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水手飞快升起帆,借助比附近停靠船只先起的速度,慢慢调头,这功夫楼船上弓箭如雨点般射过来,好在都只是普通箭矢,箭射在舱板上砰砰作响。此刻桅杆上火还在燃烧,已然烧到帆了。徐冲想要灭火,却不敢露头,怕被飞箭射中,眼看着火势向帆上蔓延。
小船先行调转头,然而后面窜出一只大船横出,挡住去路,小船只好先向西疾驰。然而头上帆已然呼呼燃起,转眼就借不得风了。
后面辽船看到了小船速度消减,锣声响起,各船也不再射箭,大概想要抓活的。船队从两侧包抄过来。想要将小船围在当中。
“现在如何是好?”徐冲问。
“你等着瞧好了。把刀借我一用,”沈括自信接过徐冲的刀,砍断桅杆上揽胜,看着燃烧的船帆飘落到水中,然后向面面相觑的水手发号施令:“放下轮两边轮桨,准备踏行。”
那飘扬帅字旗的楼船上,兵马元帅,当朝太子,耶律洪基正站立船头观看前面小船把帆都扔掉了。
锦儿就站在他边上:“太子殿下,那船上奸细里,有一个叫沈括的颇有才能,务必生擒。”
“表妹。除了沈括其余人如何?”
“都留活口吧。我总觉得此战仓促,还是留些余地为好。”
“如今客星突现,天书被毁,大宋柱石的狄青又病入膏肓,宋境内人心怕是已然乱了。留什么余地?”
“话虽如此。还是谨慎些为妙。”
两人眼看着两侧十几只船,靠着划桨慢慢将那只渐趋停下的小船围住。看来小船上宋朝奸细是万难逃走了。
“徐冲,我见到你了……”锦儿对着已然很近的小船大喊,“你那宋朝重文轻武,视你这样好汉如草芥,不如降我大辽,把那沈括绑了献上,算你一功。我知你对我一番痴情,我自当报答。”
徐冲猛然冲出船尾,也不说话举起手上踏张弩就是一箭。箭矢如一点寒星直飞向那太子耶律洪基。锦儿倒是反应极快,赶紧推开太子,那一箭正中后背。
耶律洪基怒往上撞,却见徐冲已然躲进船舱里。
他拔出剑来。
“抓住此贼,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无帆无桨的宋船,突然开始起速。
第124章 终章
六月二十七日 子夜
帆被烧没的小船突然开始加速,它竟然直向前冲出,冲向前方即将合拢的船阵缺口处。
那辽国大船上少年元帅哪儿见过这个,赶紧挥舞令旗发号施令。此时东南风,无帆小船向西北跑,大船鼓起风帆本该有优势,却眼看小船远离,这哪里还有天理?
耶律宏基大怒,眼看那小船用了什么水面疾行的法术,竟然无风而行,眼看堵不住了。于是喝令船上一起擂鼓助威,催动船队追赶。受箭伤的锦儿爬将起来,起来赶紧阻拦。
“太子万万不可。这里距那霸州河界不过数里,若是擂鼓恐惊动那里宋军。不如再派奸细进霸州境查探,看那南朝兵备怎样,狄青生死如何?再等北院骑兵秋后马肥,军粮、军器整饬足备,再动刀兵为好。”
“表妹不懂兵法,也总会看些天象?你看那角宿二星天,乃拱卫天庭者。如今客星北犯天关,其北太阴,乃是兵起,谷伤,水患,大将陨灭之恶兆。正合雄主北入中原的迹。所谓天予不取必有灾殃。若等秋后,便失先手,不如就在今日先夺霸州水寨,也好有个渡口,容我马军从容上南岸。”
“太子切勿莽撞。星象变化,总是要事后再看,方显征兆。”
“雄主南犯之兆,难道还有其他分说?”耶律宏基哈哈大笑起来,猛然停下思忖片刻。细想该不是辽国北方还有雄主?想来想去,北方苦寒地方,无非都是些靺鞨、女真之流,并不足为惧,于是又大笑。
“来人,扶表妹去疗伤。擂鼓助威,将那船人堵住。”
一时间船上十几张战鼓擂动,四下其他大船上也跟着擂动战鼓,声震四方。
耶律宏基得意转头望去,却见刚才太巫跳神时还耀眼的克星,似乎暗了几分?他疑心只是早上湖中有雾气蒸腾挡住了光芒,但是周围其他星辰的亮度似乎没有变化。不过这并不打紧,只要两国开了战,即便客星这个灭宋之兆熄灭也没不大紧了。这次出兵,朝堂上议论很多,无非认为两年前刚与西夏交战又不利,现在南下征战有些民力不济,再者如今盛夏,战马尚未养壮时机嫌早。
