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明了江云亭的想法,他再看过去。
江云亭的脸很容易吸引他人的视线,可此刻沈遇的眼,沉沉如墨,眸中不见光亮,那锐利的眼眸,想要将人看透。
江云亭抿唇,任由对方打量,她迎着对方的目光,面颊上有着小小的倔强。
两件事情做的都太精细了,她觉得有问题,可她一个小女子,做不了什么。
但沈遇不同。
若他想查,一定能找到些痕迹。
“我知道了,我会去让人查查。”
如刀削的两瓣唇瓣,带着凉薄的弧度,沈遇勾唇,眼神似笑非笑。
“或许到时候,还得江表妹多多配合。”
假设当真有问题,两件事情恰好都被江云亭撞破,这是运气,还是什么。
“如果需要,尽管吩咐。”
江云亭说得很郑重,她这一身所学,如果能让找到真相,她可以配合。
至于沈遇的怀疑,江云亭并不害怕,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清白。
话语的很轻,落在沈遇的耳中,像是羽毛略过,痒痒的,让他眯眼。
眼神驻足在江云亭那张精致的脸庞上。
她眸中光华宁静,没有棱角,不见锋芒,却又执拗的让人无法忽视。
“我记下了。”
他应着,眼帘落下遮掩眼底的暗色,捏着指尖,沈遇声色平静。
有了对方的话,江云亭心中好受不少。
便在这时,马蹄声从远到近,有人下马对着沈遇抱拳。
“沈大人,青柳巷那边又……”
一句话没说完,对上了沈遇那冷淡的眼神,挑起的眉梢带着一股子的不耐。
来人也见到落下晃动的车帘,和一闪而过的女子衣裳。
意识到还有旁人在的来人,闭嘴了。
马车滴答而走,靠在车厢内,江云亭想着刚刚那人的话。
青柳巷。
她记得那个地方,最近发生了几起命案。
听那人的意思,似乎青柳巷又出事了。
这汴京的危险,比她想像的还要多啊,好在和她无关。
回到府中的江云亭,躲在屋子里调制新的香料,下午将最近调至出来的安神香送到慈安园,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
出来时,春色微凉。
“姑娘,别着凉了。”
仲夏将披风盖在江云亭的身上,厚重的披风隔绝了二月的寒气。
她慢步走着,拐角处传来动静。
白日里见过的沈遇正大步而来,无暇的脸上,一双眼半压着,一股低沉的气势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
对方心情不好,是因为案子还没破吗?
她想着,在对方扫过来的眼神中,让开了路。
路很宽,女子的谦让让沈遇想起的是自己那日的给的难堪。
他脚步只是停顿一瞬,继续往前,衣裳摆动,带起了风。
沈遇的衣裳上带着浓郁的脂粉气,这种香气不够精细,该是从青柳巷染的。
而在那让人捂鼻的香气中,顺着风而来的,还有一缕缕奇特的甜香。
若隐若现,在风中很快散去,浅淡到仿佛是她的错觉。
幽昙!
一款香的名字闪过脑海。
江云亭眼睛瞪大些许,她转而望向沈遇的背影,发现对方是准备去慈安园的。
“世子爷!”
她快走一步,喊住了对方,在沈遇逼人的目光中,她错开眼神,声音细如蚊呐。
“世子爷,您还是换身衣服再去老夫人那边吧。”
“您身上沾染了些不好的东西,会冲撞到老夫人。”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明明没有温度,却让江云亭觉得火辣辣的。
垂落的手指不安的卷起,江云亭有些尴尬。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遇的身上有情香的气味,那些情香,用料都很猛。
寻常人还好,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最好不要让这种香气近身。
二月天黑的早,还不到晚上,天色就暗了下去,光影在变幻。
两人隔着几步,他能看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浮现浅浅的霞色,那一抹红,蔓延到了脖子上。
天鹅般的脖颈低垂,细腻的肌肤在这朦胧的光影中似娇嫩的桃花,美好的不像话。
江云亭的态度有些奇怪,沈遇愣了一下。
回顾她的话,沈遇很快反应过来江云亭说得是什么意思。
他攸然来到江云亭的身边,高大的身体立在眼前,如同高山将江云亭笼罩。
被困在对方阴影中的江云亭蹙眉,颇觉压力,她很不自在,后退一小步,试图拉开距离。
可偏偏眼前那人再进一步,后背靠在假山上的江云亭被对方身上劣质的香粉气味逼得屏住了呼吸。
“江表妹,你是说,我身上有那合欢香的气味?”
