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间不多,年后没几日就要开始筹备春耕事宜。
幕僚从北临赶来,谢停舟病情好了一些,在新院的厅中和幕僚议事,几名幕僚你一言我一语。
“前几日雍州知府章敬廉来信,说流民入册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这个冬又冻死了不少人,光靠接济实在是杯水车薪。”
“眼下马上春耕,时间要抓紧了,在春耕前就要将北临、甘州、雍州等地土地重新清丈、核实,作为征收田赋依据,这数目上肯定和往年上报的大有出入,多出来的可
安置流民。”
“这办法可行,可地划出去了,流民也无银种地,民间借贷的话,一年种到头,银子还是落在放虎皮钱的人头上,百姓照样吃不饱。”
厅中又沉默了下来。
一幕僚侧头看了一眼上座的沈妤,在谢停舟的眼神扫来之前,赶紧移开了眼。
沈妤如今换回了女装,议事时都陪在谢停舟身边,但甚少开口。
幕僚壮着胆子试探,“陆氏银庄……”
谢停舟倏地看过去,幕僚赶紧止住了话头,没敢再往下说,王妃的银子,这主意可打不得。
“由官府给民间借贷,分二、五月贷款贷粮。”谢停舟道:“每半年取利二分,分别随夏秋两税归还。”
谢停舟既开口那就是拍板,无人敢再质疑。
“王爷。”幕僚说:“青州知府覃誉找雍州借粮一事,也得赶紧拿定个主意。”
另一幕僚道:“雍州归附北临,给青州敲响了警钟,覃誉向雍州借粮,实则是向北临借粮,青州本就卡在雍州和北临中间这个尴尬的位置,据说覃誉接连上了几道折子也毫无音信。”
一人笑了笑,“那定然是没有音信的,户部拿不出银子,江敛之当了个两手空空的钱掌柜,南大营动兵还要世家自己贴钱,这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个笑话。”
“是啊,盛京那帮人斗得你死我活,根本无暇顾及百姓,也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幕僚看向谢停舟,“王爷,青州知府此番借粮,这哪是找雍州借粮,分明是看到西北沿线战局大胜,局势倒向北临这边,借由借粮一事朝北临靠拢,这事应是不应,还请王爷给个准话。”
“应。”谢停舟说:“就算不为拉拢,也为百姓。”
这事说得容易,张口一个“应”字,出去的却是实打实的雪花银,北临再自给自足,承担了战后和春耕,多少也有些捉襟见肘,之后每一笔开销都得紧着来。
事情还很多,议定一事又得换下一事。
幕僚又道:“宣平侯虽说没有自立为王,但已等同野王无疑了,南方多地都有效仿,我前几日听到一个好笑的事,据说信州下辖的福安县有个山头,两千山匪下山砍了福安县令,占县为王,还在城中大肆封赏,两千来个土匪乱七八糟封了一千多个,连守城的士兵都封了个大司马当,完全是胡来。”
第282章 王妃养我
听完,厅中众人也都忍不住笑。
就连谢停舟也勾了个极淡的笑容,侧头看向沈妤。
见她脸上笑容明媚,眸光潋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正好转头朝谢停舟看来。
隔着茶桌,谢停舟将自己的茶盏往沈妤那边移了些,收回手时在宽大的袖子遮挡之下,偷偷勾了勾沈妤的手指。
“王爷。”幕僚完全没有察觉自己打扰到了这一刻,“去年您与王妃在雍州赈济一事已然传开,加之北临和燕凉关一役,民间呼声大振。”
另一幕僚也兴致勃勃,“如今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当借此机会出兵宣平侯,剿灭南方各地匪患,为之后拿下盛京打下基础。”
谢停舟收回目光,“此事我已同王妃商议过,春耕之前不兴兵事。”
幕僚忍不住说:“可是……”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①”谢停舟平静道:“让百姓先把地种下去,今年才能少饿死人。”
此言一出,幕僚当即羞愧低头,不敢再说其他。
幕僚多少有些急功近利了,但谢停舟和沈妤从未改变过他们的初衷。
他们要的,原本就不是九五至尊的位置,那个位置只是他们荡平沉疴的踏脚石。
议完事,谢停舟和沈妤还要回他们自己的院子。
地方离得不远,每次他们都是步行而来,又步行回去,近卫跟在后面,没敢离得太近。
两人并行,看似走得近,袖摆相互轻擦,实则袖子下面十指紧扣。
天已经暗了,路上没什么行人,一个人影分明从街口走过来,看见两人后又转身走了。
谢停舟忽然问:“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萧川有些奇怪?”
