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捧着衣裳站在门口没敢擅自往里进,将衣裳交给兮风,兮风又把东西拿进去。
谢停舟在躺椅上看书,见兮风进来,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问:“是王妃的甲?”
“是。”兮风应声:“丫鬟
洗好送来的。”
“给我吧。”
谢停舟搁下书,拿起沈妤的甲铺在膝上,开始一点点检查。
很久之前,他们还没成亲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从衣裳来看她有没有受伤,如今也能从盔甲看出兵戈的痕迹。
甲上有一些刀痕,背甲还被砍得凹陷进去,不过幸好没有破,多亏老王爷用了最好的料子和最好军匠打造出来的甲。
谢停舟看得止不住心疼,把甲放在膝上缓了缓。
沈妤处理完军务回来,跨入房中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完蛋,她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甲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沈妤走过去,拿起甲就要往箱子里塞。
谢停舟看着她的背影,“甲而已,看看又怎么了?”
沈妤关好了箱子,回头说:“这不是怕你心疼我么?”
谢停舟斜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我会心疼?”
沈妤走近蹲在他身旁,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谢停舟淡笑起来,“牙尖嘴利。”
“再过几日就过年了。”沈妤忽然道:“这里一点年味都没有。”
“和在盛京的王府一样。”谢停舟望向窗外。
去年过年,盛京的王府也是这样冷清,他们在盛京的王府吃了两碗沈妤煮的面条,那时谁也没有想到,会成为彼此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长留喜欢折腾。”沈妤站起来说:“我让他和四喜去布置,他指定高兴。”
谢停舟看着沈妤跑出去,掀开毯子起身,又从箱子里将那副甲取了出来。
沈妤没一会儿就安排好了,长留和四喜都还是小孩儿性,拿了银子跑得飞快。
兮风又送了药过来,沈妤端药进屋,进门时扫了谢停舟一眼,见他腿上又放着那身甲。
“你怎么又翻出来了?”
沈妤把药托盘放在桌上,端起碗试了试温度,还有些烫。
谢停舟没有回答她,屋子里太安静了,沈妤总算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转过头,看见谢停舟眸光半敛着,窗外透入的光将他的脸色衬得煞白。
沈妤咽了咽口水,心虚地走过去将甲拿
了起来,又重新放进了箱子里。
转身时看见谢停舟起身朝她走来,垂下的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沈妤的心顿时揪了起来,还是让他看见了。
谢停舟走近她,“还有这个。”
沈妤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一时没敢伸手接。
谢停舟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的脸,直到她缓缓抬起手,他指尖一松,那张前后都写满字的信纸擦过她的手指飘落了下去。
“沈妤。”谢停舟说:“你好狠的心。”
寝屋的帘子掀起又落下,沈妤还站在那里。
她捡起了地上的信纸,恨自己当初怎么想得那么周全。
她并非无坚不摧战无不胜,所以事先就想过这一战有输的可能。
沈妤怕战败没能给他留下话所以写了遗书,也怕遗书被损坏,所以学齐昌的土匪,将遗书用蜡小心地封在了甲胄的夹层里。
回来之后,沈妤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之前看见谢停舟拿着甲查看才想起来,于是趁他没发现赶紧收进了箱子。
只是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谢停舟方才喊她全名,是真的生气,也是真伤了心。
看到爱人的遗言,没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沈妤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若是让她看到谢停舟的遗言,她定然也受不了。
桌上的药还没有喝,再放就凉了。
沈妤端了药进去,坐在床边小声说:“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谢停舟侧卧在榻上,背对着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沈妤端着药等了一会儿,见他打定主意不理自己,于是端着药出门往厨房去,准备热一热,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想一想等下要怎么哄他才行。
谢停舟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片猩红。
战士们出征前都会给家人留下话,她想过自己有可能战死沙场,所以给他留了遗书。
她一定是在每一个日光照耀的地方故作坚强,不肯在士兵面前露出一丝胆怯,却又在无人的夜里真实的恐惧过。
所以那张信纸上的笔迹轻重不一,一定是她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添上去,怕有话没能对他说完。
谢停舟的心狠狠地痛了。
第280章 只有死别能让我们分离
兮风立在檐下,见沈妤端着药出来,刚想上前,长留拽住了他的衣角。
“风哥别去。”
兮风不明所以,“怎么了?”
