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一开始以为巩桐只是太累了,给足她时间休息,但留心观察了两天,发觉她不止精神状态堪忧,就连胃口也直线下降,脸蛋小了一圈。
“乖乖,你老是这么躺着不行的啊,快起来,我们出门逛逛街,吃点好的。”
王洁担忧地坐到女儿床前,拨开她乱糟糟的鬓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做计划,“前几天有个柜姐给我说她们家到了一批特别好看的裙子,我们去选几条,然后再去做头发,你是想烫还是染,或者一起?”
王洁很早以前就说过,等她高考结束,会带她去各种打扮,花样尝试。
巩桐却丝毫不见兴致,讷然地摇了摇头,侧过身,继续蒙头睡。
她真的好长时间,没有完全放松地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王洁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不好强逼她,只得下楼叫阿姨多做几道她爱吃的重口辣菜,尽可能让她多吃两口。
分数出来的这阵子,巩桐和王洁的电话快要超过负荷,被北城几所知名高校打爆了。
其中还有她曾经在江奕白的未来企划中听过,可望而不及的北城大学。
王洁和林传雄乐得不行,连声夸她有出息,几番感慨他们家又可以出一个响当当的高材生。
就连远在北城忙期末考的林宇飞都得到了风声,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她,提前发来一份北城吃喝玩乐的攻略和北城大学的地图。
虽然配文是凶巴巴的:【抓紧时间倒背如流,等你来了北城,不要因为这些屁事打搅我。】
巩桐作为荣光加身的当事人,反应却平平无奇,这一切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整个高三下期,她摒弃所有杂念,全身心扎进学业,最后几回测试,能够稳定在年级前十。
六月末,又一个阳光缺缺,却照样是蒸炉模式的午后,巩桐填完志愿,坐到书桌前,无所事事地双手托腮,偶尔瞥一眼楼下。
绿草如茵的地面一如既往地向前延展,铁质栅栏相隔的独栋别墅依旧静谧矗立。
只是好像和江奕白的离去相一致,对面那户人家中的老婆婆不再住在这里。
巩桐有小半年没见过她被保姆推出来放风晒太阳,更没碰见江奕白那位显贵的妈妈前来探望。
想到这里,巩桐脑海中不自觉转过太多遍那个人的名字,分明在过去的一学期里,她早已在书山题海的压迫下,淡忘了许多。
奈何一旦触及,过去与他相关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巩桐再一次感受到了胸膛憋闷,濒临窒息的恐慌感,大口呼吸两次,立马蹭起了身。
房间、别墅、西郊壹号都太过沉闷,她突然好想出门走走,透透气。
巩桐身上穿着舒服但不适合外出见人的家居服,她小跑到衣帽间,在五花八门的夏季衣服间左挑右选,最终拿出了一条挂放在角落,穿了许多年的白色棉麻连衣裙。
她瞧着这条眼熟,取下衣架才反应过来,这是和江奕白第一次在避风塘巧遇时,她穿过的。
“阿姨,晚上做点开胃菜哈,我看乖乖中午又没吃几口。”王洁如常在楼下和保姆阿姨说话,交代晚饭的安排。
得到阿姨应声,她回身一瞧,巩桐出奇地在非吃饭时间下了楼,并且换了一条外穿的裙子。
“乖乖,你这是打算出门吗?”王洁快步走过去,惊喜地问,“去哪里?要不要妈妈陪?”
