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见停下来,定国公府的下人这会也是忙里偷闲,有些待在屋子里,有些在廊下躲雨。
地面上淤积着雨水,江云亭走在廊上,脏了的绣鞋踩的沉重,让人不适。
拐角处有个下人正跪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面,是个丫鬟,侧着脸,看不清楚面容。
江云亭看了眼,路过对方时站住了脚。
“玉壶?”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地上的人,在她出声呼喊后,那丫鬟浑身一颤,有点惊慌的抬头,露出一个侧脸。
玉壶不看看江云亭,咬着牙,声音带着谦卑。
对方身上浑身湿透,湿漉漉的衣裳包裹着玉壶玲珑的身躯,偶尔路过的小厮不敢直视。
“奴婢见过江姑娘。”
这声音很细若,像是将死的鸟儿,脆弱极了。
的确是玉壶,可江云亭记得,玉壶是陆芙身边的丫鬟,怎么会在这里擦地。
“你怎会……”
说着,江云亭弯腰,抬起了玉壶的脸颊。
另外半张脸上,有着一个鲜红的掌印,应该刚印上去不久。
“陆芙干的?”
江云亭的动作过于突然,玉壶下意识撇开脸,抬起手掌盖住自己的脸颊。
“是奴婢不小心触怒了主子,正在这里受罚。”
“恕奴婢现在容貌不堪,唯恐污了江姑娘的眼,还请江姑娘先行离开。”
咽哽的声音诉说着陆芙的心情,一张精致的小脸,白的像是粼粼的雪。
刚刚的碰触,所感受到的是也是如雪般的冷。
吸了水的袖子太沉,因为玉壶的动作,这会直接坠在臂弯上,露出玉壶一小节胳膊。
本该白皙的胳膊上满是伤痕。
新旧交替的伤痕,或是粉色,或是褐色,满布那白皙的肌肤上,像是被污染的画布,令人眼神刺痛。
“你的胳膊……陆芙弄得?”
江云亭皱眉。
她知道陆芙脾气不好,也曾听蓝桥说过,陆芙心情不好时,就会打骂一些下人。
本以为只是轻打轻骂的发泄,她管不着,可今日一看,却不只是如此。
没有常年累月的虐待,玉壶身上不会留下这些伤疤。
看玉壶匆忙遮掩胳膊的态度,江云亭就怀疑对方身上还有很多这种疤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江云亭叹息,将玉壶扶起来。
陆芙差点没站稳,仲夏过去扶住对方。
“玉壶姐姐,你先歇歇吧,还在下雨呢,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仲夏心疼说着。
定国公府赏罚分明,从不随意苛责惩罚下人。
而玉壶是定国公府的人,如蓝桥一样,只要没有犯错,待遇也该不错的。
眼前的玉壶,明显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让仲夏送你回去?”
这大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下,看玉壶这状态,再留在这里会出事。
“不,奴婢现在不能回去。”
玉壶艰难摇头,她深知陆芙的性格。
在对方消气之前,自己若是回去,必定又要遭受惩罚,还不如留在这里。
“可你的身体吃不消。”
脸颊白的过分,唇瓣也是一片冷白色。
江云亭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冷到没有一点温度。
“不介意的话,可以先随我回水云烟,等雨小一点,你再回去。”
她知玉壶的担忧,换了个办法。
“这……”
玉壶迟疑了。
她小心看向江云亭。
她和江姑娘接触不多,通过蓝桥的嘴里,知道江姑娘是个很好的主子。
对比起暴戾的陆芙,江云亭是让人憧憬的。
此刻这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姑娘,正对她投来爱怜的眼神,圣洁的让玉壶差点崩溃。
“好。”她轻轻点了点头。
第111章 玉壶之灾
江云亭将人带回水云烟后,就让仲夏带着玉壶下去先洗澡换衣服。
玉壶一身寒气若不驱散一下,明日怕就得感染风寒。
江云亭自己也换了身衣服,吩咐蓝桥煮了点姜茶过来。
玉壶回来时,东西刚好上桌,江云亭示意几个小丫鬟一人一碗,她自己也端起一碗。
辛辣的姜茶入了肺腑,被温水浸泡过的身体在彻底回暖。
玉壶站在门口处,垂着眼帘,小口喝着姜茶,眼里是雾濛濛的水色。
她小心的站在阴影中,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玉壶姐姐,要不我去找张嬷嬷说一声,让她将你从那边调走吧。”
蓝桥和玉壶认识的早,两人虽不是伺候一个院子,但是这些年情分是在的。
蓝桥自然不忍玉壶再继续在陆芙那边遭受折磨。
“不了。”
玉壶摇头。
除非不送人过去,否则新人还会遭受陆芙的折磨,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导致陆芙变本加厉。
肺腑在姜茶的疗愈下变得暖洋洋的。
外面的雨水连接成大片雨幕,洋洋洒洒的飘荡着。
院子里的一些花被搬到走廊上,在这湿漉漉的天气中,显得奄奄一息。
地面上打落不少花瓣,那些花瓣在泥水中翻滚,变得肮脏不堪。
一碗姜茶入肚后,玉壶小心将碗放好,然后跪在江云亭的面前。
“多谢江姑娘今日之恩,玉壶没齿难忘。”
她在那走廊上擦了很久,不是没有人路过,可伸出援手的,只有江姑娘。
一颗在风雨中湿透的心脏,在这里找到片刻的暖意。
看着蓝桥和仲夏两人在江云亭面前自在的模样,玉壶使劲抿着唇瓣,才阻止自己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起来,说这些做什么?”
