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之颔首,“没错。”
曹光进听着沈妤一口一个李昭年,毫不避讳直呼永宁帝大名,几次想开口都没找着机会。
沈妤想了想,“不会突发重疾,那被人谋害的可能性有多大?”
曹光进骇然,“哎呀,这可如何了得。”
沈妤看他一眼,曹光进赶忙闭上了嘴。
江敛之用帕子压了压唇,虚弱地说:“很大,或许你还不清楚,永宁帝不仅仅是受外戚掣肘,还有燕王。”
“李霁风?”
第251章 谋士
江敛之颔首,“若是他,还真有这个可能。”
沈妤思索着,边说:“此人我至今也没能看明白。”
萧川每个字都能听懂,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什么,忍不住插嘴道:“可是燕王不是个闲王吗?全盛京都知道。”
萧川说得委婉,所谓闲王,不过就是不学无术一无所成的纨绔。
沈妤看他一眼,“这才是李霁风的厉害之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可我试探过,他身怀武艺,功夫还不弱。”
“什么?”萧川震惊道:“他……不错是个什么水准?”
“不比你功夫弱。”沈妤说。
萧川:“……”
萧川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一个他眼中的纨绔功夫都不比他差。
沈妤也不避讳,直说道:“如果他只是为了保命,做一个真正的废物,远比一个假废物要更安全,说他他藏锋敛锷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这我是不信的,令我不解的是,若他要出手为何要等到现在?我们离京的时候,分明是他最好的时机。”
江敛之的双眸如同浸在了墨里,他看着沈妤,“我在京时,燕王于永宁帝交好,时常入宫,永宁帝也曾在言官弹劾燕王时直言相护。”
江敛之压抑咳嗽压抑得久了,几句说完反倒是咳得更厉害。
丫鬟都被支了出去,曹光进左看右看,只好自己端了水奉给江敛之。
“大人先缓缓。”
江敛之润了喉咙,继续说:“江某有些拙见,若王妃愿意听,我可略说一二。”
沈妤道:“江大人请讲。”
江敛之看向曹光进,“曹大人劳烦去替我问一问今日的药。”
曹光进哪能听不明白,这是有些话不想让他听。
他倒也并没有想知道,知道得越多的人命越短,他官场浸淫数十载,靠得就是个独善其身,能不牵扯进去的就不牵扯。
待曹光进出去带上房门,江敛之这才道:“事实上,如今朝堂势力分为三股,一为永宁帝拥趸,二为以楚氏为首的外戚,四大世家唇齿相依,江氏历来是世
家之首,楚氏为末,但自永宁帝上位之后,四大世家的平衡便被打破了,楚氏想要靠乘着永宁帝这一股风一家独大,对其他世家多番打压。”
“再来说其三,其三为在皇权更迭时期落于下风的旧臣,他们原先拥趸先太子,先太子败后,他们得不到重用,但朝廷缺人,于是这一帮旧臣仍然在朝为官,虽官职不高,但也不失为一股不小的势力。”
萧川没听明白,“可是,都是些芝麻小官,能起什么作用?”
江敛之解释道:“便如建造宫殿,地砖不如梁柱起眼,但地砖,它可以铺满整个大殿。”
他这么一说,萧川就明白过来了。
江敛之道:“而据我所知,这股不起眼的势力,曾想要投靠燕王,但似乎并没有达成共识。”
语毕,但见沈妤正看着自己。
沈妤在审视眼前的人。
她先前曾对江敛之说他并不了解他的亡妻,事实她此刻不得不承认,她也同样不了解江敛之。
江敛之好说歹说活了两世,前世曾同他祖父一样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心思之深眼光之毒辣,可见一斑,说是拙见未免太过谦了。
江敛之是天生的谋士,幸亏他此生没有争权夺利之心,否则,这样的人断然留不得。
沈妤收回目光,“你的意思是,此次李昭年的昏迷,必是这三股势力在作祟。”
江敛之颔首,“不妨一一排除,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①,何人能从中获利,那何人就有嫌疑。”
沈妤心下思忖了一番,“拥护永宁帝的人暂时可以排除,可如今李昭年正值盛年,正是楚氏借乘东风扶摇直上的时候,楚氏要对他下手也有些牵强。”
“不对。”江敛之摇头说:“你不在盛京,许多事情不了解,永宁帝曾三次驳回立后的折子,看来永宁帝和皇后并非是一条心呢。”
沈妤看着江敛之,“李昭年早就想到了外戚专权会重演,但他无力改变,当初先帝给楚氏赐婚的时候,并没有料到最终会是李昭年坐上这个位置,楚氏是先帝赐给李昭年的保命符,眼下却让他受制于人。”
江敛之道:“李昭年对局势洞若观火,但他这样的人,只适合做谋士,而不能镇江山,我们不妨做更为大胆的猜测,永宁帝至今只有一个子嗣,为皇后所出。”
沈妤心下骇然,若楚氏想要扶襁褓中的皇子上位, 那李昭年便成了废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江敛之说道。
他看着紧闭的窗,不知是在替李昭年感叹,还是在替他自己。
萧川听得一知半解,心想怪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却能拨弄朝堂,他感觉自己听懂了,又觉得没完全懂。
江敛之捏了帕子掩唇片刻,说:“燕王既能在夺嫡中博出一条路,说明他没那么好拿捏,这是他和楚氏之间的博弈。”
沈妤不关心朝局,但她在意朝局会对他们如今的局势造成的影响。
既已分析出了局势,那她就能提前有个准备。
话聊完了,沈妤起身告辞。
“王妃留步。”江敛之忽然开口。
沈妤看出他有话要单独说,侧头对萧川道:“你去外面等我。”
房中只剩下江敛之和沈妤。
屋内点着炭炉,很暖,但江敛之脸色苍白,嘴唇都还是乌青的,雪夜中冻了一晚还没有恢复过来。
江敛之微微笑了笑,“我没有想到,我们如今还能这样谈话。”
“你有什么话要说?”
