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舟垂着眼帘,低声道:“我知道,她一直在成长,我不会拖她的后腿。”
李霁风颔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是兄弟,你尽管提,不过……”
他拖着调子,“不过我就是个闲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谢停舟抬起眼皮看他,“如今确实有要你帮忙的地方。”
“什么?”
“别再在我面前演戏,我看着累。”谢停舟说罢,转身便走了。
李霁风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笑了下,看着谢停舟的背影说:“那不是演习惯了么,这可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啊,喂!”
谢停舟应声回头,微抬了下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都是戏子,大哥不说二哥,你戏还不如我好呢。”李霁风笑着说。
谢停舟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未置一词便走了。
沈妤没有被关在刑部或都察院,而是收押在了大理寺。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大理寺了,进京时为了指认葛良吉,她也在此留宿过。
硬板床上的干草受潮的味道有些难闻,她靠墙坐着,将头埋在手臂上。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她不怕,但是她很慌,得在短时间内理出头绪来。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突然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牢门口的谢停舟。
两人隔着丛棘相望,过了片刻,谢停舟才侧头向一旁的狱吏示意。
狱吏打开门,提醒道:“世子殿下,就半个时辰。”
“有劳。”谢停舟说。
他跨入牢房,走上前垂眸看着沈妤,“怕不怕?”
沈妤望着他,原本是不怕的,可人就是那般奇怪,无人问津时什么都能扛,一旦有人疼了,便学会了软弱。
“有一点。”她伸手揪着他的手指,被谢停舟攥入手中。
“别担心。”谢停舟安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他们都不是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全大局的人。
沈妤道:“禁军押我出宫与大理寺交接,找宫女搜过我的身,幸亏我没有把账本放在身上,宫里的值房肯定也搜过了。”
“同绪帝看过了吗?”谢停舟问。
“看过。”沈妤说:“看完之后他要找李晋承的罪己书,但是那日礼部没有呈上,接着李晋承的死讯传来,他没有来得及下任何命令便昏厥了,李晋承连续送了十五日罪己书都没有得到同绪帝的任何回应,不再继续写应该就是存了死志。”
谢停舟蹙着眉,“你没有直接呈上账本是对的,现如今两党相争,两人势均力敌,太子压不住李延昌,此刻不论拿出什么都会是两党相争,太子会让人捏住把柄说他排除异己,只能等同绪帝醒来了。”
沈妤抓紧了谢停舟的手,“我怕他醒不来,或者说有人不让他醒来。”
谢停舟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李延昌多次想要拉拢我都没有成功,为何却在今日刻意揭穿我?”
谢停舟:“他想让我动起来。”
“不对。”沈妤说:“你在此刻动起来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他首先要解决的人并不是你,又怎么会在此刻把你拉进来,我认为我们演的这出决裂的戏已经有了成效。”
是啊,谢停舟茅塞顿开。
他们平日隐藏得也算深,沈妤坐上都虞候这个位置之后便从未踏足过北临王府,谢停舟到她宅子上也是深夜前去,应该无人知晓。
“我想了很久。”沈妤继续说:“他隐而不发如此之久,却选择在这个之后揭穿我,是因为我在他眼中已经成了弃子。”
谢停舟一点就透,“他有了更好的人选。”
两人对上视线,口中同时吐出一个名字,“蒋安。”
蒋安是禁军都指挥使,禁军负责皇宫巡防要务,沈妤一除,整个皇宫都在蒋安的掌控之中。
第190章 祸水东引
李延昌想做什么?
他们已经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猜测。
“李延昌想要逼宫。”谢停舟说出了答案。
沈妤颔首道:“德福也是他的人,他向李延昌指认我,说我当夜进宫意图不轨,如今德福在陛下跟前伺候,蒋安把持着禁中,这是将同绪帝的命脉都抓在手中,恐怕他们会对陛下和太子不利。”
“他应该不会急着杀同绪帝。”谢停舟说:“他想要一个合理登上那个位置的理由。”
理由和方式都太多了,比如立诏易储,比如储君暴毙。
如果能胁迫同绪帝易储,名正言顺地坐上九五至尊之位,谁又会想做乱臣贼子呢?
沈妤沉默地盯着晃动的烛火,“太子死得冤枉,修建行宫用不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之前脑中也曾闪过疑惑,又见他行事铺张奢靡,以为是他耽于享乐挥霍了,现在想来,会不会是用来收买官员了?”
谢停舟却并没有接话,盯着虚空的某一处有些愣神。
“停舟?”沈妤喊了他一声。
“嗯。”谢停舟侧首看她一眼,“或许我们该往深了想。”
“想什么?”
