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全然恢复,澎镇已入深冬。
滨海小城也由湖蓝森绿色调,被蒙上一层雾蒙蒙的乌白。
北方的教学楼,进入十一月底就开始供暖,叽叽喳喳的走廊尽是暖意。
林逾静站在办公室,对面是坐着的岳军,正怒气冲天,“你和陈京澍早恋的事情,传得满校园都知道,之前老师不说,是觉得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有自我意识,但没想到会因为恋爱,和校外闲散人员打架,还让陈京澍错过那么重要的比赛。”
“林逾静,你知道这种行为对学校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岳军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周围老师也都三三两两帮着腔。
林逾静无言反驳,即使她已经比任何人都更加内疚。
“老师,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林逾静同学吧。”曲溪来给美术部老师送速写作业,恰时反驳道:“澎镇一中谁不知道程翔当年是因为□□未遂进的少管所。那天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女孩,估计都怕得不行。”
“您不该因为两位同学私下关系较好,就把这种恶性事件定义为受害者有罪论。”
岳军,包括一众老师,先是一瞬地哑口无言,然后群情激奋,“曲溪,你是在质疑老师们吗?我们见过多少终身抱憾的学生,老师一颗心都放在教育事业,放在你们身上!”
“老师,放弃比赛是我个人原因,和林逾静同学没有半点关系。”熟悉的皂角洗衣粉清香翩然而至,林逾静再度被一座无言却安全感十足的守护神山笼罩。
“陈京澍,那你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你妈妈,她一个人辛苦抚养你长大,她会不会失望。”
只见陈京澍神情坚毅,语气更是坚定,回道:“那天,程翔无论欺负谁,我都不会袖手旁观。个人前途固然重要,但生而为人的良知和道德底线才更应该是立足于社会应具有的品质。”
“如果,我选择视而不见的冷漠离开,才会让我妈妈失望。”
在这群师长眼中,陈京澍成绩优异,品德良好。
但他广受同学们喜爱的原因,是因为他为人仗义,永远有着少年人的赤诚热血。
林逾静被陈京澍带出办公室时,内疚之情几乎达到了顶峰,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刻意接近他究竟是好是坏。
而陈京澍是真的在一点点教会她,如何换位思考,用同理心去对待他人,而不再是只浑身长满防御尖刺的刺猬。
“怎么又要哭了?”陈京澍停下脚步,屈膝弯腰平视着她,“静静,我的伤口可看不得你掉眼泪。”
-
两人回到教室,褚言赶忙跟上去,“听说老岳秋后算账,他没说你太狠吧?”
林逾静摇了摇头,“我能理解老岳的心情...”
“成绩再好有什么用,恋爱脑害人呀!”原本低头看书的曾亦行突然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道。
于是林逾静一连憋闷多日的情绪也终于崩塌,猛地起身走到曾亦行面前。
那是狠冷到充满杀欲的眼神,居高睥睨尽是不屑,甚至没给曾亦行反应的时间,一把闪着寒光的蝴蝶.刀已经‘嘭’的一声扎进他书卷内。
“得了便宜,就闭上嘴。”复而,她又拔出刀子,叩击两声曾亦行又厚又笨的发绿镜片,“否则,姑奶奶先送你去脑科看病。”
教室里,落针有声,曾亦行更是满脸惊恐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怂包。”林逾静收起刀,迎着一众诧异的注视,回到座位。
“没想到呀!”陈京澍像是看到了第一天认识的她,飒爽,直勇,如从天而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侠。“还有这么唬人的一面。”
林逾静把他的蝴蝶.刀还回去,低声,“我就是看不惯他得了便宜还阴阳怪气的嘴脸,还有说你...”
陈京澍没忍住笑着抬头,揉了揉她脑袋,“就知道没白疼我们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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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生活,安谧平和,也如白驹过隙。
眨眼间,已快进到12月22冬至日,也是林逾静美术统考的日子。
她定了闹铃,一早就起来收拾画包。
谁知刚一走出卧室,就见陈京澍和陈璇一人端着长寿面,一人端着蛋糕,开始给她唱生日快乐歌。
就连褚言和曲溪都在,正拿着相机给他们录像。
“静静,十八岁生日快乐。”陈京澍满目深情看着她,而透过他的眸,林逾静似是看到了一处安宁的世界,“许个愿吧!”