示意仲夏将人扶起来。
这会玉壶穿的是仲夏的衣服。
江云亭以前见过玉壶一面,记得对方的身形和仲夏下相仿才对,可如今仲夏的衣服套在玉壶的身上,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玉壶身体消瘦很多。
“总之多谢姑娘,不过奴婢该走了。”
陆芙和江姑娘不对付,若是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很容易给江姑娘招来灾祸。
而见玉壶心意已决,江云亭也不好为难对方,只是让仲夏拿来了伞。
“今日夜间注意些,小心发热。”
她叮嘱着,面目送红着眼的玉壶离开水云烟。
小院安静下来,江云亭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风雨,神色难辨。
另外一头,玉壶匆忙回到陆芙的院子里。
她还得去见陆芙,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避免被发现端倪,她准备先回去换一身。
步伐压的很轻,又许是外面的雨声过大,遮掩了她的脚步,待她站到丫鬟住的厢房时,听到里面粉玉的声音。
以及一个名字。
玉壶的停了下来。
粉玉并未发现玉壶的到来,还在里面说着。
“等明日你再出去一趟,记得我之前吩咐你的,做好了重重有赏。”
“我倒是要看看,没了那些作坊,她那四时令拿什么东西去赚钱。”
冷笑声中,带着对江云亭最强烈的恶意。
“可是,粉玉姐姐,要是被府中的人发现了怎么办,老夫人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的。”
毕竟他们是扯着定国公府的大皮,才让那些人在和江云亭的合作中制造出一点小问题啊。
其实这点问题本不碍事,可是几家一起出,总归是让四时令腹部受敌。
需要的东西供应不上,再大的面子也有消磨的一天。
“怕什么?”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反正有姑娘在呢。”
“都是表姑娘,怕了她江云亭不成。”
粉玉那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慢。
和定国公府培养出来,懂得尊卑的下人不同,粉玉是跟着陆芙进来的,她的身上充满以往养成的蛮横。
碍于陆芙的宠信,没人胆敢指示粉玉什么,连带着玉壶这个老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人,都退居一射之地。
而这会,听着里面的人商量着怎么针对江云亭,玉壶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张大嘴,努力呼吸着,像是一只渴望水的鱼。
她努力保持镇定,刚想悄然转身,就听到身后的有人开口。
“玉壶,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声,终于惊动里面的人。
粉玉走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
其中一个是之前和玉壶很要好的存在,这会对上玉壶的视线,心虚的移开。
也对,这里的主子是陆芙,而她是这些丫鬟中,最被陆芙讨厌的存在,其余的丫鬟选择跟在得宠的粉玉后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心中空落落的疼着,玉壶对上粉玉那双眼的瞬间,突然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去。
不行,得去告诉江姑娘。
想法闪过,脑海中浮现的是刚刚江云亭温和而担忧的表情。
“来人,抓住她!”
身后是粉玉的喊声,玉壶身体一抖,她没有回头,冲向门口。
跟过来的小丫鬟反应过来,快速与跑动想要将玉壶抓住。
玉壶速度很多,几个躲避就拉开了距离,被仲夏弄好的头发散乱,就连衣裙上都再度沾染泥泞。
她喘着粗气,跑向门口。
只要能离开这个院子就好。
继续,继续跑!
