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大雨初歇,她软软侧倒在床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微微飘飞的纱幔外,是朦胧泛出鱼肚白的天空。
林逾静去摸陈京澍挺直的鼻梁,唯有心理活动,长这样鼻子的男生,很大很强很持久。
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初夏的黎明是清冽静谧,又极致浪漫的。
被陈京澍抱在怀中,她也开始爱这繁杂的人间,想趴俯到窗台,同东风诉一诉这些年的苦难。
“想什么呢?”陈京澍闭着眼,声音又沉又哑,欲气就显得更重了。
林逾静睡不着,因为心里堵了块吐不出咽不下的棉絮,“想你呀!”
一阵布料的窸窣声,陈京澍抱着她的手都开始蠢蠢欲动。
林逾静被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惊觉这人居然还有力气。
“这样抱着,还想吗?”
林逾静咬住下唇,警告自己就这样无声哭泣最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也终于睁不开了。
两人再被惊醒,是二楼突然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
又闷又响,给人惴惴不安的预感。
陈京澍先从床上坐起来,还不忘把被子给她盖好,“你继续睡,我上楼看一下。”
林逾静看墙上挂钟时针落在8上,跟在陈京澍身后下床,“不睡了,我把床单洗掉。”
陈京澍回头,看着白雪落梅,“还是直接丢掉吧,不然怎么解释大早上洗床单。”
“就说,阿澍静静,初试云雨情。怎么样?”林逾静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他额角。
陈京澍系好上衣扣子,捏了下她脸颊,“胆子真大。”
林逾静看他出去房间,脸上的表情才终于垮落。
垂下的长发,把她脸遮得严严实实。
而就在她刚把床单丢进垃圾桶,就听到二楼传出陈京澍惊声呼喊的声音。
尽管一.夜.欢.愉,小腹坠疼,林逾静还是快步跑上楼。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陈璇。
-
医院急救室外,陈京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林逾静坐在他身侧,只能安抚一切都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她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哼响起来。
自从来了澎镇,也就只有陈嵘清一人会给她打电话。
“喂。”
“安排了今晚去澎镇接你们的车子。”不容置喙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是久居高位领导的惯用作风,“你可想好怎么和陈京澍铺垫,老爷子想要孙子,可不是仇敌。”
林逾静紧咬唇角,感觉口腔里都满是血腥味,“陈璇阿姨正在急救室抢救,生死未卜,今天不合适。”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然后传出冷冷一声轻啧,“小林姑娘,我对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做法,表示不解。还是说,这是你和陈璇的战术?”
林逾静面对墙壁,眼眶再难封锁泪腺,“陈先生不是一向神通广大,您稍微动动手指,不就知道是不是战术。”
“陈先生,不想要仇敌,您就不能太冷血。”说完,林逾静气冲冲挂断了电话。
她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颓累地塌下肩膀。
回头,是坐在连椅上,怔怔发呆的陈京澍。
见自己望向他,挤出一个笑。
林逾静鼻尖酸涩,都到这个时候,那个傻小子还在安慰她。
这时,急救室的门终于缓缓打开,她再也顾不得压在心上的石头,朝医生跑去。
“我们尽力了,家属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告别吧。”
看着医生无奈摇头,少年最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紧紧抓着医生白大褂不愿相信真相,“我们送来时,她意识还是清醒的。医生,求求您再救救我妈妈吧。”
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这一个亲人了。
医生长叹一口气,“你妈妈的心脏,早就像一座危房。我多次建议她早做治疗,都被她拒绝。”
“我为什么不知道?”陈京澍自言自语地质问自己道:“她什么也没说。”
也是这天,陈京澍才知道陈璇也遗传有姥爷的心脏病,且比姥爷还严重。
她不知忍了多少个心脏撕裂的日夜,终于坚持到看着儿子高考结束。
“阿澍,我们先去看阿姨吧。”林逾静拉住他仍不愿松开医生的手,像是只要他不认,妈妈的病情就还有转圜。
只是,世界上的奇迹太少。