“坐吧。”江敛之盯着她的眼睛,“我想说,燕凉关困局若能解,之后你和谢昀要遭受的就是内困,我略有些自己的见解,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沈妤没有落座,“为什么?”
“不为什么。”江敛之移开眼,“或许是将自己融入局势之中,会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恕我直言,你们要除内乱、谋天下,依我之见,需得以众击寡,以治击乱②。”
沈妤眯了眯眼,威势逼人,“谁和你说我们要谋天下了?”
①.最早出自先秦的《六韬引谚》中。后在西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史记》的第一百二十九章“货殖列传”出现并流传。
②.出自《孙子兵法》。
第252章 唇亡齿寒
江敛之不为所动,“就算你们并无此意,但你们已经被推上了这条路,李昭年镇不住江山,若没有一个人站上去,则会内乱不休,而你们已经走在了平乱的路上。”
沈妤抿紧了唇。
江敛之笑道:“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待你们平息了内乱,还有其他人能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吧?天下谁人能服?你们已经做出选择,你做不到袖手旁观任天下大乱,所以沈妤,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沈妤从没有想过那一层,或者说,她在避免想到那一层。
江敛之:“如果……”
“如果你的见解还是关于谋策,我不想听。”江敛之刚一开口便被沈妤打断。
“若你有什么高见能破燕凉关困局,我倒是乐意请教。”
“也罢。”江敛之清了清嗓子,“于兵法上我帮不上忙,但你若撑不住了想要议和,我愿尽绵薄之力。”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房门一开一阖,窜进了一股冷风,又被屏风挡住了。
江敛之盯着沈妤离去的方向出神。
许久,他自嘲地笑了笑。
直到此刻,他自己都没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与她分析局势。
沈妤走入院中,萧川即刻跟上来。
“王妃,永宁帝昏迷,会不会……”
“这正是我担心的。”沈妤说:“朝局变动,我担心我们腹背受敌。”
萧川低骂了一句,问:“不是还有一封信吗?也是盛京的事?”
沈妤摇头,“是我哥的家书。”
萧川面露喜色,“沈将军要来了吗?我正好有兵法上的事想向他请教。”
沈妤道:“回去再说。”
这两日更冷了,长留和四喜也没闲着,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又摆了桌椅,给沈妤平日议事用。
说是家书,但沈妤也没藏着,直接拿出来给萧川看。
萧川看完,将信叠好递给沈妤,疑惑道:“沈将军在信中说他去赤河,他不来燕凉关吗?去赤河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沈妤也没有答
案。
“是啊。”沈妤喃喃道:“他去赤河做什么呢?”
萧川想了想,“沈将军会不会是想去赤河借兵?我觉得没戏,我爹我最了解,他不可能会向外借兵。”
“不对,不会是这样。”沈妤搭在膝上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明明受困的是燕凉关,那沈昭去赤河的用意是什么?沈昭不会做多余的事,他一定是为了营救燕凉关。
但她不认为沈昭会去借兵,他守边境的时间比沈妤更长,是沈仲安手把手带出来的将领。
他一定是有了谋算,沈妤心想。
萧川挠头,“这也太难猜了,沈将军为什么不直接写出来?还要让人猜。”
沈妤不疾不徐,“他应该是担心信件在途中出问题,不便在信中提及,是什么呢?”
