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谢停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半晌,他往前迈出一步。
沈妤如临大敌,在他开口前先发制人,“你不用劝我,葛良吉明日就要处斩,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若我用全力,这些兄弟未必能拦得住我。”
谢停舟面色不虞,“你以为葛良吉会开口吗?他既在殿审上就一口咬死,又怎会轻易开口。”
“总要试一试的,”沈妤严肃道:“试一试才不会后悔。”
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谢停舟知晓,去了就算葛良吉不开口,她也尽力了,可若是不去,她心里就总惦记着。
就像他曾告诉过她的话,但求问心无愧。
谢停舟轻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才停了下来。
“你准备如何去?”他语气微沉,“夜闯大理寺,你知道葛良吉如今关在那里,大理寺为此增派了多少人手?”
沈妤道:“姑且一试,我有办法全身而退。”
谢停舟下颌紧绷,“什么办法?”
沈妤不言。
谢停舟沉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到底……何时才能学会相信我?”
沈妤蓦地抬头,他背光而立,沈妤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听出他非常生气,甚至有无奈,还有失落。
沈妤咬了咬下唇,到底脑子还是冷静的,“时间不早了,我得早些去,我们……我们回来再说好么?”
她到底是服了软,央着他和他商量。
谢停舟垂眸睨她一眼,黑暗中一架马车哒哒行来。
第111章 情况有变
谢停舟先上了马车,弯腰进去时又直起了身子,回头道:“既说时间不早,还不上来。”
沈妤硬着头皮跟上,钻进马车,只见谢停舟手一扬,一套衣服朝她兜头扔了过来。
沈妤连忙接住,看清手中的东西霎时一惊,立刻抬头看向他的脸。
谢停舟微侧着脸朝向另一边,只留给沈妤一个冷淡的侧脸。
她看着手里狱卒的衣服,总算知道他那句“你何时才能学会相信我”是从何而来了。
他不是来拦她的,他早就替她打点好了一切,铺好一条更为安全更为平坦的路。
谢停舟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他原以为经过了这么久,她已经在试着相信她了,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单打独斗。
沈妤用手指摩挲的狱卒的衣裳,从粗糙的料子品到了谢停舟内心的柔软。
一路相伴,他帮了她太多太多,万般感激难融进一个谢字里。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片刻,谢停舟开口,“先换上,大理寺快到了。”
沈妤回过神,她身体瘦小,直接将狱卒的衣服套在外面,看上去身材倒魁梧了许多。
马车太张扬,还没到大理寺就停了下来。
谢停舟淡声道:“我在原地等你,早些出来。”
沈妤:“好,一个半时辰,哦不,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出来。”
谢停舟略一颔首,在她准备掀开帘子出去时,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沈妤猝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怎么了?”
“等你回来,我们谈谈。”谢停舟温声说。
沈妤不知道他要谈些什么,但心已经止不住地开始紧张起来。
谢停舟在她手腕上轻捏了一下,“别害怕,里面都已经打点好了,你跟着他们进去就行。”
沈妤点了点头,钻出马车后再次回头,“那……我走了。”
谢停舟唇边勾起一个笑,“嗯,去吧。”
往前就是光华门附近
沈妤跟着来接头的狱卒,在衙门前亮了腰牌,沈妤却忍不住回头望向宫巷,望向那片黑暗。
马车已
经看不见了,可她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重生回来,她第一次觉得心里如此的有底气。
此时正是狱卒轮岗的时间,门口的守卫查了腰牌便放人进去。
大理寺果真增派了人手,三步一人五步一岗,将大理寺守得固若金汤。
若是她今夜决定夜探,恐怕很难不惊动守卫就见到葛良吉。
进到大理寺狱,里面的值守就松懈了许多,估计是想着外面守成那样,量它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狱丞把沈妤带到一间牢门口,低声道:“兄弟见谅,只能到这里了,牢门的钥匙在我们大人手里。”
沈妤点了点头说:“劳烦了。”
葛良吉并没有睡。
明日午时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时,他靠墙想着,自己这一生倒不算过得太糟,只是临了临了还翻了车。
听见门口说话的声音,葛良吉问:“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想要取我性命。”
沈妤看着牢中人,“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葛良吉扯了扯衣摆,“那就是来问真相的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葛良吉奇怪道。
“你看了我就知道了。”
葛良吉朝着牢门看了一眼,光线昏暗,他看不清人。
只见那人从墙上取了火把,缓缓靠近,那张脸终于在光里显了出来。
葛良吉揉了揉眼睛,脸色陡然一变,“你,你是沈妤! 可是你不是已经……”
“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她和葛良吉其实没有见过几次,只是在他和沈仲安见面时打过两三次照面,算不上熟悉。
沈妤又把火把放了回去,“我今日来,是为我爹和哥哥要一个答案,我想替他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葛良吉垂首不言。
沈妤道:“我爹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武将,性格直爽不会虚与委蛇,他认作的朋友就是交心的,显然他交了心,而你并没有。”
葛良吉垂首不言。
沈妤又道:“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葛良吉忽然抬起头来
,低声道:“阿妤,我记得你爹是这么喊你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说,这个案子你不要再查了,往下查下去就是杀身之祸。”
“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沈妤淡然道:“死没有那么可怕,良心不安才可怕。”
“你怎么和你爹一样倔。”葛良吉摇了摇头说:“好好活着不好吗?”