医院的急救室外,太多被祈祷的神佛。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只有生命监控仪发出的微弱声音。
陈璇正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儿子最后一面。
大约是回光返照的力量,她还能回应陈京澍抓她手的动作。
“妈妈,我长大了,很快就能让您过好日子了。”陈京澍像是碎了一般,跪在陈璇床边。
陈璇气息微弱,话音更是低如蚊音,毫无生气地张合口唇,“阿澍,去过好日子。”
但眼睛却看着林逾静,“静...静。”
林逾静也跪在陈京澍身侧,听到陈璇叫自己名字,立刻将耳朵凑到陈璇耳边,只听她说:“记住,答应阿姨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生命监控仪便发出刺耳的鸣叫,一串本就起伏微弱的折线,平直无限拉长。
“妈妈!”陈京澍紧抓着陈璇的手,不住地揉搓,想把她快速流失的体温给找回,“求您。您再看看我,我不能连妈妈也没了。”
再过几天,就是他19岁生日。
原本他们三人,还约定了要一起出海庆祝。
医生这时进来,见要拉走陈璇,陈京澍开始大力挣扎了,跪伏在地板上,死死抓着平车一腿不许离开。
“我只有我妈了!”他咆哮着,一遍遍重复,直至声嘶力竭,“我只有妈妈了。”
林逾静跪在他身边,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强行掰开。
一同分离的,还有少年唯一的精神支柱。
就像原本披荆斩棘,无畏风浪的勇舰,失去了指引方向的通讯航塔。
“静静。”他眼睁睁看着平车消失在病房拐角,“我没有妈妈了。”
林逾静就同他一起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
那一刻,心中竟生出了拉着他一起逃出去的心。哪怕日子过得苦点,像只精灵藏进深山,只要她还能陪着他。
“静静,地上凉,你起来。”他声音尽管悲戚,但还是惦念着她。
林逾静颤抖着下唇,终于狠不下心,让他继续过这种无父无母的苦日子。
她的大少爷,就该住在城堡里,享受陈家的权势。
别住深山了,林逾静想,我送你进皇城。
-
陈璇葬礼那天,澎镇暴雨。
旁边还有一户人家,逝者与陈璇同龄,一家子长辈儿女,悲声戚戚。
反观陈璇墓前,只有一对年龄尚轻的孩子。
这几日哭多了,此刻却是一滴泪也掉不下来了。
陈京澍撑着把黑伞,无悲无喜,似乎接受了‘小小年纪,父母俱亡’的命。
林逾静站在他侧后一步的位置,泪珠无声无息地砸在地面。
只是手里握着的手机振动两下,一条无署名的短信进来:【进展顺利吗?】
【您放心。】林逾静看着他侧颜,心像这大雨滂沱的天。
但又默默祈祷:往后,我的少年,都要过晴天。
陈京澍放下怀中的花,最后轻抚墓碑上陈璇的笑颜,再回头看向她。
他眼神暮气沉沉的,但见她还在,好像突然又安心了。
“静静。”陈京澍眼眶泛红,话音哽咽中又带了点祈求的意味,拉着她手摩挲道:“我现在只有你了。”
第13章 重逢
山涧可以望到海的墓碑,风雨呼啸,黎明都变得晦暗。
林逾静还是没狠下心,回握住了她荒诞又浪漫的春天。
“阿澍,都会过去的。”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少年,送到满是晴天的日头下。
-
两人回到家,小院落了一地的叶。
陈京澍揽着她肩,伞也更倾向她那边,“你先上楼休息,妈妈不喜欢脏乱,我把院子打扫一下。”
林逾静忍着鼻酸,一遍又一遍埋怨天理真不公。
不远处,陈京澍拿着扫把,嘴里还在嘟囔着让陈璇放心的话,“明天小院会重新营业,我开学就聘请店员在这里。您放心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静静的。”
林逾静只听了一会儿,眼睫就开始生冰,落荒而逃般跑上了二楼。
她最近几天都陪着陈京澍住在他的卧室,少年没了妈妈,整夜整夜失眠,入睡后又做噩梦。
接二连三的打击,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少年摧毁计划。
可岁月太残忍,从来不给人成长缓冲的时间,催促着,拉扯着,连何时站在了转动着的命运齿轮上,都不得而知。
林逾静擦掉泪珠,把落灰的行李箱摊到地上。
她来时并没有带很多行李,寥寥几件衣服,是陈璇慢慢帮她把衣柜填满。至于书桌上的小摆件,床上堆满的小玩偶,都是陈京澍看到觉得新奇,全部给她搜罗回家。
有时候邻居看到他们三人一起出门,还要揶揄陈璇一句:又带着儿子儿媳出去耍呀!
“怎么在地上坐着?”陈京澍何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林逾静都是后知后觉才有的意识。
半晌回过神道:“我收一下箱子。”
她还没想好如何和他坦白,只能含糊糊弄。
“距离开学还早,不用着急。”陈京澍坐到她身后,手臂环过她腰肢,抱得紧紧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过几天带你去海上坐轮渡,好吗?”
林逾静阖上眼倚进陈京澍怀中,听着少年的碎碎念,这竟是她最后可以握到手里的贪念。
“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父母身体好不好,开学前,可以去拜访你家人吗?”