谢停舟道:“贿赂官员不可怕,可怕的是养私兵。”
沈妤一听这话,霎时心下一凛。
“把持了禁军和大内等同于拿住了同绪帝,但并非是万全之策,京里一出乱子,各地藩王和驻军皆可上京勤王,他手里若没有实打实的兵权,怎么敢妄动,不过过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谢停舟说:“若是让我来做这个局,定然是手里有兵权才敢有所动作。”
沈妤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可信,“户部的银子,还有粮草,这些足够豢养私兵了,说不定鬼雄他们运走的粮草根本就没有卖,而是运往各地养兵。”
谢停舟目色越来越凉,“你还记得鬼雄他们运粮到何处吗?”
“只记得其中一两个地方。”沈妤道:“不过家里书房有一叠备用的供词,上面应该记载详细了,你是准备派人去查探?”
“不一定来得及。”谢停
舟突然笑了笑,“李延昌这样精于谋算,却没用在正途上。”
沈妤稍作思量,“你不能调动青云卫。”
谢停舟看她一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沈妤此刻没工夫和他玩笑,严肃地说:“假设他真有私兵,你若是调动了青云卫,各地驻军就不是上京勤王,而是围剿北临了,因为在他们眼中青云卫远比私兵更可怕。”
“我知道了。”谢停舟勾唇,“所以我说他精于谋算,若青云卫动了,岂不是成就了他这出祸水东引的好戏?”
“可宫里怎么办?”
谢停舟道:“如今我想要进宫估计……”
“你不能进宫。”沈妤紧紧抓住谢停舟的手,打断他。
“怎么了?”
沈妤想起了重复过无数次的那个梦魇,他倒下的地方,正是宫门之内。
谢停舟凑近,抵着她的额头,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进宫,让李霁风去。”
沈妤点了点头,“你在外面要小心,还有我哥……”
谢停舟截住她的话,“你哥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不用担心,他不会妄动。”
说起来简单,之前见面时却是险些打起来。
“时间差不多,我得走了。”谢停舟说。
沈妤:“好。”
话虽是这样说,可谢停舟一低头,却看见她拽着自己的衣角不肯撒手。
那轻轻的一拽对谢停舟来说重如千钧,让他抬不起腿离开。
“阿妤。”谢停舟捏着她的手轻哄,“不会有事的。”
沈妤缓缓松开手指,“你一定要小心。”
“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谢停舟指腹摸了摸她的脸,走出大牢,没敢回头,怕看见她眼巴巴望着的眼神。
“木板床太硬,换了,干草有味道,她不喜欢都懒得躺下。”谢停舟对狱吏说。
狱吏连忙道:“殿下放心,左大人已经提前吩咐过了,明早大理寺门一开就能送进来。”
“左宗?”谢停舟想了想,却忽然笑了起来。
狱吏道:“殿下?”
“无事。”谢停舟望着远处,“不过是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情。”
当初大理寺派人提沈妤去问话,领头的便是左宗,当时谢停舟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左宗一直未曾有所表示,却在这个风云骤起,所有人都忙着站队的时刻向他示好。
有趣。
谢停舟伫立在牢门口,半回首道:“她在,你在,她要是出任何问题,你便提头来见,明白吗?”
“明白,明白。”狱吏连忙说:“殿下放心,左大人也是如此交待的。”
谢停舟走出了大理寺,一边想着沈妤,一边想着如何破局。
如今外面乱成这样,她在牢里反倒让他更安心。
夜风闷热潮湿,隐隐有暴雨欲来的趋势。
今岁夏季多雨,特别是南方,有的地方恐要遭洪涝,真是很难找到太平的地方了。
“殿下。”
谢停舟:“嗯。”
兮风掀开了车帘,低声说:“德福死了。”
谢停舟靠着车壁半阖上眼,半晌才道:“办得不错,是太子下令?”
