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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野狼獾【完结】

时间:2023-12-30 23:08:46  作者:野狼獾【完结】
  徐冲将刀柄握在手上,他感觉手心在出汗。这还是很久以前,当他第一次杀人前才有的感觉。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从窗户缝隙照进的一缕月光落到他(她)下半身。本该照到脸上的光,被裴老板微微晃动的尸体挡住了。徐冲真想一拍大腿骂自己,原以为设计了这个精妙的局,然后才把尸体挂回原处。一切似乎都如同预料般的发生,却唯独挡住那人的脸。
  那人走到裴老板尸体前,伸手推了推裴老板的脚。尸体就这么晃悠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她)还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等尸体又停住了才走又继续轻轻走到前面柜子,柜子里什么也没有,徐冲已经检查过,然而那人却径直跨了进去,不见了。
  “难道柜子里还有一个隔间?”
  徐冲心里暗忖。
  他等了片刻,未见那人出来。于是小心翼翼从博古架后面出来。走到柜子前打算揭开门时,就听到里面有动静。于是赶紧向后退,却不小心碰到身后门,发出咯吱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柜子门被猛然踢开,里面黑影直奔出来,手上两点寒光飞向徐冲面门。徐冲赶紧低头躲闪。两把飞刀就从他头皮上飞过。
  “贼人修走。”他大喊一声,算是喊给他埋伏的同伴们听的,让他们赶紧守住前后门。他自己起身封住出去的路。
  然而那黑影没有抢路而逃,竟然嗖的一声蹦上窗台,徐冲见状向前就撺,那黑影猛地回身一刀。那裴老板死尸掉落下来正好掉落在徐冲前面,尸体直挺挺向徐冲倒过来被徐冲闪过。再到窗台伸头向下看,下面没人。只看到自己的几个同伴冲过来。
  同伴向他大喊:“在你上面。”
  徐冲就感觉后脖颈冷飕飕寒风,赶紧缩头。一根铁索连接的飞锤在眼前一晃,呼的一下被收到上面去了。若砸到必然脑浆迸裂。
  上面的那人不再隐藏行踪,开始在屋脊上奔跑,徐冲可以听到踩着瓦片的响声。
  他一纵身也到了窗台,手上也甩出西羌爪。王胜死后,这根缺了一指的飞爪又重新归了他。爪钩抓住戗脊,他一纵身也到了房顶。就看到那黑影就在前面逃窜。
  “我倒要看你跑不跑得掉。”
  那黑影背对着他,暂时看不到脸,只看到身形不高。徐冲倒是不敢追太快,只因为身体沉重怕踩塌了屋顶。
  那黑影奔出一程,纵身一跃到了对面屋顶。徐冲追到跟前,却不敢跳,他判断自己太重跳不过去。
  那黑影也不回头,只一挥手间。就看到远处房顶上,升起一片乌云飞速向他(她)过去。
  “又来这一手?”
  徐冲最怕帽妖,难免心生畏惧,不由得向后退却,但是猛然间想起沈括教它的法子。于是从怀里取出那支竹笛。塞进嘴里。
  那团范阳笠状的云雾向那黑影飞过去,还从雾气里掉落下一串梯子来。看来又是当初在重重包围中,接走小苹的法术?
  徐冲用力吹起那哨子,他感觉自己口水都喷出去了,却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眼见那乌云就要那神秘人近前,他(她)伸手去抓那梯子了。但是怪事发生,那团妖邪的云突然转向,向徐冲过来了。以至于背影都有些诧异,不禁转过身来,不期与徐冲对视,竟然是锦儿。
  他错愕到极点,愣在原地。对面锦儿没有留情的意思,反手投过一柄短刀。徐冲站立在屋顶何其局促,只能就地一滚,躲过锦儿今天投向他的第三把刀。急切中口中哨子也掉落。那帽妖直奔他而来,他却在屋顶上止不住翻滚眼看就要从房檐上翻滚下去,就看到云雾中一道梯子从头顶上飞快过去。
  他知道从这里掉下去,非死即残,不由得伸手去抓那梯子。脑海里闪过那杀猪的屠户就因为向帽妖投掷一把杀猪刀隔天中风的旧事,然而现在他豁出去了,在他看到幕后这个人竟然是锦儿之后,他决定死也罢了。
  徐冲一把抓到了那梯子,然而那诡异的梯子却没有吃住他的分量,仍然直挺挺掉落下去。后背撞在楼下装了一车粮食的驴车上。若没这辆车碰巧在这里,今天他大概摔个重伤。
  他从面粉口袋上起身,对面屋顶上锦儿早就不见了踪影。再看手上,抓了一把纸糊的假梯子。
第114章 辩经
  六月十九 酉正
  沈括还在等着咏儿停止任性,但是咏儿硬是不肯从屋顶上下来。看起来,赶上关城门回去怕是来不及了。他这个人也不缺机智,但是对咏儿没什么办法。若是换成小苹的贫嘴还能勉强招架,对咏儿这种木讷没话的,一点招都没有。若是要动粗硬拽她走,第一个难题倒不是读书人斯文,而是怎么上房顶?他至今没太想明白——咏儿怎么爬上去的?
