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澍坐在后排,车窗半降,西装革履,脊背挺直。
袁术顺着他视线打量出去,晦暗不明的天色里,一抹削薄的身影从酒店旋转门走出来。
林逾静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上白下黑职业OL风套裙,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单手拎着高跟鞋,赤脚从台阶上下来。
看长相是个张扬浪漫的大美女,只是眼神里莫名也有种陈京澍的暮气沉沉感。
“走吧。”终于在人快要消失在拐角时,后排传出冷倦的声音。
袁术不紧不慢启动车子,问了句,“现在地铁已经停运了,最近又临检,长安街怕是不好打车。要送吗?”
陈京澍升上车窗,语气又冷又平,“壹京那么多人,我每个都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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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风骤急,林逾静露出的半截小腿都是刺痛的。
大约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在长安街,却连辆出租车都拦不到。
电话来电却像催命符,她不接就响个不停。
耐心被磨平后,她敷衍打开扩音,对面立刻传出嘈杂的DJ乐,还有男人不甚客气的谩骂声,“姐,赶紧给我转一万块钱。”
林逾静再也迈不动步,叹一口气后肩膀倾颓,“生活费已经给妈了,你找她要。”
“林逾静,我再说一遍,给我转一万块钱。”林逾延从来只叫她一声姐,给钱直接挂断电话,不给就开始撒泼。
林逾静疲倦无力,语气更是平平,“我只有吃饭和买颜料的钱了,你想吃喝鬼混,就去找妈要。”
“这个借口,你个月都用。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她刚准备挂电话,林逾延又变了腔调,“我这里可是有一点你的好东西,今天不给钱,就别怪我不顾姐弟情谊了。”
她还没明白林逾延的意思,就收到一张相册截图,尽管模糊但还是足以辨别,那是她上周回家洗澡时的场景。
当时她还疑惑插座里为何闪着一个红色亮点,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和视频标上,华清美院校花性感浴照发小黄.网上,再附带你的电话,是不是还能帮你拓宽下业务,你接商稿才能赚几个钱。”
瞬间,林逾静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街道的盏盏长灯熄灭,世界陷入漆黑,尖锐耳鸣不止。
口腔之内,血腥弥漫。
对面林逾延还在喋喋不休,各种卑鄙无耻的下流威胁话不绝于耳,“今天不给钱,就等着名声扫地。小贱人,我毁了你。”
林逾静这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崩溃到了极点,但还是强忍着眼眶内不断打转的泪,以她对这个弟弟的了解,只要给一次钱,照片和视频就会成为勒索她的弱点。
所以她只能保持从容淡然,语气平和道:“不就是几张裸/照和视频,你发布出去好了。”
“你说什么?”林逾延惊问。
“我说你发吧。”林逾静重复一遍,又道:“顺便给你普下法。非法偷拍他人私密照片,并以曝光相要挟勒索钱财,传播至淫.秽网站,可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数罪并罚,我至少能让你住十年监狱。”
“你吓唬我呢?”林逾延不以为然道。
“林逾延,我从来不吓唬人。我要是被毁了,咱们全家就一起死。”说道最后,她凄厉的笑了起来,像个午夜里勾魂索命的女鬼,“弟弟,你怕死吗?眼睁睁看着血液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流出来,体温慢慢下降,你想呼救,却发现半点力气都没有。”
“林逾静,你神经病吧!”林逾延的心理防线逐渐崩塌,恶狠狠骂道。
“你才知道我有病?”林逾静敛了敛笑声,郑重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想继续做个米虫,就学你妈好好闭上嘴。想死,就学你爸...”