他当然知道,所谓民力不济,马嫌不肥,都是止战派的托词,无非拖延时间,真到秋后马肥时,这客星大概也不见了,他们自然又会换一套话术,说天机已失不可用兵云云。总之就是不想撕毁盟约和大宋开战。
然而他却有另一番苦衷,这次出兵他正是要借机巩固兵权。眼看父皇时日无多,正要立一个不世之功,难免日后登基受阻,或者坐上皇位又受权臣掣肘。
至于克星是否算吉兆,太巫的厌胜是否有用,都是其次的。厌胜之术和观星之法,原本都不是契丹擅长,都是中原术数。此番借用无非用来堵止战派的嘴,用来鼓动军心士气。一旦打了几个胜仗,士气大振也就不需要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了。
他现在害怕的,无非是客星突然灭了,庙堂决心和军队士气势必会受影响。眼看那小船逃走,不如不等他们报信先行开战。做成一个既定事实,自然也只能打下去。他预估今年大宋境内人心惶惶,只要一用兵,必然整个河北都会在落入囊中,明年开春兵锋大概可以过黄河了。
沈括船上,此刻几个水手正扶着横木,奋力踩着脚蹬子。虽然都没见过这个玩意儿,但是功能上上一看就明了。因为和田里的运水的水车很像,只不过现在不是运水而是拍水。比之划桨,每一划桨有一半时间,桨在水上,这样踏水车拍水,轮桨每一转,就有七八桨拍在水里,效率陡然增高。
外面的飞箭射来,噼噼啪啪打在外面船板上。沈括还从侧面伸出头去,观察水轮击水作用,暗做记录。
后面的徐冲用力撑起一面盾牌,不时观察前方并把着舵。他一个西北汉子,原本不熟水性,不该掌舵,然而没人敢冒着箭雨出来掌舵,都抢着踩踏车,也只能他出来掌舵了。
眼看两面敌船围拢就要失去出口,不料那大船上擂鼓震天,反而给了踩踏板的水手们鼓点,于是脚步整齐,竟然速度又快了不少。
“看来,每桨落下都起一波,前后涌浪,或起或伏,若前后两浪相抵,则速度消解,若向叠则速增?”沈括道。
“还在看水面,快些帮我取一面盾牌来。”徐冲喊道,他依然险象环生,四面乱箭射来,他一面盾快挡不住了。
沈括赶紧又从船舱里取了一面盾,挡住他侧面,两人躲在盾牌里相视一笑。
“你看到我刚才那一箭,正中那贱人肩头?”
“我看她站在那少主身侧,怕也是皇族贵胄?他刚才叫你听下,似有安抚招赘之意。”
“我信她个鬼。恨不得正中她面门。”徐冲道,实则有些言不由衷,刚才他抬手那箭,手上还是低了些许。到底是长久不用弩手生了,还是心里不忍,他自己也说不清。
小船就从两边合拢船阵最后缝隙里钻了出去,近到两边船只都拿出套杆、钩挠来试着勾住小船,但是还是被它溜掉了。
一旦逃出包围,小船也不等跑出箭矢射程,就在船阵前转向南,这下这些大船借不得风,反而这小船逆风更快了,转眼就跑出半里地。但是后面敌船没有知难而退,而是换了桨手放下风帆,一起划水追赶。
“沈兄,你看那船阵远远追不上我们,为何还不返回?”
“我看,他们不是来追我们的,他们是来开战的。”
“那,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徐冲惊恐道,还很罕见地引用了一个成语。
“但愿,巡检司那边土城上有了准备。”
“我们来时,岸上什么准备也没有。即便有也就我们带来的一百骑兵。”
“此刻,鼓声震天动地,怕是他们也听到了,应该有准备了吧?一百骑兵确实少了些。”
沈括不自觉看他天关客星,却见它似有些黯淡了。看来今天它有一些可能会消失。
几里外岸上土城城头。兵卒们正在岸边架设五具偏架弩。
从京城护送天师来霸州的小道黄裳,正在城头乱转,他看道工地上所有人都在唉声叹气,只有那大和尚怀良背着手看向远处,似有所思却一点也不惊慌。
他知道这里人担惊受怕的原因,这里一共只有巡检司和押送这些物件来的兵丁二百多人,加上留在这里的,沈括和徐冲带来的九十几名禁军,满打满算三百人。远处擂鼓响彻云霄,似有一支大船队正过来,大概是追沈括他们来了,这船上少说有几千人,这可怎么抵挡。
他先去后面军帐里看了天师,天师倒是气定神闲闭目打坐,也不睁眼也不说话,让他稍稍安心。于是又出来找到怀良
“大师,那天边客星似乎比之昨日暗淡了不少?”
“哦,小道长这一路也在观察?”
