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知道这个名堂?”怀良大惊。
“不是我知道,是那边已经有了。”
沈括从身边取过一根箭递给和尚:“刚才那边就用了这根箭也是一般,只是不在正兵,只是装神弄鬼用。这根箭是我从桅杆上拔下来的。”
和尚看了几眼:“果然是喻景的手笔,只是还不够好,不如我这改过的。”
“大师的如何好?”
“待会儿便知道了。”和尚卖着关子道。
正说话,不远处鼓声已然震天彻地。数十只大船钻破晨曦薄雾就到了眼前。那只船上都站满了弓箭手。挂着帅字旗的大船上鼓声停止,其余船也一起停了战鼓。顿时河面一片安宁和肃杀。
那少年主帅站立船头,看到城头上沈括,然而自己站立大船上还要较他高几分,可以看到城里面。不由得心花怒放,大笑起来。笑声穿透夜空,在城头回荡。
“我听说,你便是沈括?”耶律宏基笑罢朗声道。
“不才正是小可。”沈括在城头施礼道。
“我表妹言讲,你也是大才屡次坏她大事。我见了你的快船,却也有些巧思。你上了岸也不跑,是否在这里迎我或有归降之意?我那表妹,不招那暗箭伤人的武夫,也可招你入赘她萧家。在我这里做官不比在你那大宋苦读来的强?”
“不劳北院大王费心,我在此迎辽国使者,只是这边是宋境,不可再退让了。使者有什么邦交之事,请下船入衙详谈”
两人寒暄扯淡时,那包扎了伤口的锦儿偷偷到了耶律宏基身侧,她听到表格要将沈括招赘过来也是脸上一红,随即心想:也不是不可以。
再看那城头却是一惊,因为看到了和尚,她在京城当暗探的时候,便一直打听大宋的能人,知道这和尚在弥勒教时搅和的东京大乱,是个值得忌惮的厉害人物。这和尚也在她暗自排列的,要优先除掉的四人中排第三。
又看到了黄裳,心想他一来,难道天师也来了?她有些后怕,只因为能挽救大宋的那四个人,这城头上似乎到了三个?
“你觉得,我偌大船队,是使者?”耶律宏基道,他察觉到沈括故意没有说破自己南侵的意图,似乎还想挽回局面。他也不急,不如陪他耍耍,也看看这破城后面,还有没有伏兵。实则他也有些心虚,因为辽国用兵的胆气在骑兵,今日却只有步军。若是上了岸大宋骑兵从城后黑暗里杀将过来,恐怕抢不到桥头堡,还要搭上这些年偷偷建造的偌大船队。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那北院太巫忍不住了,向太子耶律宏基使了眼色。耶律宏基点头,让他出阵试探。
太巫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走到船头,伸手指向沈括:“你这黄口孺子,少在这里信口胡言,既然想阻我大军,岂不知天命?”
“什么天命!”虚空中一声暴喝。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道装,凛然入天神的天师张真人。
“张嗣宗?你也在这里?”太巫心有些虚。他自信可以吓唬住沈括之流,没想到大宋国师也到了。现在对等了。
“你能来,我如何不能来?”张真人捻胡须道。
“天命克星到了,天师来了也无用,须知道,你大宋国祚到头了,这是天意。”
那太巫大喝一声向天边一指,却见天边那客星竟然不见了。刚才还在,若说是被云挡住了,但是那天关星却还在闪耀,怎么突然给自己一个难堪……
他眯缝眼睛仔细看,发现其实还在,但是突然暗淡了很多,此刻还能看到微微星光,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这星不闪不亮了?难道大宋天命未绝?他几个时辰前,就注意到客星在变暗,所以撺掇太子今天就用兵,怕明天看不到了。没想到这么快消失了?
城头上一群人也随着太巫的手看,有眼力好的,还能隐约看到客星,沈括这样眼力差的就全然看不到了。
“天命克星走了……”张真人风轻云淡道,心里也是一虚,“实则贫道也未施法,也只是刚到,只喝了一盏茶,还未烧符,这星宿便要自去。”
这老道是通透人,他刚才还在踌躇要不要上城头,一眼看见克星竟然黯淡无光了,便赶紧上来。也没说是自己法力了得,只说自己一到,这星辰就黯淡了。风轻云淡间,将对面太巫的格局比下去了。
“呵呵,客星已现,该来的已然来了,即便此刻消失,大宋国祚也已到头。”
“如何到头,国师太巫可以说说。”
“我已施展厌胜之法,此刻那东京城里的上柱国,怕是一命呜呼了。国失主将,岂不是宋祚将失的天命?”
太巫赶紧给自己找补,既然客星当场不给自己面子,不如说一个无法验证的厌胜之法。实则他也从奸细锦儿那里得知了狄青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此刻根本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了,所以说国失主将,显然也是说对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土城下大门吱吱呀呀打开。
耶律宏基心中一喜,心想大概是大国师唬住宋人,有人开门献城了。
只听到清脆马蹄声响起,从大门里慢慢荡出来一人一骑。
那肩高六尺三寸骏马上端坐一名上将军,却见这人戴着面具见不到真容,身披金甲,几缕白须从面具后漏出,手持一柄长槊,眼看着威风凛凛如煞神降世一般。他就这么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到了数千辽人眼前。
耶律宏基大惊,因为这个人唤起了他的回忆。他早年曾趁着大宋皇帝生日,混在贺寿使臣里进过汴京,见过校场上的狄青,正是这副天神般模样。
“你……你又是何人?何故装神弄鬼?”