提到林逾静的父母,她笑意都淡了。
他们拿了陈家的钱,已经老老实实闭上嘴一整年了。
林逾静不愿意提他们,就拍了下陈京澍手背,“这才哪到哪,就准备见家长。”
“我现在无父无母,和人家姑娘交往还吃干抹净,总要露个面许个诺,让你爸妈放心。”陈京澍摩挲着她手掌,然后再慢慢与她十指相扣,“虽然现在我只有妈妈留下的这栋小房子,但楼下民宿的收入,完全可以维持我们的日常生活。”
“但静静你放心,我保证这只是暂时的。我一定会给你,更好地生活。”
“许个诺,就能一辈子?”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陈京澍将下巴抵在她肩胛内,一说话震得人心脏都是疼的,“只要是你林逾静,那就永远可以握有我生命里的特权。”
“什么特权?”
“不管以后发生怎样的改变,我都护你一辈子。”
林逾静苦笑,蹭了蹭他脑袋,心中轻叹祈愿,希望再重逢时,真能有心平气和坐下聊天的机会。
“阿澍,那我可记下了,你如果食言,我会很难过的。”
陈京澍笑,唇落在她颊侧,“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爱你还来不及。”
林逾静垂了垂眸,将手从他掌心挣脱而出,转了个身,回应上他的吻。
窒息又深入地吻,直教人低喘连连。
勾的少年,被悲戚压抑多日的欲望,都重新燃起。
“现在没人,天气也凉快,要不要?”他问。
林逾静眨了眨眼,心想那就最后抚慰一下彼此吧。
她也是,真的好不甘心,好不舍得。
地板很凉,陈京澍把外套脱下后垫在她后背。
胸膛很烫,她跪坐在他腰胯上,却没感觉到冷。
“静静,牙印快消了,再咬我一下。”陈京澍捧着她脸,所有动作都很轻缓。
林逾静环抱着他脖颈,伴着窗外海浪翻涌声,俯下头狠狠咬在他胸膛上。
直到口腔弥漫开咸腥的鲜血味,她才慢慢松口。
“我看,你就是有受虐倾向。”每次都要她咬他。
陈京澍仰头看她眼睛,还笑着承认,“我心甘情愿,就是死你身上,都是极乐的。静静,我喜欢和你血肉坦诚。”
灵欲不够,他要血肉相融。
林逾静鼻腔终于酸楚得喘不过气,然后身体紧贴着他胸膛,将失控的情绪一并藏匿到他背后。
但同时,她又看到行李箱内掉落而出的文件袋。
那是她临来澎镇,陈嵘清准备好,让她拿给陈京澍看的资料。
初夏的雨终于停止,从窗子看出去,世界满是新机的绿。
“饿吗?我去做饭。”
“先别急,我有事要说。”
林逾静起身,将散落一地的衣服规矩穿好。
“你说。”他等了半晌,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阿澍,我准备走了。”
“走,去哪?”陈京澍眯了下眼,眼底满是疑惑不解,“现在就去见岳父岳母吗?我计划,咱们先在澎镇周边玩几天。好不容易高考结束,又遇到妈妈的事...”
“我知道你想家,就当是陪我散散心?”他还怕她不开心,又连忙补充一句。
林逾静颔首,长发遮住她素□□致的一张脸,再抬起时长叹了口气,却变了往日乖则甜俏的表情。
那是一张冷漠又倔强的脸,眼底没有一丝生气,如冷血动物一般的眸,语气比这天气还要残忍,“陈京澍,我真的演不下去深爱你的戏码了。”
说完,她将行李箱内的资料袋拿出来,丢在全然石化了的陈京澍的身上。
林逾静还是做不到亲眼看着少年破碎,于是转身拉开衣柜,装作十分忙碌收拾行李的样子。
“我不明白。”只是陈京澍翻了几页后,下床拉过她手臂,偏要与她四目相对着,追问那句话的深意,仿佛资料上写着的事实,还不如林逾静刚刚那句话的杀伤力强烈,“什么叫演?”
她每次看向他的眼神,明明那么真。
“陈京澍。”可今日,她那双漂亮得像琉璃一样的眸子,却给人一种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般,只按照程序设定,去输出指令,“哦不!应该是壹京陈家,华仁集团的陈少爷。”
“陈少爷,关于你的身世,你妈妈瞒得还挺严实。”明知道少年对什么敏感致命,她还偏要撕开伤口,往上面撒一把辣椒盐,“现在,宁愿带到下面,都不告诉你。”
陈京澍垂在腿两侧的手紧紧握拳,但还是克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静静,你在胡说些什么?”
“少爷那么聪明,我又准备了那么详细的资料,您是故意看不懂,还是不愿意看懂?”林逾静撞开他,向床边迈步,再从那沓资料里挑出亲子鉴定书和几个关于华仁集团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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