沈妤想了想,“没有吧,这些天除了议事,都没怎么看见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谢停舟看着街口若有所思,“守备军你准备让他带?”
“你有没有意见?”沈妤转头看着他。
“短期可以。”谢停舟说:“但日子长了不行,萧长风手里有兵,再把守备军交给萧川的话,你懂的,所以你得给他找个合适的位置。”
从沈妤个人来讲,她信任萧川,但是谢停舟的提醒不无道理。
沈妤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帝忌惮北临了。”
谢停舟颔首“手握兵权本
就是令人忌惮的事,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安枕。”
他顿了顿,“过两日萧长风要过来谈军饷和抚恤,你让他和我谈。”
“就你逞能。”沈妤说:“北临的银库都要被你掏空了,之后得节衣缩食,你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
“节衣缩食?这绝无可能。”谢停舟薄笑,“你也太小看我了,家底掏空了还可有王妃养我。”
沈妤斜睨了他一眼,“我养你就行,军饷花我的银子就不行了?”
谢停舟目视前方,“绝对不行,你的银子只能用来养我,旁的男人一概不行。”
瞧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沈妤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养你,你说怎么养?”
谢停舟垂眸看着她,“我想吃王妃煮的面条。”
沈妤在袖子里挠了挠他的手心,“真好养。”
“也不尽然。”谢停舟低头,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他唇角带笑,沈妤却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谢停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
几日后,萧长风和萧河从赤河来到甘州,和谢停舟谈军饷的事。
萧川从院外进来,正好碰见出门的萧河。
“好了?”
“爹和王爷还有事要谈,我不方便听。”萧河走近,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萧河发现萧川比他还高上一点。
萧川斜靠着柱子,“老头儿愿意谈,说明他已经选好了,他怎么会答应?”
将军倒戈,那是要被写在史书上骂的,萧长风一直是一个比较迂腐的人,想必内心经过了极大的斗争。
萧河说:“前年燕凉关吃了败仗,让爹寒了心,朝廷救不了百姓养不活兵,他怕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兵也断送在黄沙里,人总是要学会权衡。”
萧川点了点头,“你跟在他身边,辛苦了。”
这话像个兄长说的,但是萧河其实比萧川还大几岁。
现在面对萧川,萧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乎低了一等。
他是嫡子,身份上就要比萧川尊贵,他靠着战功慢慢往上爬的时候,萧川还只是个斥候,后来萧川被赶回盛京进了五城兵马混日子,他的优越感就更强了。
可是现在,那所谓的优越感全都没了。
萧河问:“你不回来了?”
“回哪儿去?”萧川笑道:“去赤河给你们继续做斥候?赤河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我的位置在王爷和王妃这儿。”
“你也算是跟了个好主子,你现在是王妃跟前的红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
“别他妈阴阳怪气。”萧川看着萧河说:“听着烦,从小就烦你这性子,我红人怎么了,那是老子自己拿命挣下的前程,我敢跟着王妃打仗,你敢吗?”
一句话就把萧河问住了,他确实不敢,他还在内心嘲讽过萧川,连带着嘲讽沈妤。
萧川说完转身要走,门却在这时开了,谢停舟和萧长风走了出来。
谢停舟看了眼萧川,“我正找你,你送完两位将军就进来。”
萧川的心提了起来,他素来是向王妃汇报,谢停舟没单独找过他,该不会是之前和王妃走太近,这会儿来找他秋后算账吧?
萧川送完人,怀着忐忑进去行礼,跪完谢停舟直接让他起来。
“近日你在躲着王妃?”谢停舟歪在椅子里看他,“你躲什么?”
