
“是。”士兵将情况大致与萧川说了一遍。
萧川垂着头,“我爹怎么样?”
士兵不知道萧川的家世,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萧老将军,是我爹。”萧川抬起头说。
士兵道:“萧老将军没事,不过你哥受了伤。”
萧川的肩膀松懈了下来,“哦,那没事了,他受伤关我鸟事。”
就算好奇这其中的故事,此刻也没人有功夫去探究。
沈妤看着军帐正中的沙盘,这上头没有大周以西沿线的分布。
不过舆图早就准备好了,在帅案上摊开。
“关于赤河,你来说吧。”沈妤对萧川道。
萧川点了点头,“萧家军在此驻守了上百年,西厥士兵想要入关就得先越过荒无人烟的大漠,这边行军困难,博达从前从未以主力进攻过这个地方。”
“或许诸位将军会疑惑,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什么还要用四万多人驻守,大周以西的防线近六百里,萧家军负责了连绵两百余里的荒漠,因为这里没有天堑,也没有燕凉关那样的城墙,西厥人想要入关是困难,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如果以小股军力潜入是可行的,所以需要大量的兵力来做巡防。”
韩季武看向沈妤,“王妃,是这样的,燕凉关守备军去年才重建,才三万余人,博达不攻防守更为薄弱的燕凉关,却选择了去攻打萧家军的驻地,咱们还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还请王妃赐教。”
沈妤注视着地图,“赤河与燕凉关同在以西的沿线上,再往北就是北临,可以说燕凉关的战况与赤河的战况息息相关,为什么去年青云卫都赶到了燕凉关,而离得最近的萧家军却没能去支援,就是因为十部里有两部在燕凉关开战的同时对赤河发动了突袭。”
韩季武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也就是说,如果博达要进攻燕凉关,就会对赤河发起攻击来牵制兵力。”
“没错。”萧川也对此表示肯定,“历来如此,一开战就是两边都开战。”
“可是不对呀。”常衡道:“燕凉关这次并没有遭到进攻。”
萧川说:“这我就想不明白了,西厥人入冬前主要是为了抢夺入冬的粮食,赤河穷得鸟蛋都没一个,他们打赤河干什么?”
沈妤盯着舆图仔细思考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抢夺粮食不攻打富庶的燕凉关,却要去攻打赤河?她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博达改变策略了,这是她此刻的想法。
博达就是要人看不透他,才能够出其不意。
“莫非是他们准备从赤河入境?”
常衡问题一出口,当即就被谢停舟否决了,“从赤河入境消耗太大,大漠里军备跟不上,而且方才他没有和你说清楚,博达打完一仗就退了,没有深入。”
这下就更令人费解了。
爹,博达,这两个人在沈妤脑中交互转动。
“我记得去年你在离开燕凉关之前制定了加固城防的方案,对吧?”沈妤有些不
确定地问谢停舟。
当时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复仇上,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大概有个印象。
谢停舟点了点头。
“这事我知道。”沉默许久的兮风终于开口说话了,“当时银子还是咱们北临垫付的,后来朝廷有了点银子才把这个窟窿补上,也就导致了后面没银子剿匪,剿匪拖了很久。”
沈妤道:“加固了城墙,又增加了驻军,那燕凉关就不如去年好攻了,可是没了沈家军顶在前面,再坚固的城墙也支撑不了多久。”
可他们为什么不攻呢?
常衡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们选择去攻打赤河?可是他们图什么呢?”
沈妤突然抬起头来,被这一句话点醒。
“博达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们必有所图。”
“他们一定会攻打燕凉关。”谢停舟缓缓道:“但他们似乎在等,不论是在等什么,契机也好,粮草也好,燕凉关他们一定会攻。”
因为如果不从燕凉关抢夺到粮食,那么动兵只会让西厥人雪上加霜,他们图的就是粮草。
沈妤说:“先攻打赤河,是在等那个契机的闲余先卸掉左膀右臂。”
所以他们此次图谋的或许更多,比如占下燕凉关,甚至是深入大周。
议事到月上中天,终于散了。
谢停舟和沈妤回去时共乘一骑,两人同披着一件大氅,后背与前胸紧紧相贴。
谢停舟一直没有开口,他策马走得很慢,心里已经预感到了沈妤有话要说,他在等着她开口。
“我要去燕凉关。”
不是说想去,而是要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谢停舟搂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燕凉关是沈妤经久不散的噩梦之地。
哪怕到了如今,谢停舟在夜里仍然能听见她因梦魇缠身而变得急促的喘息,触碰到她因恐惧和痛苦而溢出的眼泪。
她在阳光下坚不可摧,却在夜里一碰就碎。
谢停舟的强大和温柔修补不了他的爱人。
梦魇一日不除,她一日不能完整。
第238章 出征前夕
谢停舟想要留下她,又想放她去。
他在这样的两难中煎熬着,杀伐决断此刻都成了空谈,他只是一名丈夫。
“必须去吗?”谢停舟问。
马蹄声不疾不徐。
沈妤稍稍侧了侧头,依旧不能看见他的表情,她又回过了头去。
“你想跑马吗?”她问。
没等谢停舟回答,沈妤又道:“咱们赛一场,看谁先到家,怎么样?”