情香,大多人称之为合欢香,用于男女之间的燕好。
沈遇态度可谓强硬,他低头,目光如刀一般,在江云亭的面上巡视。
一点点的,将对方的反应映入眼底。
走不了的江云亭不看对方,小声道:“是。”
“虽然气味很浅,但是我能闻到,应该是世子爷您在什么地方沾染的。”
什么地方,两人都一清二楚。
可对于江云亭这种还在闺阁中女子而言,和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谈论烟花之地,江云亭再大胆,也说不出口。
她往边上侧开一步,逃离那方天地,身体放松不少。
第15章 和他去青楼
沈遇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又让扶桑过来嗅着,见扶桑摇头后,沈遇皱眉。
“我们为什么闻不到?”
这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厉,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沈遇同样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主动拉开距离。
目光移过去,见到的是女子面上没有退去的粉色,如此晃眼。
“抱歉。”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散不去的倦怠。
这个案子一直没有头绪,连杀人手段都没发现,导致他这几日情绪低沉,没注意分寸。
“无妨,世子爷不用介意。”
在安全的距离中,没了那迫人的压力,江云亭笑笑。
朱唇轻启,带着安慰:“这款香名为幽昙,幽昙在白日里,寻常人是闻不到任何气味的。”
幽昙,这款香中最重要的一个材料就是昙花。
昙花盛放在浓夜中,想要一堵昙花的绽放,得不辞辛苦的候到半夜。
幽昙拥有着昙花的这一种习性,香味在白日里不可闻,哪怕是再好的调香师也闻不到,除非和江云亭这般,嗅觉敏锐的。
但到了晚上,随着夜色的加深,这款香会的气味会逐渐散开,犹如昙花绽放。
那浓郁的香气,届时会转变为催人的情香。
听着江云亭的话,沈遇脸色很难看。
这件案子,死的都是寻花问柳的时候。
每次都是死者前一天晚上来找花娘,一番云雨后就寝,在次日早上花娘醒来,就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变成了尸体。
清早报案,大理寺的人前往查看,没有线索后会转向其余的方向观察,几乎不会有人在现场逗留到半夜。
自然,也无人能在深夜中闻到那股异香。
意识到自己抓住重点的沈遇望向天空。
正直傍晚,日头西沉,晚霞漫天,那火色延绵千里,仿佛展开了盛大的画卷。
“现在这个点,调香师能闻出幽昙吗?”
沈遇问着江云亭。
江云亭摇头:“再过一个时辰后,幽昙的气味才会浮现,不过只有丝缕,需要熟悉幽昙的调香师才能分辨。”
言外之意,普通调香师一个时辰后都没办法认出幽昙。
好不容易找到线索,难不成要坐等一个时辰吗。
郁色在沈遇眼底翻涌,沉甸甸的积压在一起,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风雨将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爷,要不让表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反正表姑娘现在去就能找到那香在什么地方。”
扶桑这话出口,沈遇皱眉,而江云亭脸上好不容易压下的粉色再度浮现。
她瞪着眼,一双杏眼因为羞恼而更显瑰丽,整个人平添几抹艳色。
活色生香。
扶桑脑海中浮现这四个字,艰难移开眼睛,心中默念着红颜皆是枯骨,又嘀咕了一句。
“大不了让表姑娘穿男装啊。”
女扮男装,应该也还行吧。
“不行!”
“不可以!”
两人异口同声,沈遇的眼神,快速在她身上游走了一遍,又道:“她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扶桑很疑惑,他看过去,就见到江云亭那古怪的表情。
不得不说,表姑娘这张脸,哪怕在生气,也是美的。
属于女子的娇柔在对方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就连身材也是顶好的。
身材!
不对!
默念一句非礼勿视的扶桑见到自家爷身影晃动,遮住了他的视线,自然也遮住了江云亭的身影。
此刻的沈遇,视线落在江云亭身侧的假山上。
那股锋利的气势如风般散去,江云亭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缕笑意,一闪而逝,快的如同她看花了眼。
咬着唇,江云亭别扭的侧开脑袋。
江云亭是如娇花一般的女子,不管是从长相还是身材上来说,哪怕女扮男装,也难掩女子的神态。
穿男装去那种地方,反而有种掩耳盗铃的既视感。
沉默在蔓延,扶桑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后,摸着鼻子后退几步,干笑着,就对上仲夏恼怒的眼神。
仲夏脸颊气鼓鼓的,却因为江云亭的示意,她没有插嘴,只能在一边干瞪眼。
见此,扶桑对其挤眉弄眼一番,气的仲夏翻白眼。
“若是让你带上纱帽,且过去后,你只需要为我指出幽昙所在,过程中不用你说任何话,你可愿意随我去一趟?”
