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一名太监走来,对沈妤行了大礼,“虞候。”
沈妤轻点了下头,“何事?”
太监说:“
奴才是来传话的,那位让您晚上切莫熬夜,回值房歇息。”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顺寿。”太监说。
禁宫之中,妖魔鬼怪太多了,沈妤谁都不敢信。
“那位是谁?”
顺寿笑了,呈上一样东西,“那位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沈妤接过来一看,是谢停舟从前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
见她信了七分,顺寿笑着说:“爷说您平日对吃食太随意,叮嘱奴才备了吃食,大人下了值便去值房歇息,有事就喊值房外的太监一声。”
沈妤颔首应下,又过了一阵才回去值房休息。
桌案上备了菜,屉笼下用炭盆温着,到这个时候都没凉。
沈妤一揭开盖子,便落了张纸条出来。
「无毒,放心吃。」
是谢停舟的字迹。
沈妤放下心来,捧着碗吃得有些撑,便在值房外溜达了一阵。
正准备回去歇下,便听见一阵喊杀声。
“有刺客!”
“捉刺客!保护陛下!”
声音是从宣辉殿那边传来。
沈妤一惊,返身拿上刀便冲了出去。
值房本就离宣辉殿不远,越是靠近打斗声越重。
宣辉殿外火把齐明,无数的禁卫军朝着宣辉殿涌来。
刺客不过三人,各个身手矫健,见势不对拼力搏杀,在禁军薄弱之处撕开了一条口子。
所有的人手都赶往了宣辉殿,禁军值房这边反倒是安静异常。
“走!”
领头的刺客黑布覆面,只留了一双狭长精锐的眸子。
他力道颇大,一刀下去一名禁军的手臂便齐肩而断。
他一脚踹开一人,转身便往宫墙上掠,去往的正是禁军值房的方向。
三名黑衣刺客在屋顶狂奔,无数箭矢如雨般铺天而来。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近身的箭矢全被击落。
“往西北方向走,那边人手更少。”为首的刺客显然对皇宫的布防非常熟悉。
在房顶上目标太大,容易被人看出逃走的方向,进而追来,于是跃下房檐,悄声行走在宫巷里。
刚转过弯,一束月下寒芒疾闪。
走在最前面的刺客赶忙用刀一挡。
铛——
刺客后退了一步,手被震的发麻,手中的刀也险些脱手,惊谔地看着来人。
刺客看了眼手中的刀,已经被刚才那一击砍开了一道豁口。
若不是深陷险境,他真想赞叹一声好刀!好功夫!大内果然不缺高手。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他的同伴追上来了。
如果只有他一人,今日怕是有来无回,但好在还有同伴。
另两名刺客追了上来,“怎么不走?”
说完才看见阴影中站着一人,
那人刀尖抵在地上,两手交叠扶着刀柄。
她站在阴暗里,月色从墙头翻出来,在她的身影和刀之间划开了一道割裂的光影。
只有那把刀在月下寒煞逼人。
“来都来了,总得留下点什么。”沈妤说着,缓缓提起了刀。
“你们先走,我断后!”
刺客头子一手挥开身前的两人,提刀便攻击了上去。
沈妤硬接一刀,才发现这刺客的功夫真心不弱,至少是与她相当,甚至是更胜一筹。
沈妤不敢托大,无暇顾及另两名黑衣人,专心与眼前人交手。
铛铛一阵兵刃相接之声响起,宫道上寒芒如飞雪四溅。
宫道那头已经有重重禁军追赶而至。
兵刃相接之间,沈妤后撤了一步,刺客趁此空档一跃上了墙头。
沈妤在刺客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双双跃上房顶。
刺客返身一招浮光掠影,沈妤抽刀格击,却在出招一半时硬生生止住,收了去势。
那招式,那熟悉的招式!