长留小声说:“我刚才看王爷脸色好黑好黑,现在王妃心情也不好,多半是他们吵架了,你去了要被误伤的。”
兮风想了想沈妤的表情,“王妃没什么变化吧。”
“你相信我。”长留煞有其事地说:“我跟了王妃这么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不说了,你爱信不信。”长留晃着手里的钱袋子说:“我刚才忘带银子了,四喜还在门口等我,我要去买年货了。”
沈妤热好了药端回房中,谢停舟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
“喝药吧。”沈妤戳了戳谢停舟的背脊,“喝药吧,喝药吧。”
谢停舟仍旧毫无反应。
“你要是不喝,一会儿凉了我又得重新热,刚才把手都烫了。”
谢停舟微微动了动,“少来骗我。”
“是真的。”沈妤可怜巴巴地说:“不信你看,真烫了。”
话音刚落,谢停舟翻了个身,捉了她的手来瞧,一只手看完又去看另一只,手上哪有什么烫伤。
谢停舟脸色更黑了,扔开她的手,又翻身躺了回去。
沈妤又去戳他的背脊,这次谢停舟彻底不理人了。
沈妤爬上床紧贴着他的后背,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谢停舟这回是真生气,抓住她的手想要拉开,可摸到她手上的茧子,心又软了下来。
别人家的姑娘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他的王妃却要把命悬在刀上。
谢停舟攥着她的手,心里的那点火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心疼。
“阿妤。”
他开口即是哽咽,这让沈妤异常的心慌。
谢停舟声音无力,“我有时候觉得,这世上谁也
留不住你,你若是想走,便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那封遗书让谢停舟痛到无力,仿佛她已经时刻准备好离他而去。
“你要报仇,便一往无前,谁也拦不住你,你要杀博达,便能千里追击,若你哪一日要离开我,我应该也留不住你。”
“我不会离开你。”沈妤埋头在他的后背上,他瘦了不少,额头抵到了清晰的脊骨。
她说:“这世上只有死别能让我们分离。”
这是谢停舟最为害怕的东西,也是沈妤此刻最害怕东西。
她清楚的记得站在床边看他吐血,看他徘徊于鬼门关时的心情。
在那一刻,她其实曾后悔过,为什么没能放慢脚步,多陪一陪他,若他就那样走了,她恐怕也活不下去。
谢停舟想说死别也不能将我们分离,她若没能回来,上天入地他都会随她去。
可是她回来了,现在站在悬崖边的换成他自己,他就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如果他不在,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替他活着,但一定不要忘了他。
沈妤此刻没有想到那么多,她只是不想再让他难过了。
“我现在想停下了,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一直陪着你。”
她的复仇已经走向了终结,只剩下一个宣平侯不足为惧,她是该好好为自己活了。
谢停舟翻了个身,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嘴唇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这是你说的。”
“嗯。”沈妤肯定回答。
“我要将你绑起来,捆在身边,让你哪儿也去不了。”谢停舟的话有些孩子气,但语气又那样认真,“就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
“好。”沈妤把两只手递到他面前,“你绑呀。”
谢停舟把她的手推开了,沈妤撑起手臂看他,谢停舟立刻侧开了脸。
沈妤又将他的脸掰了回来,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说:“
谢停舟,你怎么这么娇啊。”
“闭嘴。”谢停舟冷声。
“本来就是,你看你眼睛都红了。”沈妤指尖划过他的眼角。
“停舟,停舟……”沈妤呢喃般地喊他。
谢停舟不想再听她这样喊得他心口发软,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了下来,让她没有机会再开口。
他服了太久的药,唇舌间有散不去的药味,勾缠着她的唇齿。
谢停舟想要,要密不可分,要狠狠占有。
以此来填补若即若离,像是随时都会抓不住她的空虚。
沈妤在他的吻里发出了轻短的喘|息。
“你在生病。”
“我可以。”
“你不要命了。”
“我有分寸。”谢停舟固执地说。
“那……我来。”
执着的人得到了回报,帐幔垂落下来,逼仄的空间顿时变得潮热。
病中谢停舟没沈妤想的那么弱,他从惊涛变作了碧波,变得格外的磨人缠人,浪潮的拍打照样能把沈妤逼出眼泪。
床边的药再一次凉了,谢停舟喊丫鬟进来。
丫鬟进屋后余光扫到床帐垂着,王爷出来倒了杯水,略微松散的袍子间露出了发红的脖颈,还有颈间的薄汗。
丫鬟不敢冒犯,头也不敢抬,忙端了药出去热。
兮风守在门口,平时谢停舟有时都是第一个叫他,今天他就在这里,谢停舟喊的却是丫鬟。
看见丫鬟出来,连忙问:“王爷和王妃怎么了?吵架了?”