玉壶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张小脸上早已面无血色。
而当她看到院子门口出现的小厮时,所有的希望在此灭绝,心,沉入寒渊。
头发被谁抓住,使劲往后扯去,疼的玉壶差点喊叫出来。
她捂着脑袋,一脚往身后踢过去,还没踢到人,身体就被人抱住。
那些小丫鬟已经围过来,轻松将玉壶抓住,又将她狠狠按在地上。
红肿的脸颊和地面摩擦,疼的玉壶眼前模糊一片。
有谁踢了她脑袋一下,耳边是细碎的声音。
“她今日穿的不是这身衣服?”
“我记得这是仲夏的。”
“她是从水云烟回来的,她不会已经将事情告诉江表姑娘了吧?”
“不,不可能。”
“按住她,别让她跑了,我去禀告姑娘。”
后来的声音,大多糅杂在一起,玉壶听不清楚了。
身体湿透的玉壶,浑身阴冷,痉挛似的抽搐着,额头上更是一片滚烫。
隐约间听到陆芙的声音,她的脑袋被人抓起来。
脸颊上又重重挨了一下,没能看清陆芙的表情,玉壶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完了。
她想。
第112章 无用的善良
陆芙居住的地方叫做芙蓉小院,听说是当初陆芙进入定国公府时改的名字,当时的陆芙,是很得老夫人宠爱的。
对于陆芙而言,这芙蓉小院就是自己在定国公府地位的象征,毕竟其余的表姑娘可没这个荣幸。
而为了在定国公府站稳脚跟,她得将芙蓉小院彻底拿捏在手里,她做到了。
就好像是现在。
小院柴房中,一盆冷水泼下去,因为发热而浑身滚烫的玉壶身体抖了抖,艰难的睁开眼。
然后,便是一只在她面前放大的脚。
那只脚踩在她的胸口,狠狠碾压,闷的她喘不过气来,生疼。
“玉壶,你刚刚是想跑去哪里?”
见到玉壶醒了后,陆芙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可在玉壶眼里,那张脸和魔鬼无异。
她知道自己无法辩驳,干脆沉默着。
可这种沉默在陆芙的眼里,就是对江云亭的维护。
“玉壶,你是忘记了谁是你的主子吗?”
陆芙脚下再度用力,看着陆芙因为吃痛而扭曲的脸颊,陆芙心中痛快极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蹲下来,扯了扯玉壶身上的衣服。
她知道这是江云亭身边丫鬟的衣服,这让陆芙更加恼火。
她一手捏住带玉壶的下巴,表情凶戾:“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不过你放心,你好歹是老夫人给我的人,我也不会亲自动手。”
“不过要是你自己挺不过去,可就不能怪我了。”
现在玉壶正在浑身发热,身体酸软无力,就连耳边都有嗡鸣声,她其实听不大清楚陆芙在说些什么。
不过在昏迷前心中的念头她还记得。
“不能……”玉壶艰难开口,喉咙火辣辣的疼着。
“不能什么?”
陆芙手指用力,在玉壶脸颊上留下几道青紫的痕迹。
一个丫鬟罢了,如果自己得了风寒没能挺过去,也怪不得她不是。
“江姑娘,你不能害、害江姑娘。”
玉壶说的断断续续,她勉强抬手,本想抓住陆芙的胳膊,可身体不受控制,垂落下去时才勉强抓住陆芙的袖子,又被陆芙一把甩开。
“奴婢认罪,求您放过江姑娘吧。”
她哀声说着,江姑娘是个好人,不该因为一个人的嫉妒被毁了。
她明明早就发现了端倪,却一直摇摆不定,才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她或许早就该告诉江姑娘,告诉她陆芙不对劲的。
又或者该去求求老夫人。
以前的她总想着,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下人,是主子的奴婢,主子是不会帮她们什么的。
可那些丫鬟不一样。
她和那些丫鬟才是一体的,她们才是家人。
所以为了那些丫鬟,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陆芙的怒火,也没让陆芙对芙蓉小院里面其余丫鬟动手过。
昏昏沉沉之际,玉壶想起的是那一只只将自己按在泥水中的胳膊。
那么用力那么凶狠。
那些或多或少被她庇护过的小丫鬟们,那么害怕她离开揭穿一切,然后连累她们。
恍惚中,那些丫鬟的脸颊都扭曲成她不认识的模样。
就好比现在,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陆芙身后跟过来的那些丫鬟却只是看着,她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得到。
何必呢。
玉壶这么告诉自己。
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让自己处于这般卑微之中呢。
她保护她们,可她们似乎不需要自己的这份善心啊。
不,不一样的。
玉壶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钝痛感,这是在听了她的话后,陆芙怒不可遏的甩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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