林逾静感动得含着一汪热泪,光点蕴在眼眶内不住地打转。
她双手合十,闭眼许愿道:希望,阿澍所有心愿都成真。
几人在陈家吃完早餐,陈京澍和褚言骑车送她们两人去考试。
路上,林逾静坐在陈京澍机车摩托上,手臂紧紧环抱着他腰身,“阿澍,今天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谢谢你,我特别喜欢。”
陈京澍微微仰头,用后脑勺抵了抵她额头,“就是有点仓促和简陋,我保证下次一定比这个隆重。”
林逾静抱他更紧,心脏都像泡在了一汪温泉里,“这已经是我短暂十八年的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了。”
真挚如光的少年,突破了她层层防护的漆黑心房。
也有三三两两知心好友,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身后。
就连从无感受过的母爱,也借着少年的光,一瞥温暖呵护。
“静静,冬至日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也是夜最长的一天,你还怕冷又怕黑。往后每年你的生日,我一定都陪着,绝不让你,一个人挨冻。”
像一方颠沛流离的小舟,在即将沉没于狂风倾盆的海上,遇到了浪静风恬的避风码头。
他是她,锥锥刻骨的,深缚命运的,相遇。
车子终于抵达考点,天空也突然开始飘落大片雪花。
“哇!是初雪呀!”旁边有人惊讶感叹道。
刚刚他们只顾飞驰,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温柔翻腾的海面,正卷起层层乌白积雪,那是属于他们的冬日静谧。
“静静,初雪许愿最灵了,而且今天又是你生日,灵上加灵,一定所有愿望都会实现的。”陈京澍说道。
“那我们一起许。”她也想,他在初雪许下愿望,这样她的灵上加灵就能保佑他,再多的心愿都一定实现。
林逾静再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无比虔诚道:希望,阿澍所有心愿都能成真。
陈京澍笑着闭眼,也学着她动作,在心中默许:希望我和静静,岁岁年年似今朝。
临进考场前,林逾静搓了搓手,再难克制地垫脚抱住了陈京澍。一张素白的脸,埋在他心口,一说话,震得人灵魂颤动,“阿澍,给我点好运吧。”
陈京澍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抬起手臂,像是抱住了他的全世界,“我把我的,全部好运都给你。”
-
艺术统考结束,美术部关停。
全部艺术生入文化课教学楼,正式进入到紧锣密鼓的高考倒计时。
唯一给大家带来短暂放松休息机会的,是旧历新年。
往年林逾静都是在不同的兼职中度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过上充满热闹团圆气氛的年。
陈璇给陈京澍置办新年衣服时,一并给她买了件姑娘们最时兴的毛呢大衣,还搭配了一双长靴。
商场导购不住地夸,“您真有福气,生这么一双漂亮的儿女。”
陈璇看着林逾静,笑弯了眼睛,那是充满母爱的注视,手却拍了拍陈京澍后背,“是呀!可得好好珍惜。”
三人的春日,他们走街串巷,把澎镇所有特产买了个遍。
512G的相机内存卡,被各种合照和视频,占满了三四张。
除夕夜,陈璇在天台置办了满满一桌年夜饭。
深蓝的天空,澎滨湾的烟花,正绚烂绽放。
“新年快乐!”陈璇给两人皆包了厚厚的压岁红包,“谢谢两个乖乖,因为你们,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成功的妈妈,这辈子十分满足和幸福。”
林逾静红了眼眶,扑进陈璇怀中,“阿姨,我也要谢谢您。因为您,我也第一次感觉到做女儿,是那么幸福。”
陈璇轻拍她后背,温声安抚,“好孩子,我知道你身为小姑娘有多辛苦。所以不管有没有人爱你,都一定要坚定地站在自己那边,你就不会是没人疼爱的小孩。”
“好了,新年就开开心心的。”陈京澍适时开口,拉开两人,“再说了,只要有我在,你们都是有人疼爱的小女孩。”
晚饭后,陈京澍照常催促陈璇吃药睡觉。
林逾静则坐在沙发上边看春晚边守岁,又见他一圈又一圈地在客厅和卧室徘徊,直到临近零点,才拿着一封红包坐到她身边,“这是我给你的压岁红包。”
林逾静捏着颗葡萄,也没立刻去接,只娇俏地抬眸看他,“压岁红包,都是长辈给小辈的。”
陈京澍嘶了一声,突然低俯下去,一开口灼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她鼻尖上,“你比我小几个月,拿你当小孩看,不是很正常吗?”
“...”突然拉近的距离,林逾静的大脑都短暂失控,略显慌乱地把手中葡萄塞进他嘴里。
冰凉的水果,炽热的唇。
少年尖利的牙齿,衔啄住她指节。
“阿澍!”少年眸光都在颤动,手掌更是无有意识的陇上她腰肢,往怀中扣押。
而林逾静只看着他贴向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满带葡萄味的气息如伊甸园散发诱人味道的蛇果。
“静静。”他蛊惑开口,“你叫一声哥哥,我许你当一辈子小孩。”
“哥哥。”林逾静没半点思索,手臂一同环到了他脖颈上,双腿勾着少年魁劲的腰身压俯到自己身侧,“我十八岁了,可以不只当你的小孩...”
第11章 造次
“哥哥。我十八岁了,可以不只当你的小孩...”