“辽使不认得故人?”那马上将军笑道。
“故人?什么故人?”
“你我见过一面,当年官家生辰,太子殿下曾以辽使之名入朝。当时我们在校场上切磋过骑射。”
那将军拿掉面具,露出狄青真容。
此刻城上众人都捏着一把汗,因为老头子早已直不起腰来,也早就不能骑马,今天这出空城计也是硬着头皮上马挺枪,只因为枢密院调动兵马太慢,此刻最近的救兵,还在瀛州南两百里处。若被辽国夺了界河处城寨,便可以此为依托,源源不断送骑兵过来,到时候河北战事就势必艰难。今天他强撑着来,便是为了止战的,希望自己这把将死的老骨头,能再为朝廷发挥些作用。只要熬过今年,大宋民众心底的阴霾就会渐渐消散,弥勒教营造的所谓国运将尽,天命已失之类的暗示也就会被遗忘,民心士气必然恢复,也就不怕一战了。
徐冲眼尖,看到老头子背后战袍里已然渗出血来,知道他这一挺直腰杆,旧创又破了。可怜这老将军也是用了命了。
船头耶律宏基也是一吓,他知道这是真狄青,确实当年也见过。
“大王,不如乱箭……”太巫小声在他耳畔说。
“不可,若动了箭,只怕不可收拾了。”锦儿提醒道。
就看到城后烟尘四起,不一会儿,百余名精骑从两侧绕城而来,护住了狄青。
“北院大王,这河道口土城下,实在摆不开兵马,只能来这些许人马,若大王上岸,自然可以在城后观我大宋军威。哈哈哈……”狄青大笑着在众人护送下,且走且退。
控缰退马,这可是极高级的马术。狄青当年驰骋疆场自不在话下,但是此刻仍然信马由缰,能慢慢后撤,可见弓马本领未衰,似乎一直在驰骋练习。
耶律宏基也是仔细观瞧,看不出狄青半分老态。还能在自己面前耍一手马术,不肯用后背对着自己。他哪里知道,不是狄青傲慢,只是不能让他看到后背痈疮破裂,正血流不止。
狄青慢慢退入城门,一百骑分两拨绕城退走,转眼又消失了。土城大门缓缓关闭。
这一幕实在怪异,也着实蹊跷,但是却震住了耶律宏基,他有些心里犯嘀咕。若说城后还有大队兵马,他也是不太信的。今天急切间用兵,其实是被沈括窥破用心,想要先下手为强。他最怕的便是用兵不及,导致骑兵来不及赶到战场。如今大宋有骑兵,自己这边人虽多,却没有骑兵。
“大王,我看他们也就这百十号骑兵,这城楼后面什么也没有。”太巫道。
“表哥不可轻动啊。”锦儿说。
耶律宏基有些犹豫,再看左右,手下兵将都有些胆怯样子。他知道事情已然不太妙了,刚才太巫跳大神,说什么大宋克星,现在克星不见了,又用了厌胜之法,说大宋柱石狄青快死了。却眼看着人家出来溜达一圈。
他其实也不太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名堂,也只是借用来鼓舞士气,然而现在他也领会到了魔法被反噬的头大。跳大神确实可以鼓舞士气,然而士兵们眼看法术失灵,士气转眼又消弭于无形了。倒是城头上,大宋的那伙人没有撕破脸,把自己称作辽使。还留着台阶给自己退兵。真要是战机已失,倒不如退回去。
“大王,此刻大宋民心士气最弱,若我们退兵,以后可就没有时机了。”太巫一言惊醒耶律宏基。
“便是狄青又如何?大宋官冗兵疲,此刻根本来不及调动大军至此。无非也就这一百人。”耶律宏基一时间又来了精神。
土城后面,已然跌落下马的狄青听到了耶律宏基的话,他一边喘气一边摇头。耶律宏基所言非虚,大宋枢密院以下官僚冗余,典章流程繁杂,太祖又忌惮武将设下层层勘验阻挠,河南至河北虽不遥远,此刻最近的救兵只有瀛洲南八百人。若耶律宏基大军下船,也就转眼就占住南岸了。
两边人赶紧过来扶起老头儿,老头却不肯走,就在门口等着。
耶律宏基声嘶力竭喊叫过后,那边城上没人应声。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一声令下,船上三千步军冲下去,大事就成了,说不定一举把大宋天师和上将军擒获,岂不美哉?
“阿弥陀佛。大王可容我一言?”城头终于有和尚答话。
“和尚?你便是锦儿所说的,心怀天机,喻皓之后,可称第一的怀丙和尚?”