电话“嘟嘟嘟”三声,对面的主人像是迫不及待要逃命,世界重回平静。
林逾静长长喘了一口气,她仰头望天,才发现再不见繁星满月,取而代之的是商厦云集。
一点透视将这座由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遮挡的密不透风。
原来悲戚到极致时,连泪都落不下来。
倒是老天似有触动,替她落下一颗颗硕大泪珠。
林逾静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流浪狗,蹲伏在一处窄窄的商铺屋檐下避雨。
城市的雨水不染半点咸腥海风,只有鼻腔可闻的泥尘味道。
起雾的雨花与地面接壤,她的视线尽头,逐渐没入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视线向上,雨幕里的男人身材修长高大。一步步朝她走来时,说不尽的意气风流。
陈京澍绅士将黑伞挪到她头顶,眉宇仍可见熟悉的散漫痞气,气质里却再没半点小镇少年的恣意烂漫。
连俯睨她的眼神,都满是空洞陌生的高位者凝视。
林逾静的某种情绪终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抬头仰望陈京澍的眸子,泪珠缓缓滑落而下。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叫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更怕眼前,是场白日黄粱梦。
陈京澍睨眸俯视,看着她如琉璃破碎的模样,眯起眼睛冷嘲,“真可惜。学什么画画,你该学表演。”
不然那句‘天上一颗星,XX一滴泪’,就是形容她的话。
“起来,送你回学校。”他语气仍冷的发寒。
林逾静吸了吸鼻子,谨慎的怯惧更重,“不麻烦陈总了。”
“不麻烦我?”陈京澍腮骨作响,“然后你在路上遇到危险意外,警察顺藤调查,第一个查的就是我。”
“就算我遇到意外,和陈总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很懂法吗?不知道意外第一个查的就是情杀?”她今晚是从他那里离开的,这个时间,那个地点。都不用舆论引导,就会被情.色杜撰。
“我们又不...”林逾静随即便要否认,只是话还没说全,就想到他们曾在澎镇那些耳鬓厮磨,难舍难分的夜。
陈京澍没接茬,只是直接转身,“不走,就自己在这里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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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袁术见他们,浅笑着恭敬拉开车门。
“林小姐,送您去哪?”
“华清美院,南区棣棠公寓。”
后排气压极低,只有袁术温声斡旋,“林小姐真优秀,那可是硕士公寓。”
林逾静谦谦回道:“没有。”
然后她身边突然传出一声嘲意冷笑,“林小姐可真谦虚,当初要是报考电影学院,只怕现在已经攻读到博士了。”
林逾静咬了咬后槽牙,面对嘲讽,却是半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她含着一汪泪,转头看向车窗外,连同呼吸的存在感,都想降到最低。
但难得的独处机会,她只能快速调整心态,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百校联盟资料书,“陈总,您现在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聊聊百校联盟这个项目吗?”
她双手举着厚厚一摞报告书,陈京澍却是捻着书页随意翻了几下,“我很好奇,一个偏靠公益的项目,是怎么促使精致利己的林小姐,这么热衷参与?”
“人都会有初心。”
“初心?沽名钓誉的初心?”
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话,林逾静像是吞了一口沙子。
可她却没有和陈京澍争执起来的底气,“陈总,不管您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是联盟项目是很多人的心血。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这么晚了,改天再聊吧。”陈京澍捏了捏鼻梁骨,敷衍回道。
“改天是哪天呢?明天,后天?”林逾静看着他,急切问道。
陈京澍眼底是藏不住的疲倦,看着她低沉哂笑一声,“林小姐,作为成年人,如果不想改日是一句客套的婉拒,就该识趣附和。”
林逾静咬了咬唇角,点头,“好,陈总今天也辛苦了。”
她不再说话,将头转过去,只望着车窗外的街景。
但微微颠簸的车厢,始终萦绕着一股内敛淡雅的乌木沉香味道,像是从陈京澍身上散发而出。
她记得,曾经少年身上只有清香的皂角洗衣粉味。
只是这股味道让一向失眠严重的她,逐渐睁不开眼。于是将额头抵在车窗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宿舍楼下,她都没醒。
甚至在路上,直接蜷缩着身子躺倒在后排座椅上。但大脑还没完全失控,始终保持和陈京澍间的安全距离。
“要叫醒林小姐吗?”袁术低声问道。
静谧的校园,陈京澍神情都柔和几分,低垂着眸看林逾静,发现她还和从前一样喜欢紧皱眉头,蜷缩着身子睡觉,那是严重的安全感缺失的表现。
“调查一下那个林逾yan吧。”他说。
袁术迅速明白他的意思,“明天下午就能出结果,是保存证据还是直接报警?”
