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而上,纱帽遮掩视线,看的不清晰,楼梯上她走得很慢。
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栏杆。
纤细的手指隔着将纱帽撑开,粉色的指甲透过那一层纱,泛着健康的色泽。
沈遇停在江云亭的身前,递过去一节衣袖,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带你上去。”
避免麻烦,给江云亭的纱帽很厚重,脸颊遮挡的密不透风,不难想像江云亭此刻的艰难。
犹豫一番,江云亭还是伸手拉住对方的袖子。
她能察觉到对方步伐放慢很多,就像是有意在前方探路,然后告诉自己路没问题让她大胆踩上去。
这般细心,是江云亭头一次在对方身上见到。
她想,这位二表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了解的并不深。
上了二楼,江云亭便放开了对方的衣袖,袖子滑落,布料擦过肌肤落下。
那只藏在袖子里始终绷紧的手松开,沈遇的心中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走几步,沈遇推开了一扇门。
扑面而来的气息,是属于红粉楼的脂粉香。
馥郁的香气中,江云亭能分辨出好几种不同的香粉。
这些香气混在一起,江云亭屏住呼吸。
她快步走到窗户边上,将其打开,吐出好几口气后,她缓和了那股子的难受,不用沈遇多说,她开始寻找。
这间房间一切都保留着发现尸体时的原貌,色彩是浓烈的,红色的纱帐落在那张大床上,床单凌乱,还有些可疑的痕迹。
江云亭从那张床上移开目光,很不自在。
她想,还好有纱帽在,才让人无法看到她那火烧一般的脸颊。
放开嗅觉的江云亭,能闻到这屋子里的各种气息,每一种在她的脑海中分门别类。
在按照气息飘来的距离,江云亭很精准的就能发现那些香气的来源地。
她缓慢走着,裙摆在屋子里荡开。
那层月白,犹如最纯净的梨花,盛开在这污浊之地,驱散了这一屋子的荼蘼艳色,沈遇的视线跟随对方的裙摆,在屋子里一寸寸游弋。
他站在门口,想了想,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那些气味。
然后他见到江云亭站在梳妆台上,指着上面的一样东西对他点头。
沈遇大步而来,发现那是一张花笺。
金色的花笺上写着几行字,是来自红粉楼的邀请。
这花笺,是青柳巷中最近流向的玩法,面向的是一些有才名的入幕之宾。
每到夜晚,青柳巷的这些花楼就会派送出一些花笺,得到邀请的人,当夜酒水免费。
这种附庸风雅的玩法,沈遇有所耳闻。
得到这种花笺的人并不止一人,之前的死者也有,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早早派人去查过,可他的重点放在得到花笺的人身上。
可谁能想到,这花笺本身上就大有文章呢。
他拿着花笺,一臂的距离,如江云亭所言,根本闻不到任何的气味,普普通通的纸张般。
低头靠近,他想仔细闻一闻,见到对方这动作,江云亭吓了一跳。
她伸手,手指拉住那花笺一角,使得沈遇的动作无法继续。
透过轻纱,沈遇的面容其实很模糊,藉着纱帽的遮掩,她头一次如此光明正大的大量对方。
在对方的疑惑中,她摇头,想了想凑过去,两人距离很近,她压着声音,轻柔的语调只能沈遇听闻。
暖香的呼吸透过轻纱落在身侧,很痒,沈遇眼帘颤动,他冷着脸,听着江云亭的话。
“傍晚了,不能闻。”
她自幼和各种香打交道,这种香气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可对于沈遇这种对香一无所知的人,靠太近会中招的。
幽昙香味含蓄,可情香的效果猛烈。
这也是她在府中阻止沈遇去见老夫人的缘由。
想了想,她将手伸出,将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到沈遇的掌心中。
普通的香囊,看不出什么特点。
在江云亭的示意下,沈遇将那香囊放到鼻尖,清爽的气味钻入鼻腔,似是薄荷的清香,驱散了脑海中的昏沉。
第17章 错过
“多谢。”沈遇道谢。
虽说他不觉得小小情香能对他如何,不过对方的好意他还是接受的。
摇摇头,江云亭不再多说,她走到窗户边上,耳边听着沈遇的各种吩咐。
如何查案江云亭不清楚,有些话她也听不明白,干脆看着窗户,任由外头的清风拂去自己鼻尖的脂粉香。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小云楼,门口挂上了灯笼,烛火在日月相接之时,悠悠荡荡。
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那灯笼下方走出来,他打量四周,似乎很怕被人发现,快步走向一处,那里有一辆马车在等待。
哪怕只是侧脸,江云亭便足以认出对方。
呼吸,在这一瞬停滞,她张开嘴,又想到她在的地方,一声呼喊卡在唇齿之间,终究没能喊出。
是子明哥哥。
找寻已久的人在此刻出现,江云亭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她将呼唤困在身体中,看着那人靠近马车的步伐,转身往外跑去。
少女的裙摆荡开的弧度,失去往日里的娴静和礼节。
纱帽飘扬,擦过沈遇的手背。
本在和扶桑说话的沈遇惊讶的看着江云亭打开门冲出去的模样。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无端觉得她很着急。
视线落在窗户上。
他记得江云亭刚是站在窗户边上,然后看到什么吗。
“爷?”