巩桐轻轻地颔了颔首:“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行,你要注意安全啊,钱够不够?”王洁说着又去拿来了钱包。
巩桐照旧只收了其中一部分。
王洁满面堆笑,才仔细地关注她身上的裙子,委婉表示:“乖乖,我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去换条新裙子吧,妈妈最近不是给你买了很多吗?这条都短了。”
巩桐低头一瞅才发觉,裙子确实短了一截,下摆到了膝盖以上。
这两年,她酸奶、牛奶混合喝,几乎每天各一瓶,加上王洁担心她苦学到亏空了身体,平时极其注重她的饮食营养搭配,身高从一米六二窜到了一米六七,不少衣服都更新换代了。
巩桐对此却不是很介意,她特意穿了安全裤,不走光就行。
她急迫地想要逃离西郊壹号,走出去老长一段路却骤然停了下来,迷惘地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惊觉自己无处可去。
巩桐干脆去附近的公交车站,随意搭乘了一辆公交。
不知是两年下来养成的习以为常,还是其他更为深层隐晦的原因,当她听见车载喇叭报出“蓉市三中站到了”的时候,机械地走向后门,跨下了车。
恰逢今日是一个全校放假的周末,空荡荡的校园雅静,独剩那些葱茏树木无声挺立,空气中似有若无一股香樟叶的独特味道。
巩桐定在高耸的校门旁边,仰面望了一下天空,一切和两年前,她初次涉足这片,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
夏风悠悠扬扬,翻滚的乌云朝向中央汇聚,天色是与烈烈盛夏截然相反的昏暗压抑。
唯一的区别,应该是这场雨,迟迟下不来。
巩桐顺着当年的足迹,缓慢走到了避风塘。
不比两年前,如今的老板娘孟姨对她这个女儿的好友可谓是熟悉,弯笑招呼:“桐桐来了啊,约了筱萌去玩吗?她怕是还在楼上吹着空调补觉呢,懒虫一只。”
巩桐礼貌地喊了“孟姨好”,摇头回:“没,我转着转着就到了这边。”
“你先坐,阿姨给你做奶茶。”
孟姨清楚她的喜好,只喝原味的珍珠奶茶,顺便去给宁筱萌打了电话,催促她赶紧爬起来。
放假期间的店内空旷,巩桐坐到了曾经的位置,百无聊赖地转向墙壁。
这里层层叠叠的涂鸦一年厚过一年,多出不少新鲜好听的名字。
每一个背后,约莫都有一段纯粹剔透的故事,明亮斑斓的青春。
但出现频率最高的,仍然是那三个字。
疏忽,外面响起一阵男生们的说笑打闹声,高亢明媚,恣意鲜活。
巩桐的灵魂像是有被击中,猛地扭头望出去,店外经过一群高中生。
他们性格鲜明,跑跑跳跳,你追我闹,没一个规矩走路。
却见不到那道熟识的修挺身影。
他们也不曾调转方向,相继走进避风塘。
巩桐眼底划过厚重的失落与怅然,又定向了墙壁,盯着那个姓名出神。
眼前突地递来一支马克笔,巩桐抬头一瞧,迎上了宁筱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
“写个呗。”她披头散发,衣着宽宽大大的短袖,约莫是才脱离被窝不久。
过去两年,巩桐跟随她来过避风塘不少次,每每瞧见她冲着涂鸦墙发愣,宁筱萌都会这样建议,但巩桐一回也没有接受。
眼下,她却收下了那只笔。
巩桐没有着急打开笔帽,垂眸沉吟须臾,小声对她说:“筱萌,其实林宇飞是我的继兄,我妈妈和他爸爸再婚了。”
宁筱萌面露诧异,继而咧开了大大的笑:“是吗?那我们还挺巧。”
一句话囊括了几层意思。
宁筱萌同样拿起了一支笔,避开忙碌的妈妈,跑去另一边写。
巩桐不会刻意去看她写了什么,对她此刻记录的内容一无所知。
她只清楚自己思忖过后,走向了墙角,在角落的一小片空白区域,留下了一个“江奕白”。
不过她还是有半句话没有写出来。
“江奕白,能在三中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纵然这一路酸涩艰难,跌跌撞撞,唯一的确定只剩下不确定,但无论重来多少遍,巩桐依旧会选择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跑进避风塘躲雨,和他不期而遇。
有些人,在稚嫩年少相识一场,见其风华正茂,已是世间再难寻觅的美好。
她贫瘠苍白的青春,必需这一笔。
巩桐喝尽孟姨调制的奶茶,和宁筱萌闲聊完,赶在西落西山之前回到别墅,率先站去王洁跟前,扬起了过去半年都不曾浮现的轻快笑容。
她嗓音如山泉清甜,满含期许:“妈妈,我们去做头发吧。”
第26章 重逢
二零二零年, 八月底的北城。
“立秋”一词仿若在这座内陆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际含义被推翻重写,非但不见分毫凉爽, 气温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即使过了午夜,依旧居高不下。
位于四环的一处造型标新立异,随处可见新奇绿植相互碰撞的设计工作室取名“青木”,上下三层的大部分办公区域已经由皎皎月色捻灭了光亮。
唯一明晃的一扇窗户,倒映出一抹柔和静雅的倩影。