谢停舟思索片刻,“赌注呢?”
“就赌我去不去燕凉关。”沈妤说罢打了声哨。
奔宵靠近,她跃上去。
谢停舟还在解大氅,“把大氅披……”
她在月下对他狡黠一笑,奔宵已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把她的声音扬在风里。
“大氅碍事,你自己披着——”
谢停舟一笑,扬起马鞭追了上去。
空中响起一声鹰唳,白羽冲天而起,双翼划过蓝黑色的苍穹,在夜幕中冲向前去。
沈妤伏低在马背上。
北临的夜风很冷很急,与燕凉关有几分相似。
某一瞬间,她似乎穿越时空到达了那里。
马蹄踏在成片的尸骸上,溅起的是血水,它们漫过马蹄,如同在每一次梦魇中一样,都想要将她拖进去。
寒风呼啸在耳际,身后的马蹄声又将她拽了回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谢停舟紧追其后,从相距半个马身到并驾齐驱。
他们在马上对望,已接近了城门。
城墙上的卫兵已看见了并驾齐驱的两人和头顶的苍鹰。
“开门!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双骑并行着穿城而过,王府已近在眼前。
谢停舟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胯下的马渐渐慢了下来。
沈妤在王府门前勒马,马蹄扬起在寒风中,发出了一声嘶鸣,稳稳地停下了。
“你赢了。”谢停舟驭着马缓缓踱步过去。
沈妤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明白了谢停舟的意思。
他用这样的方式代替了他的回答,下决定何其艰难,但他终究是做了。
谢停舟翻下了马,朝着她伸出双手,“冷吗?我抱你进去。”
沈妤俯身撞进他怀里,紧
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出乎意料的,他们今夜什么都没有做。
沈妤坐在临窗的矮榻上,趴在窗前,头发披散在身后。
谢停舟沐浴出来,在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夜风有些凉,摸着她手都冷了,伸手就要去关窗,“怎么不关窗?”
沈妤按住了他的手,“别关,我在看。”
“看什么?”
“家呀。”
谢停舟的呼吸就在她耳畔,两人一同望向窗外。
沈妤轻轻地说:“从前我把燕凉关当成家,后来,那里成了我噩梦开始的地方,我害怕靠近那个地方。”
“那一战之后,在燕凉关的每一日我都会陷入噩梦,我以为我能随着时间走出来,可我走不出来,我哥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这一点我很赞同。我要战胜自己的恐惧。”
谢停舟抱着她,在她身上的清香中轻轻闭上了眼,“我的阿妤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女子。”
沈妤笑了一下,腻歪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的怀抱是全天下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但是哪怕她每一夜都躺在他怀里,她依然会偶尔陷入噩梦中。
“我爹是死在大周人的阴谋里,也是死在西厥人的刀下,我不能只把刀对准大周的祸患而忘了外敌,我平等地恨他们所有人,所有害死我爹和十万将士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
谢停舟感受到了藏在她平静言语下的激动,环住她的手臂轻抚着。
“我不能陪你去。”他这样说:“那条路你要自己走一段。”
“我知道。”沈妤说:“你要在此守着北边的防线。”
大周的北面是北契人,几年前的那一场恶战谢停舟受了伤,双方都大伤元气。
之后双方进入了较为平静的阶段,只是偶尔的滋扰,但外敌不能不防,他们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青云卫是北契和大周之间的一道铜墙铁壁。
而大雪是第二道。
每年进入隆冬,大雪封山之后,北契人越不过那道山岭,北边才能算作完全安全,战事才能完全消停。
这是北临最寒冷,也是最为祥和的时刻。
谢停舟“嗯”了一声,“今年的雪来晚了。”
