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未到,他不能太过着急。
晏长裕一直这般告诫自己。
从护国寺回来后,他一边要派人详查上次刺杀之事,并处理朝务,一边却是按照慈惠大师给的法子,试着彻底恢复前世记忆。
不说那些公务,多日努力下来,前世记忆的恢复速度确实加快了不少。只是还不够,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依然模糊一片。
晏长裕本来不算特别着急,直到昨日,听到瑞王虞晋回了府。那一刻,压在心底许久的急迫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如狂风骤雨般破土而出。
耳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夜,卫元朝与他说的话。
“……太子殿下,我很喜欢我的夫君。”
“……没有及时圆房,只是因为臣妇与夫君都在等,等我们两情相悦的时候。我们等到了。”
“此生,我嫁的便是我的意中人。”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刻进了记忆深处,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他想安慰自己,那只是她说的气话狠话,当不得真。然而每每这般想着,首先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卫元朝那双清凌凌又满是认真和坚定的眸子。
他不相信她的话是真。
可她的语气与目光都那般真实。除了那些话,还有那份尖锐的恨意——她恨他。只是他不明白,卫元朝为何会恨他?
他承认,此前,他确实待她冷漠疏离,拒绝她的爱意。可他又了解她,仅是如此,不足够让她恨他,她非那等因爱生恨的女子。
所以,她恨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些日子,晏长裕开始深入思索两世的不同。
分岔口是在那一次走马。
同样的事,卫元朝给予了不同的反应。自那之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想明白节点后,晏长裕心头隐约冒起了一个猜测。
同样的事,今生,卫元朝为何反应不同?晏长裕冷静地思索着其中的区别和因果。从前世记忆中可以看出,卫元朝与普通女子不同,她不是那等会轻易放弃言败的人。
卫家的人,无论男女,都如磐石般坚韧。
如此,前世他与她才能修成正果。
他很清楚她的坚定,所以猜测成真,思及上一世他们的争吵,晏长裕心中模糊有了一个答案。
许是日有若思夜有若梦,昨夜,他又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他又梦到了那张曾出现过的和离书。
和离书上有她的签名,便如她想要和离的决心。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前世,晏长裕清楚了这张和离书的由来。
他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不会接受与任何人分享丈夫。
“若你往后要了其他女子,我们便结束了。”
“晏长裕,我不喜欢你了。”
他曾经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收到那张和离书,才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威胁他,也不是在与他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当他要纳陆瑾为妃后,她便给了他一张签过名的和离书。
即便只是梦,他也能感受到前世的自己,在看到那张和离书时,心中的慌乱和愤怒。
愤怒于她的决绝,也慌乱于这份决绝。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和离。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她分开。
他们是夫妻,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怎能分开?况且,他根本不同意。他又不是真的要立陆瑾为妃,只是……
只是什么?
这部分的记忆依然像是蒙着一层灰,看不清。
但晏长裕很清楚,他对陆瑾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至始至终,他只喜欢过一个人……只喜欢卫知知。
梦里的一切还在继续。
晏长裕只看到,前世的自己用力地撕碎了那张和离书,目光冷厉地望着下方送上和离书的袭月,冷冷地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和离的皇后。她既是我大周的皇后,是朕的妻子,这一生,都不可能改变!”
袭月只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惊慌,没有不安,只有令人不安的平静。
“陛下同意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袭月仰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郡主也不需要您的同意。若您当真把郡主当做妻子,还请您给她最后的尊重吧。”
说着,她讽刺一笑:“反正,您已娶到了您心爱的人,难道您要委屈贵妃娘娘只做一个妾吗?”
妾这一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眼底满是鄙夷不屑。
袭月来时,正逢册封贵妃大典。只是她的出现,打断了这场典礼。方才常文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只是不等他说完,袭月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打断了常文的话。
小小一个宫女,无视了所有人,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大殿。
按理,一个宫女如此没规矩,该直接拖下去杖毙,但皇上没开口,其他人自也不会出声。
不等其他人反应,袭月已经跪下,双手奉上了那份和离书。
“陛下……”
一旁,身着贵妃华服的陆瑾面色发白,委屈地唤了晏长裕一声,眸中含泪,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看上去极其可怜,“若是皇后娘娘不同意,臣妾不要这个贵妃之位便是。”
晏长裕却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冷看着袭月,沉声说:“让卫元朝来见朕。”
其实无人知,当看到那和离书时,他就忍不住了。
若不是用尽全力克制那份冲动,此刻,他已经冲向了冷宫。胸腔里的那股愤怒越来烈,那一刻,他故意忽视了那一份慌乱。
袭月却没应。
只是抬头,看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眼睛却越来越红,眼角的泪如雨滴一般串串落了下来。
明明在笑,却只让人感到无尽的伤心难过。
“你哭什么?朕让你不许哭!”
然而袭月没有听,她还是在又哭又笑,那笑声和眼泪全都碍眼至极。与她的主子一般,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纵观古今,何曾有给皇帝和离书的皇后?