“保证照片视频不会流出的同时,保存证据。”
袁术应下,然后车厢重新安静了下来。
他就看着陈京澍,始终盯着睡觉的姑娘。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不出情绪,更辨不出爱与恨。
直到林逾静揉了揉眼,他才迅速挪开视线,望向窗外。
“到了呀!”林逾静起身,“麻烦陈总送我回来。”
陈京澍不理她,她只好推门下车。
倒是袁术亲和的降下车窗,“林小姐早些休息。”
林逾静颔首道谢,看到远处并肩走来的两人,一个是她室友祁渥雪,也是百校联盟的创始人之一。
旁边的男生和她同样是联盟成员,见到她后立马抛下祁渥雪跑来。
青春洋溢的活泼小狗,声音乖甜,“静静学姐,今天又在画室赶稿吗?怎么不叫我去陪着,这么晚回来太不安全了。”
“没有。”张嘉乐对她一向热情过火,只是今天林逾静莫名心虚地看向车里的陈京澍。
陈京澍循着声音掠望他们一眼,然后轻蔑挪开,对着袁术冷冷开口,“还不走,准备住这里吗?”
第15章 报复
零点的天, 天际线像是烧着了几片稀薄的云彩,一场骤雨急过, 空气略带泥土潮腥味。
陈京澍的车子刚刚启动,张嘉乐就一副委屈小狗的模样伏在林逾静耳畔诉苦,“学姐,刚刚那个人是在说司机还是在说我呀?”
林逾静自己后背都是麻的,瞧着车尾灯消失在校园的深夜里,拉开与张嘉乐的距离,“当然不是说你。但你确实也该回去吧。”
将张嘉乐念叨走,祁渥雪才慢悠悠过来,“纯情小狗攻略清冷学姐一整年了, 学姐还不给机会呀?”
“别再撺掇他了。”林逾静无奈。
“不说小狗学弟, 那刚刚的劳斯莱斯, 谁呀?”祁渥雪一脸八卦的盯着她问。
“JING资本的陈总。”林逾静如是说道。
“怎么样,怎么样!”听到JING资本, 祁渥雪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脸激动问道:“聊到这么晚,是不是投资有望?”
林逾静欲哭无泪,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说道:“他是阿澍。”
祁渥雪是为数不对知道两人那段旧事的人, 表情具是一僵,发展结局不言而喻, “那他送你回来, 你们是不是...”
林逾静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打断遐想, “以前没可能的事,现在更不可能。”
从前在澎镇她尚可留一线, 可最后为了摧毁掉骄傲的少年,几乎什么都撕碎了。
现在的陈京澍,是华仁集团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反观自己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穷学生,还有一家子吸血鬼等她养。
就算再给她一个胆子,都不会对陈京澍再产生任何遐想。
何况,如今的陈京澍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能放出冷刀子。
“要不,干脆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凭什么他们一家团聚,你一个人承担误会。”祁渥雪作为她为数不多的好姐妹,忿忿不平道。
林逾静长叹口气,“拿了人家爸爸的钱,承了人家妈妈的情。他以前为了我,连数竞国赛都放弃了。你知道我家的一地鸡毛,我不能再把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搅乱。”
她就是一只小麻雀,不会妄攀料峭春山里的金凤凰。
祁渥雪心疼地拍了拍她后背,“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林逾静你不许妄自菲薄。”
林逾静苦笑道:“我只是很愧疚,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回陈家,选在陈璇阿姨下葬当天对他说那些话。可是当时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把天才少年摧毁,他才能有涅槃的念头。
祁渥雪瘪了瘪嘴,抱住快要哭的人,“那你就更没必要对他唯唯诺诺地。你看他现在,豪车名表,身价千亿。这是多少人奋斗几辈子都换不来的生活,他不对你说声谢谢,已经很过分了。大不了就做陌生人,谁离开谁日子不得照过!”
“暂时还做不了陌生人,我们联盟下季度的启动资金,他是唯一希望。”林逾静长叹口气,“师姐,可可西里藏羚羊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祁渥雪点头,眼中满是心疼,“我知道。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我们大家都在努力。”
“放心,只要他还没有全然pass我们,我就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我相信你。”
当晚,林逾静又将资料重新整合,并针对JING资本,和几个对口生物、医药类公司做了项目说明。
等她睡觉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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