  “再不下来,天都黑了。”他哄道。
  “天已经黑了,你这书呆子还没看出来?是得了障翳?”咏儿双手托腮道。
  “我没障翳,只有些近觑。我说,再不下来,城门可就要关了。”
  “关了岂不更好?”
  咏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对了……”沈括突然发现院子里鹰架上那只鹰不在了,“你那老六呢?”
  “寺院里院主说:这里清净地方,不可养这样吃生肉恶禽,我便早上放它自己去捕些鼠蚁。也许还能找到阿姐,也总好过在我这里饿死。它若能去姐姐那里也好,我要是剃度了如何养它,市井里也不曾见有尼姑架鹰的。”
  “什么尼姑?你当什么尼姑?”
  “我不当尼姑,你又不管我。”
  正没话说,就听到头顶一声鹰啸。两人一起抬头,却是那老六回来了。咏儿眼尖,看到那鹰爪上缠着布条。
  “看,它找到姐姐了,还留了字。”
  “什么?”
  沈括眼神不好,只能听到鹰啸声,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老六落到院子里鹰架上。咏儿单手撑房檐,一跃而下,落地竟然没什么动静。沈括简直看傻了,他这才想起,若没这样身手,当初怎么在老鸦巷的那栋二层阁楼上装神弄鬼糊弄自己?想来是踩着桃树枝条进了自己屋子,下面的驴子也认得她。换个人没这样轻巧本事也很难这样利落的进去和逃走。
  沈括先到鹰架边,急着要解那鹰脚上布条,那老六伸头就咬。他赶紧把手缩回去,看来还不熟。
  咏儿去解那条子就没什么关系。
  “你看这几日没什么喂它,都饿瘦了。”咏儿心疼道,
  “可看清它从哪里飞来?”
  “从西北飞来。”
  咏儿揭开布条:上面只有很潦草几个字:“教主要毁玉清宫天书……速找裴老板癸巳年丙辰月账册……用一世看顾好咏儿,切切……”
  显然写的很仓促,似乎有什么紧迫的事,急着让老六带走,没等墨迹干就把布条卷起。有一些字模糊了,所以三段话都没头没尾的,只有最后一句意思比较忙明确。另外布条似乎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可见当时局促。
  “裴老板账册?”沈括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不过赶紧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意识到,咏儿终于下来了。一把抓住咏儿手腕:“快走。”
  老六见眼前男子没轻没重,又扑腾翅膀要攻击,沈括赶紧松手。
  那咏儿还有些犹豫:“我若与那晏公对质,阿姐将来如何与那晏七公子复合?”
  “复合?我是亲自去了他们私奔躲藏的农庄,那公子还为你姐姐垒起一座墓。这般绝情,如何复合?我若说谎,让老六啄瞎我眼。”
  老六歪过头看着沈括,把头缩了回去。似乎验证了沈括的赌咒发誓。
  “好,我与你去。”
  “好好好!快快快!”
  两人上马一起向城里赶去。沈括一路上思考小苹送来的情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字条说,弥勒教要毁天书,这是有迹可循的。从景福宫里地狱变相图起,再到承天祥符门上石龙飞升,都是在铺成什么事情。大宋得国或许有些不正,然而自真宗后,天命就系在了这天书上,所以有心人要毁大宋,自然先要毁这天书。天书此刻正在西北的玉清昭应宫里,老六从西北来倒是也算印证。但是玉清宫外至少有一营禁军防守,应该很难下手。
  “看来小苹还没有暴露?她就在西北方向什么地方?”
  远处响起鼓声,正是要关城门的时刻。
  亥时一刻
  包拯在军头司大堂内秉烛看书,脸上全无表情。他的身侧多了一道屏风,和尚怀良坐在那里等候。怀良可以选择从这里退至二堂甚至离开军头司,不参与这场偷听,但是他知道这是包拯特意的安排。即便老包没有明说,但是以怀良的聪明,很清楚就是要用自己这个弥勒教余孽的身份,在关键时刻出现,与文彦博掰扯一番。文彦博是当世大儒,朝堂上也是辩经好手,所以自己是老包的一张牌。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异于将功赎过,但是他对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把握。他知道这是一场横跨两朝,近三十年的阴谋,其中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外面有人来禀报,有两乘小轿到了角门。其中一人是文相公,另一顶轿子里人没下来。
  老包决定亲自去迎。屏风后怀良思忖怎么帮老包,他见过文彦博,知道这个人外表温和文雅甚至有些随性和糊涂,但都是假象。实则应该是一个会藏拙,有城府的人物。和尚觉得自己躲在这里若被看到人影,有些不妥,于是走出来,将桌案边最亮的一盏油灯移动到最近处。然后又躲到屏风后。他知道夜间窥视,都是暗处看明处,明处断然看不到暗处,这样才保险。
  老包引了两人进来。和尚从屏风缝隙处望去,第一位是文彦博,第二位须发皆白,他竟然还认识,十多年前曾在宫里见过,正是晏殊。
  晏殊拄着拐杖,看上去老的快走不动路了,还是老包亲自搀扶才走进来。老包没有让旁人搀扶,看来把院子里闲杂人都屏退了。
  三人进了大堂也不说话,各自找一个角落坐下。一语不发。文彦博东张西望倒是望了几眼屏风,但是没有靠近看。
  只一会儿,有人进来献茶。然后包拯抬手将送茶人叫到跟前:“你先回避,没有召唤不要进院子。”
  那仆人赶紧离开。现在大堂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场面竟然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没人愿意挑个话头开始说,甚至连官场上惯常的寒暄都没有。可见人人心里都有鬼。
  还是包拯决定打破这场平静,于是他先起身,先给两位客人各作了一个揖。
  “晏枢相今日亲来,必然有大事教我?”