沈妤盯着刺客,一脸难以置信,心脏险些从胸腔中跳了出来。
交手时一愣神便是生死之间,刀锋已经到了眼前。
沈妤向后一仰,腰身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脚下往斜后方一撤。
这身法分外精妙,若不是年久失修的宫檐,她便能完完全全躲过去。
只可惜她移步的那一下,耳边清晰地响起了琉璃瓦碎裂的声音。
她脚下紧跟着一滑,失去了平衡,朝着屋檐下重重的摔落下去。
第172章 尔虞我诈
所有的动作皆出自本能。
她伸手想要攀住宫檐,手腕上却蓦地一紧,身体下坠的势头停住了。
沈妤抬起头望去,刺客一手撑着屋檐,一手紧紧地抓住她,抓着她的那一只手异常的削瘦。
他背对着月,叫她看不清刺客的脸,只觉得有一双眼深深地看着自己。
沈妤颤声,“你……”
琉璃瓦落在地面碎裂。
“在那边!”禁卫闻声追赶过来。
“你快走。”沈妤说。
刺客抓住她猛地往上一提,沈妤落在屋檐上。
刺客不多一眼,返身便走。
“等等。”沈妤低声,飞快地说:“别往西北去,走西南方,禁宫换了布防。”
刺客毫无停留,似乎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径直朝着西南方奔去。
没时间思考了,沈妤望着紧追而来的禁军,抬手就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她咬牙忍着疼痛,故意朝着屋檐摔倒下去。
“嘭”的一声。
落地的同时,禁军也赶到了。
“是都虞侯!”
听见声响,刺客脚步微微顿了顿,还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咳咳——”沈妤趴在地上,撑着身体起身,抬手指着相反的方向,说:“刺客,刺客往那边去了。”
尽管她落地时找好了角度,却还是摔得浑身都疼,特别是手臂上那一刀。
禁卫将她扶起,留下两人,其余人皆朝着西北方追去。
“不用管我。”沈妤挣脱禁卫的搀扶,“你们去帮忙。”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都指挥使蒋安从宫外赶来。
到值房时,沈妤正自己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听闻脚步声,她重新解开缠了一半的纱布。
蒋安进门后,一眼便看见了搭在桌上的胳膊,伤口不小,伤得不轻。
“怎么伤成了这样?”蒋安说。
“指挥使。”沈妤将纱布胡乱一缠,放下袖子起身,方才那一眼,已足够给自己洗清嫌疑了。
蒋安在她对面坐下,问:“那几人身手如何?”
“很不一般。”沈妤抬了下胳膊,“指挥使也看见了
,若只有一人我还勉强能敌,三个人实在是没办法。”
“欸——”蒋安道:“你切莫多心,只是了解一下,能看出刺客用的哪路功法吗?”
沈妤敛下眸子,装作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有些像九宫剑,但又使的是刀,实在是分不清。”
“这也正常。”蒋安说:“既然想要进宫行刺,那肯定会掩人耳目,又怎么会随意露出马脚。”
沈妤道:“没抓到刺客,我已去向陛下请过罪。”
蒋安一听就知道同绪帝这是没有责罚的意思了,果然是如今同绪帝面前的红人。
蒋安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今夜你辛苦了,包扎完伤口便回去休息吧。”
沈妤道:“只是皮肉伤而已。”
“别仗着年轻就消耗身体。”蒋安说:“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身体的毛病就开始冒出头了,还是回去吧。”
见沈妤面露难色,蒋安问:“怎么了?有难处?”
沈妤苦笑了下,“不瞒指挥使,宫外的宅子还没有安置好,我如今……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蒋安一愣,“那北临王府……额,我的意思是……”
北临世子之前去哪都带着这个近卫,因而宫内宫外早就传开,北临世子与如今这位都虞候,私下里有些首尾。
“我明白。”沈妤说:“我与世子闹翻了,至于缘由,想必指挥使也能猜出来。”
蒋安略一思索,可早晨上朝的时候,谢停舟看时雨的眼神,可实在算不得清白。
沈妤见他尚有疑虑,说道:“若有别的路,谁又愿意受制于人呢。”
蒋安这下听明白了,北临世子纵情欢场、男女不忌,时雨一个做近卫的,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而今做上了都虞候,前途无量,谁还愿意以色侍人呢。
蒋安有心收服此人,于是说:“既没有住的地方,不如去我府上,想住多久都行,随你住。”
沈妤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安,直到看得他恍然大悟。
“你千万别误会,我家中尚有妻儿,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况且我,我不好男色。”蒋安解释说。
沈妤垂下眼,“大人说笑了,我
已经托人在置办了,在宫里将就几日就好。”
出了方才那一场误会,蒋安也不好多劝,免得让人以为他图谋不轨。
“咱们殿前司也配了大夫,等下让大夫来替你处理。”
“不用了。”沈妤说:“我不太喜欢与人亲近。”
蒋安心想这做过男宠的人嘛,最不喜欢男人的触摸。
他也不强求,“那你先歇着,我去看巡防。”
沈妤起身相送,“指挥使慢走。”
待蒋安离开,顺寿走来,身后还跟着个捧着托盘的宫女。
“虞候大人。”顺寿说:“这是珑翠,是自己人,还请虞候大人将袖子撩开,让珑翠替您包扎。”
顺寿说完便出去掩上了房门。
沈妤掀开袖子,方才没包扎好,血又浸了出来。
珑翠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人,这伤口不小,恐怕得缝合才行。”
“你缝吧。”沈妤说。
珑翠不敢动手,“奴婢不会缝伤口。”
“缝衣服总会吧?”