沈妤说:“我也想问你,不清不白的死去能瞑目吗?”
葛良吉苍老了不少,明明才五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七八十。
“没有别人,我在罪己书中说过了,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沈妤问:“你觉得我爹会信吗?其实我在梁建方死前见过他,他告诉我军中还有其他奸细,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相识,而你却说勾结西厥人是他做的,你分明是在撒谎。”
“你告诉我吧,葛叔。”沈妤抓着牢门,“我求你告诉我。”
葛良吉看着她,表情有片刻动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太多,或者说,我知道的也没有你想象中多。”
“一共三计,一为勾结西厥,二为粮草,没想到前两计都被你们化解,闭城门是最后一招,因为沈仲安一旦回京,他拥兵十万,这件事不查得天翻地覆是不可能收手的,而他们不能让他查。”
沈妤抓紧了木栏,“到底是什么样的仇,能让他们下这样的狠手?”
葛良吉摇了摇头,“或许你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呢?或许一开始杀沈仲安的原因就不是别的,而是有的人为了自保呢。”
沈妤愣住,但她没过多时间思考,葛良吉已继续说:“我用一条命和一个秘密保下葛家千余口人的性命,也算值当,再多我已不能言,去到地下,我再向你父亲请罪。”
“可你如何保证在你死了之后,对方不会出尔反尔。”
葛良吉忽然笑了,“我给孩子留下了保命符,哪怕我死了,只要保命符还在,他们就不敢妄动。”
沈妤还想再问,牢那头忽然传来狱丞的声音。
“困呐,这时候要是有口烧刀子就好了。”
沈妤眉心一拧,这是狱丞事先说好的暗号,表示情况有变。
第112章 偷听
没有时间了。
“我得走了。”沈妤压低了声音。
“丫头。”葛良吉忽然开口,严肃地看着她,“听我一句话,别再查了,你若是也折在这上头,让我如何向你爹交代。”
沈妤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说,朝着昏暗的监牢尽头走去。
她刚在门口站稳,便有一群人急匆匆走来,前边带路的是大理寺的人,后边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幸亏在前门带人的不是大理寺少卿左宗,否则一定会被认出来。
沈妤还没来得及细想,领头的人已经走到了跟前,看见狱丞一愣,“怎么你也在?”
狱丞道:“寺丞大人,没办法,明日就处斩了,唯恐今晚生变,我过来盯着点。”
寺丞点了点头,将腰牌一亮,说:“我奉于大人之命协助锦衣卫来提人。”
沈妤如今是走不了了,只能跟着狱卒一起进去,一边思索着若是此刻暴露,这巷道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巷战施展不开,他们不能群起而攻之,只能轮番上,但也就意味着对方一旦守住出口,她就无法出去。
狱卒开了门,监牢内葛良吉抬眼看见沈妤去而复返,愣了一愣。
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说:“锦衣卫啊,是陛下要见我吧。”
锦衣卫历来由帝王直辖,除了同绪帝,无人能调动。
沈妤心中思索着,葛良吉一定会在明日午时被处斩以平民愤,但同绪帝大半夜提人去是要干什么?