这雪拖住了他的脚步,让
他想随她飞也飞不出去。
“我分拨两万青云卫随你去燕凉关。”谢停舟道。
“不行。”沈妤当即拒绝,“北临还没有下雪,防线一旦薄弱,若是北契人趁此机会发起突袭,北临将会非常被动,甚至陷入险境。”
谢停舟也深知这一点。
若是在百年前大周国富民强的时候,全境兵马超六十万,而今北临依旧坚如磐石,而边境各地却在一步步被削弱,全部加起来,还不到百年前的一半兵力。
这该死的雪,为什么还不下下来。
沈妤道:“我带萧川和五千兵马走,再从新兵中挑出些能用的人一道,其余还没练好的兵就不带了,你在北临替我练兵,这样加起来约莫能有一万左右,加上燕凉关的守备军,至少能抵抗一些时日。”
“好,你等着我。”谢停舟抱紧了她,“下了雪我就来。”
“嗯。”
沈妤回头,谢停舟低头,两人就这样深深地接了一个吻,又在寒风中拥抱着取暖,享受着离别前最后的安宁。
翌日,王府人来人往,文职和武职都在不停地出入议事厅,商议出兵、辎重等事宜。
“可以让万通镖局的人动起来了。”谢停舟说:“我与王妃之前在路上已和他们协商过,贺雪卉会带负责辎重的运粮官深入熟悉线路,好安排之后的辎重路线。”
沈妤忽然问萧川,“兵马都点好了吗?”
“点好了。”萧川说:“新兵里挑出了五千人,这五千人不会比燕凉关组建的新守备军差,其余的新兵听说是去打西厥人也要跟,我没让。”
沈妤颔首,“嗯,没练过的新兵上不了战场,这五千人去燕凉关我也只会他们负责后勤。”
谢停舟侧头道:“大军行军走西北沿线,宣平侯在南边,此刻成为不了你的阻碍,萧川带一队斥候小队轻装先行,我让长留跟着你去,他别的不精,跑腿是快的……”
谢停舟几乎把所有他能够想到的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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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和北戎人的战争引用了先秦时代的“冬夏不兴兵”的教条,此教条在汉匈战争中被打破,成功动摇了匈奴的经济基础,但是相应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所以古代是存在冬天不打仗的这个条例的,至于怎么打,建议别抠细节。
第239章 出征
沈妤在穿甲。
那是老王爷之前特地让北临最好的军匠给她打的铁甲,用的最好的材料,比寻常士兵的铁甲更轻巧更坚硬,适合女子。
谢停舟没有上前帮忙,在一边看着她。
沈妤穿甲时也不忘絮叨,“若北临真起了战事,你在后方压阵就行,北临有将领,上前线拼杀他们扛得住,你不要逞能。”
谢停舟曾想过派一名副将跟随她,但他心里也清楚,不清楚地形和战线的副将派过去也没用,与士兵没有默契,打起来也费劲。
“还有,天冷了,地龙该烧起来了,我记得去年你就特别怕冷,马车里一直都点着炉子。”
沈妤说完,没听见回应,回头就见谢停舟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听见没有呀?”
“嗯,听见了。”谢停舟说。
沈妤走过去,把最后需要扣上的甲交给他,“帮我扣上。”
谢停舟垂着眸,修竹般的手指替她把甲戴好了,又仔细地正了正。
离别总是沉重的,沈妤想让气氛轻松些。
“咱们是不是搞反了呀?”沈妤笑着说:“都是妻子等着丈夫出征回家,要不你叫我夫君吧。”
沈妤逗着他。
谢停舟总算有些精神地抬了抬眼皮,“是吗?那谁在上头?”
“也不是次次都是你。”沈妤说着,看着他的脸,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我不在家,你不许看别人,侍女也不行,要是有人给你送女人,你就让他们滚,要是有人让你娶侧妃,你也让他们滚。”
谢停舟听着她孩子气的言语,“那我要是收了怎么办?”
“那就等着我回来砍。”沈妤恶狠狠地说。
“砍谁?”
“你说呢?”
谢停舟说:“那我就收了,再告诉她们我家王妃很凶,会砍人,怕死的赶紧跑,不怕死的就留着给我的王妃磨刀用。”
沈妤笑起来,踮起脚想去亲他。
谢停舟太高了,只要不低头她就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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