丫鬟不知该如何回答,兮风就越发的急。
“有话直说,傻愣着干什么?”
丫鬟红着脸,“王爷和王妃,他们感情好着呢,风侍卫您就别操心了。”
兮风愣了愣,看了眼紧闭的门窗,脑子炸了一下,忽然就反应过来,一把抢了丫鬟的活,端着碗走了。
第281章 长命百岁
小小的院子布置起来,总算有了些年味。
这里不像王府那样庭院深深,一眼就能望到头,沈昭没费力就看到了檐下的谢停舟。
他披着墨色大氅,衬得皮肤透白,沈昭走过去左右看了看,问:“阿妤呢?”
“不巧,她刚走不久,青云卫找到了奔宵,她去看看有没有问题,大哥要是不急就留下等一等。”
谢停舟手里拿着剪子,院中的那株枯树原来是株腊梅,这几日终于开出了花,沈妤昨晚就说香,谢停舟准备剪几支插在卧房里。
沈昭面无表情,“她出去了正好,我有事找你。”
“稍等。”谢停舟挑着剪了两只,抬手,“大哥里面坐。”
丫鬟要来接他手中的花,谢停舟避开没让人碰,吩咐丫鬟看茶,自己亲手插瓶。
“大哥找我可是有要事?”
沈昭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来找谢停舟之前,想了很久,这原本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不该插手,但是爹娘都不在,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替她撑腰了。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谢停舟知道沈昭来不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还是认真作答,“我与阿妤商量过,开春之后讨伐宣平侯。”
“这是公事。”沈昭说:“我是问你,对阿妤,你有什么打算。”
谢停舟略感诧异,“她是我妻,我的打算自然是陪在她身边。”
沈昭冷笑,“你活着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你要是死了呢?她怎么办?”
谢停舟的脸色顿时变了,沈昭提及了一个谢停舟和沈妤都不想去触碰的话题。
“你别想理由搪塞我,余大夫在我的逼问下什么都说了。”
沈昭想起来就气,“你明知道自己身体如何还要去招惹她,你替她想过吗?”
谢停舟盯着那两支腊梅,没有开口。
沈昭道:“你怎么敢?怎么舍得?她过得这样苦,你还要让她提心吊胆。”
“我为何不敢?”谢停舟没有继续沉默,他笃定地说:“我不甘心把她交给任何人,若我能有十五年光阴,我便给她十五年的幸福。
沈昭大怒,“十年十五年之后呢?你抛下她一走了之,她还年轻,她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
“怎么过?
”谢停舟指尖触着腊梅上的残雪,眼眸很深,“相信我,我比任何人的都希望能永远陪在她身边,并且愿为此而付出任何代价,我会给她足够多的爱,让她想到我时不是伤痛,而是不曾觉得遗憾。”
沈昭怔怔地望着立在窗边的谢停舟,那背影何其萧瑟,他忽然明白了,将她留在身边,他比任何人都要煎熬,也比任何人都要忧心她的将来。
面对谢停舟那样的笃定,沈昭不知能再说什么了。
他沉默地坐了良久,又沉默地起身离开。
谢停舟沉默相送,返回时又看见了一枝极好的腊梅。
丫鬟见他驻足,忙上前问:“王爷,要剪子吗?”
谢停舟盯着看了许久,“不了,已经有两枝了。”
他不喜形单影只,就连腊梅也想要双数。
丫鬟退下,谢停舟抬脚欲走,却又停了下来,立了片刻后径直走向了柱子。
沈妤后背抵着柱子,死死咬着下唇,垂着头,地上已晕开了点点斑驳。
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沈妤知道是谁。
谢停舟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抚过她的脸,低头在雪中和她接了一个病怏怏的吻。
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在啄吻的间隙说:“我想陪着你,长命百岁。”
……
沈昭要赶回河州陪俞晚秋和老太太过年,没有久留,连夜就走了。
战后要休整,人和马都需要歇息,他们刚拿下甘州,暂时没有离开,开春后的春耕也要开始筹备,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小院住不下那么多人,谢停舟重新置了一处宅子,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让其他人住在那,他和沈妤却没搬过去。
大家挤在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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