“女红是会。”珑翠看着那伤口,“要不还是通知……”
“你敢!”
这两字平平淡淡,但落地有声,珑翠在那威严下不敢说话。
“让你缝你就缝。”沈妤淡淡道。
但凡有点权势的,谁不往宫里放几个眼线,珑翠就是北临王府放在宫中的人。
珑翠之前只远远看过一眼虞侯,当时只觉身板不那么魁梧,但通身都是气势。
这和宫里当差的那些太监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是到了德福那样的掌印位置,见了主子却还是不得不佝偻着背,这是当了一辈子的奴才,已经直不起腰了。
“大人,已包扎好了,”珑翠满头大汗。
这虞侯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这般缝合伤口,却没吭过一个字。
珑翠叮嘱道:“大人近日不要沾水,也不要用力,以免伤口再次开裂。”
沈妤微微颔首,“让顺寿进来。”
顺寿进了值房,“虞候有什么吩咐尽管提,爷说了,见您如见他。”
“今夜我受伤的事,不要向他透露一个字。”
第173章 兄长
顺寿有些为难,“这……爷吩咐过……”
“我的吩咐就不是吩咐了?”沈妤眼皮一掀看去。
顺寿只觉那一眼和世子爷还真是像,眼神里都是无形的威势。
沈妤说:“别去告状,你传个话,就说宫里出了刺客,这几日我就不回去了。”
顺寿正为难,又听她问了句:“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了。”顺寿赶忙点头,带着珑翠出去了。
房中静了下来。
沈妤这才有时间回顾今夜发生的事。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见过刺客的脸,只是那一招浮光掠影,走势太像沈昭的打法了。
还有她要摔下去时,那人抓住了她,更加加深了她的怀疑。
若不是相识之人,又怎会在紧要关头出手相助,耽误那片刻,已足以让他跑得更远,他却选择了拉住她。
沈妤打开门走出去,“有刺客的消息吗?”
值夜的禁军回答:“还没有。”
沈妤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她现在不能出宫,一是不想让谢停舟发现她受了伤,二是她想留在宫里,好第一时间得知刺客的消息。
如果真的是哥哥。
沈妤心中狂跳,如果真的是,那就太好了。
……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
夜黑得没有边际。
三名黑衣人在暗巷里分开,个子最为高大的那一人站在那里没动,回首望了眼宫墙的方向,才慢慢踱进了夜色里。
巷中七弯八绕,尽头临江处有一座不起眼的房子,三间小屋一个小院。
黑衣人走到门口,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房中亮着灯!
他站在门口立了半晌,鼓足了勇气,这才推开了院门。
原以为会看见门窗上映着的身影,却看见檐下坐了个人,倚靠着柱子睡着了。
他愣愣地看了半晌,才缓缓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英挺不凡的脸。
他缓缓走近,蹲在那人身前看着她的脸,温柔地喊她,“晚
秋。”
俞晚秋只是困极了小憩,闻声睁开了眼,见他一身夜行衣,她默契地并没有问缘由。
只是说:“你回来了,沈昭,你,你没受伤吧?”
“没有。”
沈昭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欣喜和庆幸,问她:“怎么睡在这里?不凉吗?”
“不凉,我给你带了吃的,”俞晚秋笑了起来,起身时腿一麻,被沈昭伸手扶住。
“出来一趟不容易吧?”
“我买通了后门的下人,天亮前回去就行了。”俞晚秋说。
沈昭握着她的手臂不想松开,嘴上却说:“不用总往我这里跑,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俞晚秋仿佛没听见他口中的拒绝,自顾说道:“你也不同我说你爱吃什么,都是我瞎做的。”
“你亲自做的?”
“嗯。”俞晚秋说:“你尝尝,要是不喜欢,下次我再换几样做。”
沈昭喉咙酸疼得厉害。
她那样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却亲自为他下厨,她的心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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