  晏殊颤颤巍巍起身,拱了拱手,却欲言又止。
  边上文彦博先开腔:“这些日子老拙自知无甚帮衬,也不曾来。却不知宫里案子如何?”
  “禀文相,倒是有些眉目了。”
  “有些眉目?”
  “嗯,我刚与存中谈过。他看破了些许手脚。那弥勒教虽然换了首领,风格与前不同,然而落笔处无非还是蛊惑人心。还是妄想撬动我大宋的人心。”
  “果然,果然还是人心。”
  那边厢晏殊终于开口说话。
  “晏枢相是说‘果然’?”老包故作疑问。
  “今日老朽来,就是开门见山的。”晏殊说。
  “如何开门见山?”
  “实则,我与文相公,在那教里也安插有内应,只是近日被贼所戮。断了消息。”
  “哦?二位相公竟然还有此先知灼见,竟然有内应在敌内部?”老包作惊讶状。
  “包龙图不必惊吃惊。呵呵……”文彦博冷笑,他看出包拯是故作惊讶。
  “只是为何不早说?”
  “不早说?”晏殊捋了捋白须,“此时该如何早说起?”
  “何时发生,便何时说起?”包拯道。
  “那便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了。”晏殊道。
  文彦博起身走到屏风前,向后面张望,他大概觉得平日这里没这个摆设。但是近处光亮照得发亮,也看不透着屏风了。
  那边倚老卖老的晏殊继续讲他的故事。
  “包希仁可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智者不陷于覆巢的道理?”
  老头子说不立危墙之时,文彦博还在打量那屏风。看的老包都有些毛了,按礼数说,他不应该绕过屏风去看一眼,但是万一他真绕过去看到和尚,倒是让包拯有些难堪。
  “学生,愿闻其详。”
  “昔太甲不明而虐,不遵汤法,乱德。伊尹放之于桐宫。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而自责,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得以安宁。”
  “此乃太史公所录殷商旧故事?”
  “以包龙图所见,伊尹算是大贤还是大逆?”
  “依我看么,自然是大忠大贤。然而学生驽钝不知于危墙之说有何干系?”
  “呵呵,我大宋可有太甲乱政的危局?若是危局可比危墙?”
  “似乎没有啊。”
  “我虽与范希文政见不一,却又独敬重他在《岳阳楼记》里,先天下之忧而忧之论。不见危墙,只是未有,先天下之忧的先见之明。而伊尹霍光之类,都是有洞见危墙的先见之能的。”晏殊道。
  “依我看,每朝都有太甲之危,而伊尹霍光这般大决断的贤相却不多见。”文彦博突然说话,他终于停止了对屏风的研究,返回来一唱一和。
  “文相亦有高见?”
  “论语言:大德不逾闲,小德入可也。常言也道,君子之有所为,有所不为,凡大节不亏,则小节不拘。”
  文彦博大概嫌老头子进主题太慢,他决定再挑明些。
  “哦?”
  “天子亦有不明之时,若不明,我等奈何?”
  “难道是法伊尹霍光?”包拯道。
  “倒也不必那样。自董仲舒起,君臣间便有常例,君臣以天道论为政有无失德。凡德政必有祥瑞,恶政则有妖孽横生。故而,君臣借天命论行政得失,各有论述,各自进退,不必伊霍那样刚硬。”
  “这些,我们似讨论过?”老包说。
  “然而,世事难料,谁承想……”
  “然而!”一边晏殊加大嗓门,压过文彦博强行插话。“然而,先帝聪慧过人,竟然假做了天命,携天命而却朝臣,坏了董公以来论政常例,此当如何?”
  “当如何?”
  “便是大德不逾闲,小德入可也。”文彦博接茬儿道。
  文彦博和晏殊两个人绕来绕去,就是想说做臣子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天子破坏了默认规则的情况下,其实有便宜行事的正当性。
  包拯当然知道他们的诉求。自两汉以来,君臣之间的制衡一直都依靠一套天命论。也就是天子失德,群臣就依靠各种灾异吓唬皇上,让政治不至于偏离正轨太远。反正每年都能找到很多大大小小的诸如天上下冰雹,河堤决口的灾变,一般情况下解释天命的权利在朝臣引导的舆论手上,所以制衡总是存在。然而到了真宗朝时,真宗皇帝用了一招天书下凡把天命的解释权抢到了自己手上。这手装神弄鬼就打破了一千年来君臣间的默契和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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