“锦儿姑娘所言不实,便是喻皓在时,贫僧也是天下第一。”
正有些惊恐的沈括差点被和尚气乐了,怀良大师真不应该当和尚,他的好胜心太不适合佛门了。
“哦,如此大言,不怕有失?”
“不怕。便是武侯重生,我才算第二。当世之人,不在话下。”
“如今我天兵压境,你这天下第一,又奈我何?”
“大王想趁大宋之危用兵,我身在方外,自不阻拦。然而大王可知我大宋用用兵最强是什么?”
“南人缺马,所能用者无非偏架弩,重斧耳。我也深入宋境,也见得多了。”
“不错,澹州城下萧挞凌便是……”
“说来说去,就是这些陈年旧事……你大宋也拿不出其他胜迹。如今这床子弩,我们也有,我这些船上强弩没有一百张也有七八十。若要比用弩,瞬时将你这土城摧城齑粉。”
“哈哈哈。”和尚大笑。
“你不信?我看你这城头不过四五张偏架弩。如何抵挡我这船队?”
“大王请看那边。”和尚手指向,沈括逃回来后停在河面上的那只靠轮桨驱动的快舟。现在它已经打横在江上,慢慢随波起伏中。
“这只船确实有趣,待会儿拿下城,我就将它拖回去拆开了细细研究,只需数年,我兵峰到了江南河网地方,自然还用得着。”
“恐怕大王无法拆解了。”
却见那城头偏架弩开始转动。耶律宏基身边卫士赶紧上前护卫,被他喝退,他已然看到弩箭对准的不是自己,而是那艘插满箭的小船。也不知道这和尚要表演什么。刚才这艘船逃走时,中了上千箭也没能伤到分毫,换这弩射出一根重些的箭矢,就又能如何了?
和尚只一点头,这偏架连弩上须臾间,连射出八箭,全都射中那船。何止是中箭,重矢所中处,猝然出火,转眼那船化作火船,烧成了一堆焦木飘在水上。
耶律宏基大惊。他没料到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连弩。这样兵器射将过来,自己虽船多也可能抵挡不住。
他看着城头五张弩,瞬间胆寒。身边太巫也吓住了,不敢再劝他用兵。
“大王,今日来访正值深夜,河道使无甚准备,只能表演些烟花聊表庆贺,不如明日早来,便设仪仗旌旗,锣鼓车马相迎,如何?”
两边隔着不远,和尚看到太子脸上发白,知道火候到了,适时给一个台阶。
耶律宏基一时无语,对峙双方再次陷入可怖的死寂中,城头上人也不知道一刻后,这座土城还会不会存在。城门后狄青也扒着城门从门缝里看,全不顾自己伤口崩裂。
能使用的招全使完了,现在就看这空城计能不能吓唬住对手了。
“哈哈哈哈……”耶律宏基大笑起来“大师所言差异,今日我来,也是为了两国邦谊和睦,并非为了用兵。只是贵处前数月关闭了榷场,客商无法交易,故而前来询问一二。”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看来耶律宏基在主动找台阶了。
“榷场随时可用,大王不必挂怀。”
“这样最好,我看天色将明……”他向东看去,那克星早更是连个轮廓都看不到了,早不走晚不走,是否大宋真的天命未绝?
“我看,明日就遣人来谈恢复榷场之事,此刻东风正盛,也该回去了,来人,起帆!”
一声令下,众船升起船帆,借着东风,船只开始北返。
那锦儿站在船头,看向城头。
城头上徐冲与之对望,见她叹息,抚着背上箭上返回船舱。徐冲冷笑一声,瘸着一条腿下城去了。
这一场刀兵之劫也就消弭于无形,因无大战,此事不见于宋辽史书。
转眼间,大宋河清海晏的两年过去。所有事情烟消云散。
至和三年,阳春三月间。
一头肥壮的老驴,行走在东京东门外汴河大堤上,此刻大堤上已然是茵茵艳艳,一片初春景色。那驴子很有些不满,因为背上坐了两个人。前面做了一位美貌女子,后面做了一位俊朗后生。
那女子更是满面桃红含羞,腰肢丰腴,似有了几个月身孕。那后生微微留起几缕胡须,也似个稳重的公子。
“官人,我们这几月南方游历,还是没能找到姐姐。实在可惜。”那女子道。
“回想两年前,便是与你姐姐从这条道上一路进的京城。可惜物在人非。”
“我看,以后便不找了吧,姐姐若在世,也不想让人找着了。”
“是啊,不找了。”
沈括见到前面茶树上花开,便控住缰绳到树前,采下一朵茶花,戴在胡咏儿鬓边。
“喜欢吗?”
“喜欢,你知我更爱粉色桃花,姐姐才喜欢这茶花。”
“我想你戴着这茶花,也让我回想她片刻。”
胡咏儿一脸娇俏,顺从把头依靠到他胸前。
“这一两年间,京城也是大变故啊。”
他看向四周春色中叫卖的商贩,奔走的孩童,两年前的阴霾已然一扫,一片莺歌燕舞之中。
“是啊,晏相公也亡故了。”泳儿哀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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