见到自家爷的失神,扶桑小心询问:“要不我跟过去看看。”
“不用,去让人查之前死者的收到的那些花笺。”
他短暂吩咐一句,快步走到窗户边上,就见到下方跑出来的江云亭。
她跑向青柳巷出口的方向,步伐很快,中间踩到裙摆踉跄一下,沈遇下意识的伸手,却见那人站稳后,再度跑着。
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沈遇见到的是一辆正在离开青柳巷的马车。
距离有些远,以江云亭的速度是赶不上了,而她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步伐逐渐停下。
江云亭站在原地,直到那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她仰着头,纱帽有些歪斜分开,露出了一小片下巴。
隐约的,似有水色划过那片白皙,碎落在尘埃中。
沈遇站在红粉楼的二层窗户边上,手指不自觉按住窗沿。
他垂着眼帘,望着下方的女子。
在这昏暗的黄昏中,灯笼照着这一条充满着欲望的街道。
夕阳的余辉,洒在她的身后,将她影子拉长,为她镀上一层锦衣。
那一身素色的少女,像是跌入凡尘的梨花仙,在这繁杂的尘世中,格格不入。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
久到附近的一些青楼红娘老鸨,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江云亭感受着胸腔中的压抑,拳头攥死,直到掌心感受到刺痛,她才恍惚的迈动步伐。
她没再上楼,而是回到了马车上。
她拿下纱帽,弯着腰,将脑袋埋在臂弯中。
仲夏被自家姑娘这难过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那世子爷欺负了姑娘你?”
“他怎么能这样!”
仲夏气呼呼的说着,却听到江云亭破碎的声音。
“不是他。”
她不在乎沈遇做什么,她只是在想,为何慕子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么久,她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甚至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情。
她想,不管发生什么,他是她的未婚夫,她都不会放弃。
可为何呢。
他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只是一眼,她甚至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少有的意气风发,那是在南陵的慕子明不曾有过的。
在南陵时,两人走得很近。
她相信慕子明的才华,可慕子明总觉得他还不够好,所以总逼着自己多读书。
而她只要有空,就会陪伴在慕子明的身边,红袖添香,听着他读着诗经中那些美好的诗句。
彼时,时光缓慢,岁月静好,那人的眉眼和笑意,烙印在她的心底,她以为那将是她的往后余生。
她知道他有万丈豪情,南陵城困不住他。
他说,等他高中,一定十里红妆迎她回家。
他还说,这世上,慕子明会陪着江云亭永永远远。
过往承诺犹在耳旁,可江云亭有些听不清楚了。
他活着,为何,为何躲着自己。
泪水濡湿了衣裳,江云亭的肩膀在小幅度的抖动,呜咽之声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压抑,像是受伤的小兽,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
刚走到马车边上的沈遇听到里面那细碎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示意扶桑闭嘴,直到马车中的那人的气息重新平缓。
又过了片刻,沈遇才撩起帘子进去。
一眼扫过,见到的是江云亭脸颊上的疲倦和那双泛红的眼,细腻白皙的眼尾,晕染的红让那双被泪水冲洗过的双眸,犹如明珠般璀璨夺目。
却又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表哥。”
江云亭勾着唇角一笑,那笑意温婉,一如在往日的江云亭,仔细看到底有些勉强。
想来自己的失态被他看在眼里了吧,可她现在没心情应付对方。
喊了一声后,她就靠着墙壁,闭着眼,大片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面容上凝固着一层浅薄的忧愁。
他望着那张脸,忽的开口:“你今日帮了我一个忙,我会帮你找到他。”