萧川心里咯噔了一下,“回王爷,我没躲,也没什么。”
谢停舟收回目光,“你这样子倒像是故意让我认为有什么。”
萧川连忙跪下,如实回答:“是我爹,我爹说……让我注意些。”
谢停舟拿起册子翻了翻,“她眼下还没发觉,从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可是王爷,我看见王爷对王妃……”
萧川没好意思说下去,因为前几日不小心看到个事儿,王妃不过多看了一名士兵两眼,王爷扭头便走了。
这醋性,萧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停舟想起来了,唇角微挑了下,“夫妻情趣罢了。”
原来是这样,萧川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竟然红了脸。
人家夫妻情趣就喜欢一个生气一个哄,他跟着瞎操什么闲心。
谢停舟有足够的自信,沈妤看了他,眼中便再装不下旁人。
他只是喜欢看她小紧张跟他解释,表现出很在意他的样子。
沈妤不是个爱说情话的人,可能是因为谢停舟从小受到的关注太少,他喜欢去一遍又一遍,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确认她的感情。
他们了解对方,但都乐在其中。
①《孟子》(四章)
第283章 都是他的
春耕要议,春耕之后的兴兵也要议,还有已被收入囊中的四州之后的政务如何安排,这些都得提上日程。
不能光让州府拿银子,银子有没有花到实处去,所以还要安排巡案督查。
到事情筹备得差不多,天气也见暖。
谢停舟和沈妤难得有了闲暇,一个坐在屋子里咬牙切齿地绣香囊,一个在书桌后气定神闲地看书。
沈妤绣得很认真,不过绣花针拿在手里,对她来说还不如刀好使,紧紧皱着眉,生怕一针下去下错了位置。
谢停舟总是看她,看一会儿书又看她一会儿,后来干脆收了书,铺开宣纸,提笔作画。
沈妤实在是不擅长女红,绣得烦了,赌气扔在一边,又忍不住捡回来,“这也太难绣了。”
“都说不用绣了。”谢停舟安慰道:“我戴着这个就挺好。”
“那你把你腰上那个摘了。”
“不行。”谢停舟抬眸看沈妤,提笔的手指了指沈妤,“转过来些。”
沈妤照做,说:“太丑了,你挂腰上,都知道我女红差了。”
“不差,况且就算差,也无人敢说。”谢停舟落下最后几笔。
宣纸上几笔勾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谢停舟画得还略夸张了些,皱着眉、咬着牙,一副准备和香囊死磕到底的模样,一股子狠劲儿,把他自己都看笑了。
谢停舟起身走过去,从她身后把人捞在怀里,转头从缝隙望向窗外。
“天暖了。”
天暖了意味着春耕时分,他们将要离开。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非常安逸的日子,房子很小,一眼就能看见对方。
若是往后住进了那座巨大的牢笼,便再难有眼下这样温馨的时刻。
“守备军是都是你带出来的,再叫守备军已经不合适,得改个名字。”谢停舟说。
沈妤放下针线,“那该叫什
么?他们都是新兵,并入青云卫的话资历还不够。”
“不并入青云卫,我起了个名字。”谢停舟在她耳边说:“凤、甲、军,他们都是你的兵。”
“可……”
刚开口,谢停舟仿佛已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兵是你的,你是我的。”
他话锋一转,“春后兴兵,你不要带兵了,让常衡和萧川先行拔营,有常衡压制着萧川也好,宣平侯不足为惧,不用你我亲自去。”
“我哥就快到了。”沈妤说得有些忧心。
他们年后收到了沈昭的来信,俞晚秋有了身孕,如今已显怀了,之前沈昭在战场上,为了不让他忧心俞晚秋便没提,沈昭也是回了河州才知晓。
可沈昭不能一直在家里陪俞晚秋,春后兴兵,他不想再让沈妤在战场上奔波了,打仗是男人的事,他这个做哥哥的要一肩挑。
俞晚秋对此十分支持,但沈昭总觉得对她还是愧疚,只盼战争早日结束,他要赶在她生产前回去陪她。
谢停舟安慰道:“别担心,宣平侯不足为惧,这场仗打不了多久。”
外头檐下长留和四喜叽叽喳喳聊天,说到激动处嗓门也大了。
“不知道我的小乌龟长大些没有。”
四喜道:“你总惦记你的小乌龟,王妃不是给了你一对兔子吗?”
长留说起这个就不高兴,“我原本是准备养肥拿来吃的,烤的最香了,结果那兔子肥是肥了,却只肥肚子,一窝生了十几个,兔子窝都装不下了。”
萧川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这句,“那不正好?这么多兔子,养大了给哥哥们下酒吃。”
长留瞪他,“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也下得去口。”
“你昨日吃的烤野鸭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长留:“……”
沈妤听着笑了,谢停舟下巴搁在她肩上,摸着沈妤的肚子问:“有动静了
吗?”
沈妤侧头斜他一眼,“有没有动静你不知道?”
她也有些忧心,都这么长时间了,肚子都没动静,也叫大夫来瞧过,大夫说她体寒,是较常人更难受孕些,但不是大问题,稍作调养就好。
体寒是两次落水加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所以谢停舟也不让她带兵了。
耳垂上忽然疼了一下,沈妤往旁边躲了躲,谢停舟又凑上来咬她,在她耳边呢喃。
“看来我得再卖力些。”谢停后忍不住吻她。
沈妤被他磨得心猿意马,抓住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侧头迎上他的吻。
“王爷和王妃在吗?”外面传来萧川的声音。
长留道:“在呢。”
谢停舟在亲她的脖子,沈妤没忍住,脖颈微仰,轻轻嗯了一声,“萧川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谢停舟喘着气说。
衣裳的窸窣声传不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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