这话对正值青春的少年来说最为致命,它不似成年人的干柴烈火,而是一点点微弱的火星,掉落在雨后的湿润丛林里。
带着呛口的辣,是痛中发酵的焰。
陈京澍托着她臀,踱步到她卧室。
两人交叠着倒在满是少女馨香的床上。
冬日的衣服繁厚,林逾静最后一颗睡衣纽扣被他解开时,少年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冷风似乎更适合叫醒人意乱情迷的理智,但瑟瑟发抖的是林逾静,突然清醒的却是陈京澍。
“对不起。”陈京澍揉了揉脑袋,拉过被子盖住在她身上,“现在还不合适。”
林逾静仍旧抱着他,瘫软如水,“我不后悔的。一直都是你对我好,我也想给你点什么。”
陈京澍喉结抵着衣领上下翻滚,眼底又是半刻迷乱,但还是不忘拉住那根丝做的弦,“等高考结束,再给我想要的好吗?”
“阿澍。”林逾静被他翻了个身,光滑白净的背脊就贴在他怀里,“你觉得,我好看吗?”
她拉着他的手,从额头向下,先是高挺的鼻骨,再是莹润的唇。
一路向下,不带丝毫迟疑...
“静静,别闹!”陈京澍反手,制止她动作,“高考之后,你就是哭着求饶,我都不会放过你。”
陈京澍给她盖好被子,像是逃跑一样,跌跌撞撞走出她卧室。
林逾静攥着被角,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但同时,心脏又像突然坠入到深渊。
犹记陈京澍出院前夕,陈嵘清再次打来电话,应允她将带回期限推至高考结束。
她自嘲苦笑,就像苟且的鼠,又偷了几日安稳的生。
漆黑夜色里,她抚摸着胸口留下的牙印,久违的密闭恐惧感再次弥漫。
她伸手,第一次主动打开那盏月亮渔火夜灯。
-
新年过,高三毕业班重新启动倒计时。
高强度的复习和高频率刷往年真题,已经足以消耗少年们全部精力。
以至于情情爱爱和拯救世界的想法,都被各种励志口号代替。
凛冬已过,阳春繁绿。
高三迎来高考前的百日誓师。
露天操场,阶梯高台,一片青春洋溢。
校长和各年级主任发言结束,便是高三学生代表上台致辞。
陈京澍是个能把校服都穿得很好看的男孩,深邃的五官轮廓,浓眉挺鼻,痞野的皮囊里盛着温良的本性。
他拿着蓝色文件夹登台,三月的太阳格外惬意融合。柔和的光缕洒在他身上,眉梢浅笑,目光迥然,激昂澎湃诵读发言稿。
林逾静少有地去仰视他,似乎拼命想要把少年这一刻的意气风华篆刻于心。
但总有些命运齿轮,早在少年少女还懵懂无知时,悄然转动,定格注定。
林逾静突然被光晃了下眼睛,余光中,看到站在远处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温润斯文的男人朝她招手示意,尽管心底无限抵触,林逾静还是迈着沉重步伐小跑过去。
“好久不见,小林姑娘。”陈嵘清虽已年过知命,但长了张周正清秀的脸,又穿了套低调的黑色运动装,所以视觉年龄不过四十余五。
他身前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了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和蔼笑着,清贵非常。
凡在壹京的,几乎无人不知。
陈镇风,红色资本家,拒绝国外大大小小投递而来的橄榄枝,一手创办国有企业华仁集团。
老爷子见到她,颤颤巍巍握住她的手,“小姑娘,就是你在帮我找回孙子吗?”
林逾静只笑,然后抬头看向陈嵘清,“陈先生,我会不会真的帮您,还要看你愿不愿意和我真诚坦白。”
她可以做个女骗子,但起码让她做个明明白白的骗子。
陈京澍的真实身世是何,她觉得自己应有知情权。
“小林姑娘,年轻情侣分手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不要说像我和你陈璇阿姨这种,不管是门第家世,还是各方利益纠葛不休,我都没办法娶她。但我十分感激她善良地留下我们之间的孩子。”
林逾静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都到了这一地步,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
“这十几年他们孤儿寡母过得清苦,陈京澍又被养得过于天真骄傲,我不找个姑娘让他切实感受一下现实冲击,他如何知晓权利的可贵。”
林逾静站在阳光下,却觉得如坠冰窖,“您怎么就确信,我和陈京澍一定会按照您设计好的结局迈步。”
久居高位的政要人士,是比游离在商海的商人还要狠辣的角色,那张国泰民安,浩然正气的脸,似乎连表情都不需要拥有,就能给人胸有成竹的感觉。
“单纯的小朋友,那我教教你。人的性格,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已经足够推导。特别像你们这种涉世未深的白纸,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演,我就确定。”
林逾静失声哂笑,一个久居官场,精于算计人心的伪善政治家,看她确实像一本童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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