终究还是沈遇开口。
黑沉的眼底,散去乌云,透出的光,是暴风雨后细碎的光亮,明朗而光明。
思虑片刻,江云亭点头。
看不到脸,不开口,只要沈遇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她去过那种地方。
“好。”
顿了顿,沈遇面色难得柔和些许:“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扶桑,那眼眯起,还在和仲夏大眼瞪小眼的扶桑快速跳起来。
“爷,我这就去安排。”
安静跟在对方身后的江云亭,笼着披风,低着脑袋,看不清情绪。
沈遇忽然发觉,在自己面前,江云亭大多都是避开自己的眼神,像眼前这般,低着头,不愿意和他走太近。
他的余光能见到女子如云的墨发,丝绸一般顺滑。
小巧的耳朵粉白的,耳垂上的珠玉耳铛和她的人一样安静沉稳,不见弧度。
在她的身上,能找到女子的恬静温婉,一举一动端庄优雅,不输给这汴京的贵女们。
他的脚步放慢很多,从在前到和对方并行。
有扶桑在前方开路,国公府的下人都被驱散,无人看到两人并肩的身影。
他望着前方,声音带着二月的凉意:“你以后喊我表哥就行。”
国公府中的几个郎君,她都喊着表哥,唯独到他这里,是冷漠的世子爷。
而沈遇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乍一听到这话的江云亭是惊讶的,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所见是男子俊朗的侧脸。
在江云亭看来,沈遇的脸,雍容清贵,俊雅如仙,可偏偏对方身上有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凌厉感。
这让那张本该清俊的脸,多了几分肃然之气,尤其是和那双冷目对上后,会让人觉得紧张。
她的视线在对方脸上逗留一瞬就收回。
“好。”她应着,试探般的开口:“二表哥。”
少女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是娇软的,珠圆玉润。
若是轻声细语时,不难想像那是何等柔媚入骨。
思维过于飘远的沈遇,嗅到了从江云亭身上飘来的梨香,像是路过梨园时沾染的余味。
梨香入肺,沈遇的薄唇紧闭,心情少许烦躁。
第16章 幽昙花笺
马车驶向青柳巷,车上气氛稍显沉闷。
仲夏坐在自家姑娘身边,大气不敢出,她偷偷看着沈遇,总觉得这位世子爷心情不大好。
江云亭倒还好,她习惯了这人的冷脸,在府中让她换称呼时的温和,反倒是不正常。
封闭的马车中,江云亭闭目养神,面容沉静。
她靠着车壁,玲珑身段罩在披风中,只露出一小节细腰。
沈遇望向自己的手掌,不过一眼,他总觉得,这位表妹的腰,自己可以一手掌控。
梦中的场景不恰时的浮现,沈遇手指摩擦几下,干脆合目,盖住眼底浮沉的晦暗和燥火。
“爷,到了!”
不多时,扶桑在外面开口。
江云亭给自己带上纱帽,仲夏被她留在车里,对上仲夏担忧的眼神,江云亭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有沈遇在,安全上是有保障的,毕竟她可是听说,这位世子爷是文武双全啊。
她踩着凳子下车,还不到时辰,青柳巷上人不多,但一些青楼门户大开,准备待客。
她跟沈遇进去的一家青楼名为红粉楼。
因为出了命案,红粉楼很安静,不见花娘,只有一些下人在打扫卫生。
沈遇进来时,红粉楼的老鸨崔娘子迎过来,她的脸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却难掩面颊上的苍白。
“沈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这条街上红粉楼名气一般般,今日出了事情,意味着在事情得以解决之前,她不能开门迎客。
红粉楼不是唯一出命案的,其余几家同行不过闭门几日,曾经的那些恩客就找到了新的相好。
时日一久,她们将在这里毫无立足之地。
询问中,崔娘子看向跟在沈遇身后的女子。
纱帽很长,笼罩大半身体只剩一小节裙摆,走动间,崔娘子只能从那露出的素色绣鞋上猜测这女子必定有一双完美的脚。
可一个姑娘家在来这里做什么。
“这位姑娘是?”崔娘子问着,还想再看,视线就被扶桑堵住。
这种事情,不用沈遇开口。
扶桑只是冷眼盯着那崔娘子,对方就讪笑着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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