晏长裕握紧了手,猛然站了起来,甚至提高了音量,怒喝:“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
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本想说杖责一百,然“一百”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袭月是她最喜欢的婢女,随她一起长大,情分深厚,若他打了她的婢女,她定然会很生气。
“……她不来见朕,朕便去见她。朕要问问她,是谁给她的胆子写这份和离书?!”晏长裕抿着唇,冷着脸说,“摆驾!”话音未落,他已经率先大步出了正殿。
不管身后陆瑾的叫喊声,径直朝冷宫快步走去。他走得很快很快,带着一股充满了不安和不详的急迫。
可是去往冷宫的那条路忽然变得好远好远,他走了很久很久,竟都没有到。
像是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
不知何时,前方起了一阵浓雾。那雾气太浓了,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被困在其中,找不到出路。
耐心终于耗尽,心底的急迫破土而出,他终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卫元朝!卫元朝!”
“卫元朝,你出来,你来见朕!”他像只失去了理智的狮子,在浓雾中横冲直撞,失去了所有冷静,愤怒地低吼,“卫知知,你出来,出来……朕告诉你,朕不会和离,这一生都不会!”
可是无人应他。
“殿下,殿下!”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晏长裕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冷宫,而是东宫。
“殿下,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常文几乎是喜极而泣,“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而且还发了热,老奴怎么叫也叫不醒您……”
晏长裕却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那一刻,他的心神似乎还沉浸在梦里,在前世那混乱的记忆中。
他睁着眼,怔怔看着床顶,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不适。
见此,常文吓了一跳,忙把陈文业叫了进来。
陈文业正要给他把脉,却听晏长裕忽然开口,问:“瑞王府昨日如何?”
闻言,屋里常文等人皆都变了脸色。
第53章 药味
晏长裕何等敏锐, 即便常文极快恢复如常,他还是察觉到了几人的异常。不知为甚,那一瞬间, 心头忽而涌上了一股不安, 那张和离书又一次从他眼前晃过。
他抿紧了唇, 神色冷然:“把瑞王府昨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孤。”
因着虞晋职位与性子的关系, 瑞王府的守卫不比皇宫差, 想要安排人进去不是易事。但自从知道元朝与虞晋还只是表面夫妻后,晏长裕便派了人去。
虽无法对瑞王府了如指掌, 但大部分事情都能查到。
晏长裕不放心其他人,此事,自然便由顾决负责。昨日虞晋回来,晏长裕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他才暂时压下那些烦乱的思绪, 清醒之后,首先问的便是瑞王府。
“顾决, 说。”
见几人面露难色,晏长裕神色越冷。他看上去似乎与往日无甚不同,依旧那般平静镇定,但无人知道, 此刻,他的手握得有多么紧, 心头又有多么紧张。
能让顾决等人色变, 足以说明,瑞王府发生的事或许……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顾决深吸口气, 先是如之前一般先汇报了一些日常之事。直到说到最后, 他顿了顿,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据说, 昨夜王府主院叫了三次水。”
他说得还算委婉,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又是男人,只瞬间便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
王府主院自然是王爷与王妃的起居所。
自元朝与虞晋成婚后,两人并未如寻常高门世家的夫妻那般分院居住,而是一同居住在主院。
什么情况下,一对夫妻需要一夜要叫三次水?
那一刻,仿佛是有一记重锤重重捶打在了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晏长裕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像是一尊石像一般僵坐在那里,许久,都未曾有半分反应。
仿佛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入目所及唯有深沉的黑暗,又像是陷入了千年冰窟之中,一瞬间,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有一片僵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坐在床上的青年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决。他的声音极其沙哑,甚是刺耳,早已失了平常的清越。
不仅如此,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得吓人。
但他的神色又很是平静,甚至是冷然。
顾决心头一紧,咬了咬牙,声音僵硬:“回殿下,属下说,昨夜瑞王府主院叫了三次水。”
殿下乃是习武之人,本就耳力极佳,他们又离得这般近,怎么可能听不清?之所以要他再回答一次,想来无非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如今,他们已经再不会质疑殿下对郡主的感情了。经过这些日子,他们这些心腹,又有谁不清楚,郡主早已成了殿下的心尖人?
心爱的女子与他人行了敦伦,试问世间哪个男人能够坦然接受?
便是普通百姓都不能,何况是本就孤傲尊贵的殿下?若此前没有得到希望便罢,如今日这般得到了希望又彻底失望,该有多么难过绝望?
顾决等人都不敢深想。
一时间,屋里静得吓人。
无人发出声响,便是呼吸声也降到了最低。
这一刻,屋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沉重的压抑和难受。他们都是殿下的心腹,面对这般情况,如何不担心?
晏长裕只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
他垂着眸,谁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思绪,自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殿下?”
最后,还是常文忍不住先开了口,“您刚醒,身体还未好,老奴让人把药端上来吧?或者,您可要先吃点东西,再喝药?”
晏长裕没有回答。
只是常文的声音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他终于又朝他们看了过去,却只是说了三个字:“孤不信。”
没头没尾,但屋里的人都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几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若是殿下发泄出来了还好,最怕的便是这般反应——看似平静,但若真的平静,又岂会伤到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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