葛良吉被提出大牢,这牢就不再再重要,寺丞将手里的钥匙随手一扔,说:“锁上。”
他扔来的方向正是沈妤这边,沈妤一把接住,入手心就是一沉。
沉甸甸的一串钥匙,她根本分不清哪一把是锁监牢的门。
她握着钥匙,想着多少做做样子,至于到底锁没锁上,应该无人会查。
好在狱丞聪明,一把抢过沈妤手中的钥匙,不耐烦道:“笨手笨脚的,我来。”
沈妤等他锁了门,一同走到门口,寺丞送走了锦衣卫的人,回头时正好见着两人走来。
他的目光落在沈妤身上,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狐疑。
沈妤一看不对,连忙道:“锦衣卫将人提走
也好,提走了咱们也能松口气,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寺丞眸光转了一下,心想也对,人既然已经顺利提走,说明大理寺内没出问题,这一班就算是交了。
狱丞道:“寺丞大人,人既已提走了,那咱们还是按照从前的安排来吧,下面的人这几日提心吊胆,已经累得狠了。”
寺丞点头说:“该交班的交班,大家都回去吧。”
狱丞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我带兄弟们去喝点儿小酒,这些日子可把弟兄们给累坏了。”
说着拍了拍沈妤的肩膀,“走,陪老哥我喝一杯去。”
沈妤跟在狱丞后面,狱丞带着她出了大理寺,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想说话,沈妤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望向宫巷那一头。
锦衣卫的人还没走远,装葛良吉的囚车压着石板路嘎嘎作响。
沈妤侧头低声道:“我先不回去了,你告诉他一声,最迟明日中午回去。”
狱丞“欸”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拦,就见人影拔地而起,掠上墙头,几个翻腾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好俊的功夫!”狱丞不禁夸赞道。
锦衣卫的囚车走在宫巷里,沈妤在房檐上急奔,边跑边脱掉身上大理寺狱卒的衣服,只剩下一身夜行衣,很快就超过了一行人。
锦衣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她不敢离得太近,奔出一段后才悄无声息地掠下墙头,匍匐在地面伺机而动。
囚车越走越近,她捏紧随手捡来的石子儿,盯准位置一扔,石子打在屋檐上,瓦片碎了。
“什么人!”锦衣卫驻足而立。
瓦片哗啦哗啦往下掉,沈妤趁他们不注意的功夫,一个翻滚滚到了囚车下,紧贴在囚车底部,随着囚车进了宫。
囚车似乎驶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停在一座宫殿前。
同绪帝靠在榻上,等葛良吉近了,他定睛看了看,忽然说:“老葛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葛良吉往前走了两步,手脚上的铁缧哗啦啦作响,“陛下也一样。”
“老咯。”同绪摇头道:“咱们都老了,当初……罢了,坐下喝口茶吧,也算是咱们君臣一场,朕替你送别。”
葛良吉在案后落座,端起茶饮了一口,
赞道:“好茶。”
“品得出是什么茶吗?”
葛良吉摇头。
同绪帝像是只是随口问一句一般,岔开了话题,“朕身边,已经无人可信,也无人可以畅所欲言了。”
葛良吉道:“陛下是想着罪臣依然是个死人,能将秘密带到地底下,所以今夜才让罪臣来是吗?”
同绪帝叹了口气,“老葛啊,你从前是户部尚书,站在你那个位置上应该看得最清楚不过,朕的江山,都已经被这帮蛀虫给掏空了啊。”
葛良吉笑道:“陛下口中的蛀虫,其实罪臣也占一个。”
同绪帝愣了愣,“也是。”
沈妤伏在房顶仔细听着,房顶的瓦被她掏开一小块,正好能看见下面的一切。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同绪帝,与她想象中皇帝的样子大相径庭,看上去和普通的老人并无区别,甚至更为疲惫和沧桑。
下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朕这个皇帝,做得憋屈。”同绪帝喝了口酽茶提神,“朕虽为皇帝,但同你一样身不由己,有时并非是朕想要这般,而是局势推着朕不得不这样做。”
“朕从先帝手中接过大周江山时已是千疮百孔,朕也曾意气风发想过有一番作为,可操劳一生,也不过只解决了五大恶患中的其一而已。”
骨肉相残,宦官争权,奸佞横行,内有党争,外有强敌为五大恶患。
同绪帝解决掉了宦官,实则已是了不起的功绩。
“朕的儿子们在骨肉相残中走了六个,六个啊。”同绪帝眼眶含泪。
“如今只剩下他们几个了,霁风就这样便好,朕羡慕他,他是活得最自在的皇子,昭年仁德,帝王太过仁德是好事也是坏事,若是生在太平年,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可他生错了时候,这破败的江山需要一个有魄力的皇帝,太子是有魄力,也有能力,可是……罢了。”
葛良吉道:“那也比罪臣好,如今罪臣的子女家眷,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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