沈妤将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火也烤了,醋水也沾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
这里是赤河大营,外围是黄土和稻草混在一起夯实的土墙,四周是高耸的望楼,将军帐设在大营的正中央。
这里地广人稀,物资匮乏,黄土中种不出粮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着沈昭虎视眈眈。
男人是萧川的兄长萧河,左臂上还缠着纱布,他在之前与西厥的一战说伤得不轻,过去这么长时间还没能完全恢复。
沈昭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了坐在正中央上座的人,那才是能做出决策的人。
“萧将军。”沈昭说:“晚辈知道萧将军如今信不过我,但不妨听一听我的见解。”
“燕凉关与赤河同处于西北边境线上,萧将军与我沈家军共同抗击西厥人多年,可谓是兄弟兵,萧将军定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燕凉关失守,这道防线就破了。”
萧长风十分清楚,如今的燕凉关有多难,他沉默片刻,“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兵力有限,匀不出多余的兵力去增援,我们要是动了兵,西厥人就有可能选择从赤河进入大周,我们总不能带着兵跟着西厥人的脚步在边境线上来回的围追堵截,谁都耗不起,只有确认西厥不会再次对赤河发起进
攻,我们才能支援燕凉关。”
“晚辈明白萧将军的顾虑。”沈昭手中的热茶都快捧凉了,也没有喝上一口。
他说:“但燕凉关等不起。”
萧长风沉吟须臾,“你父亲是个人物,教出来两名将才,你妹妹刚在燕凉关两胜西厥人,有能耐,她是北临王妃,只要北临进入休战期,谢停舟一定会带兵增援,她只要熬过眼前的困境,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沈昭硬挺的脸上表情严肃,“可是她熬不过,前两次的小胜是西厥人在试水,根本不算是真正的战役,燕凉关三万多守备军,其中一万都是今年招的是新兵,根本不具备作战能力。”
“那你想怎么样?”萧河问。
萧河对沈昭多有不满,同出将门,沈昭的名号和军功比他高得多,就显得他有多么的不起眼,他从前时常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沈昭这才看了萧河一眼,又移开视线,“西厥大军压境,此次出动全部兵力,他们想谋的不是燕凉关,不是从前抢夺粮食那么简单,否则他们早就发起总攻了,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沉了声音,“我觉得,他们这次恐怕是想占下燕凉关和关内的土地,让甘州成为他们永久的粮仓。”
萧长风还没开口,萧河便道:“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确实是我的猜测。”沈昭说:“我只是在分析局势,你可信也可不信,但有一点,仗是一定要打的。”
萧河被沈昭堵了一嘴,心生不快,冷哼了一声:“你说得这样振振有词,是有办法了吧?”
沈昭道:“西厥全境的兵力都屯在了燕凉关,他们一直不进攻是在等一个机会,但在我看来,他们等错了,恰好给了我们机会。”
萧长风目光精锐,“什么机会?”
“深入西厥腹地的机会!”
“不行!”萧河站了起来,“爹,咱们……”
萧长风抬手打断。
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萧长风陷入了沉思,“沈昭,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是进入了西厥腹地,边境线就更加不堪一击,如果他们选择从赤河进入大周,你告诉我,谁来挡?”
第253章 深入腹地
“那就让他们不敢这么做。”
沈昭眼中寒芒毕显,“一旦我们进入西厥腹地,博达不会放着家不管,他必定会回援,我们压过去,除了博达的大军,没人能撕开我们这道防线,所以后方的赤河根本不需要大军的驻守。”
“简直异想天开!”萧河讥讽道:“你这个哥哥当得好,这样燕凉关的困境是解了,那我们的兵怎么办?博达一旦回援,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西厥腹地。”
沈昭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那若是我妹妹在博达撤兵时带兵追击呢?”
萧河愣了一下,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他转头看向萧长风,想说点什么,又见萧长风正低头沉思,便没敢开口打断。
沈昭道:“西北沿线的全部兵力加起来,与博达的兵力悬殊并不大,只是因为战线被拉得太长才被分散,我们这些年打得太被动了,他们进犯我们迎敌,这里也要防那里也要防,却从未想要集中兵力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萧河毫不退让地与他争执,“深入西厥腹地的打法和我们现在的打法可不一样,调兵、粮草、军备消耗要大得多,哪样不花银子?你爹名头大,哪年的经费不是先紧着你们拨,剩下才轮到咱们,朝廷拨下来的军费根本就不够,我爹年年都在往里贴银子,庄子都卖没了,萧家军的难处你知道个屁!”
112/138 首页 上一页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