巩桐把一头如藻的长发低束在脑后, 专心致志地握笔伏案, 修改完一组景观设计图, 详尽检查润色了几处细节,打包发给甲方。
瞧见电脑屏幕上清晰显示的“已发送”的字样, 巩桐不比从前,浮上心头的不是又推动了一个项目进度的轻松愉悦, 而是略显迟钝, 恍惚了一瞬。
收件方的前缀公司“江锦”,着实有些扎眼了。
错觉多年以前, 赵柯给她解释的“江锦是□□的支柱产业之一”的话语又在耳畔回荡。
巩桐缓缓吐出一口气, 退出邮箱界面, 细看屏幕左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十分。
为了画稿, 她长时间久坐,站起来才发觉腰酸背痛, 胃部干瘪, 伴随隐隐绞痛。
她好像又把晚饭忽略了。
以防低血糖,巩桐赶忙在拎包里翻找, 取出两颗常年随身携带的大白兔奶糖,相继剥进嘴里。
她细心地关掉所有电子设备,一面提着包往外走,一面找出手机查看。
工作号的各路消息层出不穷,堆积如山。
巩桐逐一翻阅,回复完几条紧迫的,再去打开生活号。
首先注意到宁筱萌在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呜呜呜呜呜呜。】
【桐桐,我彻底失恋了。】
巩桐脚步一顿,连续画过七八个小时稿子的脑子不算清晰,反应了几秒才猜出这种消息内容可能和谁相关。
她进入朋友圈寻找,林宇飞在朋友圈晒了和未婚妻领证的照片,前所未有地发了一组精修的九宫格。
自从他那年春节在蓉市郊区的滑雪场意外结识了一个女生,便被对方一眼相中,死缠烂打上了。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那个女生的手段和耐性都了得,从蓉市追到北城,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花招百出,一年后如愿以偿。
两人的脾气都不是能够服软容人的,这几年并不消停,分分合合无数次,甚至有闹到惊动双方家人的时候,但仍是从一而终,成功走向了婚姻。
巩桐嘴里含着大白兔奶糖,乘坐电梯到达负一楼停车场,立马拨通了宁筱萌的电话。
不出所料,有事没事都不影响夜生活的好友不可能早睡,一秒接起:“呜呜呜桐桐,你可算是理我了。”
“画完设计稿,才看见消息。”巩桐把嘴里的糖果推去一边,歉意地解释。
“这都几点了?又熬到这么晚,马上就要天亮了。”宁筱萌老妈子似的,夸张地念叨,“你这个工作也太累了,好伤头发。”
“习惯了。”
巩桐坐上自己前几个月才贷款买的电车,不着急开,腾出一只手,娴熟按揉酸胀难受的后脖颈,“好在我头发多,一时半会儿掉不完。”
这种把加班熬夜当家常便饭的工作强度,她在读研期间,跟随导师做项目时就习以为常了。
如今她顺利完成学业,由导师鼎力推荐,进了一位精明能干,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师姐投资开设的青木工作室,主要负责风景园林这个板块。
“唉,当初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专业。”宁筱萌叹气说,“浪费你那么牛的分数。”
巩桐满口浓郁的牛奶醇香,认准一个老品牌吃了这么多年,味道依然没什么变化。
记忆仿佛也跟随这份持久如一的口感,回到了那个炎热盛夏,她笔直坐在电脑桌前,被王洁和林传雄团团围住填报志愿的傍晚。
依照她的高考成绩,的确够得上北城大学的王牌专业,王洁和林传雄也是那样建议的,想让她学金融念法律。
奈何巩桐对那些全然无感,生平第一次任性妄为,毅然决然选择了相对小众,发展前景有所局限的风景园林。
“这不挺好的吗,养得活我。”巩桐淡然地笑说。
她生活精简,物质欲几乎没有,现在赚的刨去日常花销,每个月还能往林传雄卡上转一笔钱,用作还他当年的抚养费。
哪怕对方几次三番强调过用不着,又财大气粗,压根不把她这点小钱当一回事。
唯恐宁筱萌会找自己深入探讨曾经填报志愿的原因,巩桐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别光顾着说我,你现在还好吧?”
“唉,不太好。”宁筱萌音调明显低了几度,惆怅地说,“感觉特别空,特别难受。”
“你在哪里?我过来陪你。”巩桐准备启动车子。
宁筱萌高考正常发挥,大学就在蓉市念的,但毕业后选择来北城发展,当中多半掺杂了林宇飞入职了这边大公司的原因。
她现在在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当美术老师,上课通常集中在周末。
“不用,我和室友喝着啤酒吹牛呢。”宁筱萌清楚她忙,第二天还要起早工作,她们住在一东一西,来回奔波太折磨人了。
巩桐和她的室友等同于陌生人,贸然前去加入也不太好,便应下了:“别喝太多哈。”
“知道,我的酒量很好。”宁筱萌和她插科打诨几句,突然想起来问:“桐桐,你还记得江奕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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