德福指认沈妤,这种会咬人的奴才自然是不能再留。
“是。”兮风说:“我们没留下痕迹,尝膳太监在给皇帝试药的时候被毒死了,太子大怒,当场便杖毙了德福。”
谢停舟慢悠悠地说:“李昭年只是无心争斗,并不是傻子,这么好的机会除掉德福,他自然不会放过。”
“那皇帝身边就能安插进咱们的人了。”
“安插不了。”谢停舟道:“李昭年只会在同绪帝身边放他自己的人,不过他似友非敌,不用在意。”
兮风道:“那先回去休息吧,殿下跑了一日了。”
谢停舟身体很疲惫,但脑中却异常清醒。
“哦对了。”兮风又说:“长留来报,说裴淳礼在王府等了半日了,他想见时雨。”
谢停舟食指点着膝盖,“你找人问问阿妤,她若是想见便让她见,省的她关在里面无聊,容易胡思乱想。”
第191章 最好的朋友
李延昌气冲冲地走出宣辉殿,在门口遇上了都指挥使蒋安。
蒋安颔首行礼,“参见王爷。”
李延昌看他一眼,“嗯,指挥使辛苦。”
两人并未有过多交流,走远了李延昌才说:“我看德福这事就是他李昭年贼喊捉贼,趁机除掉德福。”
随同的近侍道:“少了个德福也没事,至少蒋大人还是咱们的人。”
李延昌“嗯”了一声,“南方下雨,行军慢了。”
“赶得上的。”近侍说。
李昭年伫立在宣辉殿门口,望着李延昌离开的方向,“他以为我想争,却不知我是被人推着坐到了这个位置。”
“殿下去歇息吧。”侍卫劝说道:“陛下跟前的人全部换了一遍,应该能放心了。”
李昭年道:“替我在殿内铺榻吧,我仍旧歇在这里,我得守着父皇,这禁宫之中,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都披着人皮,谁又看得清呢。”
牢房里重新布置过,换了干净的棉褥。
牢里虽透气不怎么好,但有三尺厚的墙隔着外面的烈日,里面倒是分外凉爽。
狱吏送了些书来,沈妤也无心去看,躺在床上想东想西。
“阿雨。”
沈妤愣了愣,抬起头来,诧异道:“裴淳礼?”
裴淳礼这些日子瘦了好多,原先脸上还有些胖胖的,如今瘦下来棱角分明,倒是有些男子汉的样子了。
沈妤没有过去,坐在床沿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裴淳礼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呆呆地看了沈妤片刻,喃喃道:“相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是女子。”
沈妤没接话,裴淳礼又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与你无关。”沈妤说。
裴淳礼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将额头磕在牢门上,说:“我……我没有朋友了,我爹害了那么多人,我没资格做你的朋友。”
沈妤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上一辈人的事,你没有参与其中,我不会怪你。”
“那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裴淳礼期
盼地看着沈妤,在她良久的沉默中,眼中的星火渐渐地灭了。
“我知道。”他说:“你过不去这个坎儿,我也是,如果把我换到你的位置,我可能连对方的上下三代都想杀,你对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吸了吸鼻子,抓住栏杆,缓缓地跪了下去,“我替我爹跪的,我没脸去见沈将军,劳烦你代他受了吧。”
裴淳礼深深地伏了下去,额头触及地面,一下,两下,三下。
地面滴落了几滴眼泪,洇开了斑驳的几块。
沈妤哽咽,“裴淳礼……”
“你喊我声阿南行么?”裴淳礼的额头已经红了,他说:“已经没有人能叫我阿南了。”
沈妤喉咙泛酸,起身走过去,“阿南,我们背负着父辈的血海深仇,我不怪你,但我看到你便会想起你父亲,想起燕凉关的尸山血海,这道坎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也可能永远都垮不过去。”
沈妤顿了顿,“但不论怎样,你是我沈妤十七岁那一年最好的朋友。”
裴淳礼紧咬着牙关,他忍不住泪,出口的话都是断断续续,“你是我……这辈子……最,最珍惜的朋友。”
友谊,一个终结在了十七岁,一个将让其继续一生,他们终于在这里走上了分岔路。
“不悔相识。”沈妤眼里含着泪。
裴淳礼笑着,眼泪却扑簌簌往下掉。
他点了点头,“不悔相识。”
不悔相识,已是对这段友情最大的肯定。
不论今后如何,曾经的把酒言欢终将成为对方记忆中的一角,这便够了。
……
闷了半日的天,豆大的雨点终于在日落时分砸了下来。
马蹄踏着四溅的水花飞奔进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宣辉殿偏殿灯火通明,内阁首辅江元青应诏进宫。
李昭年对江元青十分尊敬,亲自将他迎进偏殿。
“半夜劳烦阁老入宫,是有要事相商。”
江元青恪守君臣之礼,伸手请李昭年先行,“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可是陛下醒了?”
李昭
年严肃道:“方才接到急报,北临王病危。”
“什么?!”江元青震惊道:“消息属实?”
李昭年道:“属实,想必北临世子也已接到消息,明日天一亮便会进宫,因而本宫才这么晚招阁老来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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