整个汴京中,能让江云亭能如此失态的人不过一个而已。
他听说过,说是她还没找到那位未婚夫。
“有我在,他不管躲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
他说着,嗓音中有着他不曾察觉的轻柔,像是郑重的誓言,绝不违约。
翘起的睫羽抖动,终究没睁开,江云亭不想面对沈遇的探究,唇瓣开合说了个好。
回去的路,依旧安静,可和来时的压抑不同。
当马车中当鹌鹑的仲夏,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又看看那在坐在外沿如冰一般冷然的沈遇。
仲夏觉得,这会的世子爷,其实并不让人害怕。
接下来几日,江云亭都待在府中没出去。
那日遇到慕子明却没能追上对方的失落已经散去,不管如何,沈遇既然说要帮找人,想来不会食言。
距离春闱只剩下两日。
汴京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两件事情,一件是猜测今年的春闱哪些学子能崭露头角。
二个就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破了青柳巷的案子。
第18章 帮她
小院中,江云亭正在伺候花草。
比起刚住进来时的简单,如今小院中摆放了不少珍稀花草,大多都是用来制香的。
这些奇花异草被有序摆放修剪,简洁的像它们的主子。
蓝桥拉着仲夏说着案子的事情。
“凶手可厉害了,用了一种很少见的香,再搭配一种特制的酒水,混合在一起将人杀了。”
幽昙作为情香,作用便是让人能在床事上变得开放。
那种感觉就像是热血上涌,会让人的思维失去分寸,脑袋充血,陷入极致的亢奋中。
不出意外的话,蓝桥嘴里那有问题的酒,加深了幽昙的效果,助兴的香变成了要人命的东西。
又是两样东西配合害人,熟悉的作案方式让江云亭听得仔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是世人对那些死在花娘床上的男人的唾弃。
“反正现在结案了,今日世子爷休沐。”
说到这里,蓝桥环顾四周,确认没其余人后,笑的古怪。
“今日一大早,那位陆表姑娘穿的花枝招展的想去世子爷附近偶遇,没遇到人不说,刚好撞上有同样想法的顾表姑娘。”
“不少人都听到她们大吵了一架。”
“陆表姑娘特意绣的帕子被撕了,顾表姑娘带的糕点被踩成了泥。”
“就在那两人准备打起来时,世子爷出现了,然后将两人当成空气,踩着帕子,踢着糕点,走了。”
“哈哈哈!”
蓝桥说着就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边上的仲夏也捂着肚子笑的开怀。
“哼,活该!”
仲夏小心眼,她还记得之前在赏花宴中,那两人还想给自家姑娘难堪呢。
彼时那两人黏糊在一起,姐姐妹妹喊着,还以为感情多好呢。
结果就这!
仲夏昂着脑袋,一副痛快的模样。
江云亭看着,也抿唇笑了笑。
“哟,怎么这么高兴啊?”
沈茜的声音出现在小院门口,两个丫鬟瞬间闭嘴,江云亭好笑道:“你还能不知道?”
这府中的八卦,沈茜这个主子可是时刻关注着在。
“我这不是想和你们同乐嘛。”
沈茜挽住江云亭的胳膊撒娇:“云亭妹妹,后日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后日?
“春闱?那天你要出去做什么?”
江云亭眨眨眼。
在府中时,她和沈茜来往最多,这几日知道她的事情后,沈茜想着法子逗着自己。
她开口,江云亭肯定答应,就是不理解对方那日出去做什么。
“我,我……”
一直大方优雅的沈茜支支吾吾起来,那脸都红了,眼神躲闪着。
看了一会,江云亭焕然大悟。
“府中的传闻是真的?”
府中在说,她姨母正在给沈茜相看夫婿。
以定国公府的门楣,放肆说一句汴京中的好儿郎任她挑选都不成问题。
“嗯。”
红脸的沈茜声音很小:“我听说,母亲看好的那几个人,今年都会参加春闱,我,我想偷偷去看看。”
婚姻大事,结两姓之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定国公府不需要用沈茜的婚姻去取得什么好处,挑选夫君没那么严格,更偏向那些青年才俊。
少年慕艾,沈茜想去看看也正常。
“可以是可以,可姨母应该不会允许我们独自去的。”
想去看得在考场门口,那日人肯定很多,两个姑娘家,不小心磕着碰着都是问题。
“我知道,我等会去找怜儿,三哥今年也下场的,我们可以以送考的名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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