“我师祖嘱咐我每日看着那星人,若有变化就要报与他知道。我记得四日前在汴梁时,大师说,这妖星三四日内就要消弭无形?然而却依然在天际上。”
“当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怀良无所谓道,“这妖星闪耀,以我猜测乃是太虚之外,亿兆年前燃尽的星辰,它的寂灭早有定数,并非我能预测。”
“那……那你还说会灭?”黄裳倒吸一口冷气,发现和尚嘴里没真话。
“我不是怕天师不肯来吗?”怀良一转,从高僧大德模样,变得油腻且嬉皮笑脸。
“我师祖也与你说过,我道门没有祛妖星的道法,你却偏说无妨,到这里妖星自然灭了,现在又这副嘴脸……”
“小道长休恼,听我辩解一二。一则,此事没有天师来,恐怕不行,这也是大宋天命之争,天师既是国师责任所在不可不来;二来我也翻遍了各朝历代的天文志,这客星闪现,虽没有一定之规,却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如今正是一月。且,着客星虽然来去突兀也有些可拿捏的迹象。”
“什么样迹象?”黄裳赶紧追问。
“便是这客星寂灭不见前,都会骤然变亮数日,乃是回光返照之相。另,其光芒也会微变,由红至橘,又泛白。虽不知原有,却极可能是那星辰油尽灯枯,可燃之物耗尽之相。”
“然而,即便这几日要消散,眼前敌船可就要到了。”
“不妨,你可知,与我们一起来的另一车上是什么?”
“不知。那车日夜车窗紧闭,似只是辎重。”
“看似你师祖没与你说。呵呵,你师祖也是极稳重之人,心里有底,却不告诉你。”
“是什么?”
“走,却看看岸防如何?”
“有什么岸防?霸州乃是当年约定的非兵之地,并无高城深壑。只有一丈几尺高矮墙,比寻常大庄园院墙还矮些。除了我们带来那几张怪异的床弩,并无伸得开手脚打得到河面的兵器。如何谈岸防?”
“要的便是这几张连珠快弩。”
怀良说着到了前面工地,那几张床弩已然安装完成。看着箭矢比床弩的五尺矢要短细,八根一组,装在一个方匣内。
“这便是大师改出的偏架快弩?真那样厉害?”
“不错,当年喻皓大师曾想要以武侯连珠元戎为参考,设计一张大些连弩,虽有图纸却不曾完成。那沈括弄到了《木经》下册与我看了,其实有几处不对所以不能完成,我便苦思数月,终有所成。”
和尚走到压着长箭的木匣边,得意地摸了摸第一发箭矢。那箭矢箭头很大,却又不甚尖锐,看着怪异。
“诸葛元戎为何不可参照?”黄裳问。
“以我数十年来对机械所见,只有一条‘形势相变、往复不久’。故而,武侯的连弩虽然可连射,却射不远。”
“大师可详谈一二?”黄裳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的。
“呵呵,可知水在高为势。弓以曲为势?水流到低处便没了势,箭矢飞出而弓不再曲,其形没了,水还是水,箭还是箭,却都没了势。这就是我所说的形势相变,不可往复。所以连弩之要在于如何蓄势,而不至一次形变而蓄势全泄,需分次形变而各有蓄势。故而诸葛元戎上只是一手持弓,一手持压杆,每射一箭矢便要压一次,用不得力,虽连射却不远矣。”
“这势衰而不能持久的说法,似与我道门,为道日损之说相近?”
“不错,道祖也看到周天运转,草木枯荣、国家兴灭,也是形势相变,难以往复。然而大道至简,却难以言说,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云: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原来大师这般解读也是通的。果然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也。”黄裳似有开悟道。和尚喜欢这小道的通透,实则论其聪明劲儿,不在沈括之下。
“大师,你听那鼓声,敌人已动沈公子他们会不会被擒?”
“不会,我们到时他们虽然已经出发,我却看了沈括留下的图纸,那快船巧思令人拍案。如今六月东南风,敌船就是追也是逆风,然而他的踏行快舟,却不受风力所限。呵呵自然追不上的……”
说着话,就看到前面河里薄雾闪动。一只小船穿破黑暗出来。船上如刺猬般钉满了箭。桅杆上也没帆,却疾驰如飞。船头站立一人,正是沈括。
“我便说,他有快舟不会有事。”
和尚兴冲冲下了岸边土墙,去迎沈括、
那边沈括也见了土城上多了旗帜,又有几坐新设的床弩,知道救援到了,远远也看到了高大的和尚,也是兴奋不已赶紧跳下船过来与和尚四只手握住。
“大师,您可来了。”
“呵呵,贫僧来了,带来了国朝双壁,来救这一场刀兵。”
“天师他也来了?”沈括说道,他自然不是乱猜,因为看到了边上黄裳。
“来了来了。”
“你们还在谈这些废话,后面追兵就要到了。”徐冲一瘸一拐道。他屁股上挨了一箭,正扶着一名水手过来。
“好,我们先上城防。”和尚转身又对一名水手说:“有劳这位大哥船工,请将这只小船打横到江上。”
“可是要靠小船阻塞河道?后面敌船众多,怕是堵不住啊。”
“船工只需横着就行,待会儿有场法事要用。”
水手一听是法事,也不多问就去操船。其余人依此入城。
其实哪儿有城防,只是一道土墙,里面有一座收税的衙门。一行人便上了土墙。那边射手正在拖动绞盘给床弩上紧弦。沈括一眼瞧见,这张弩并非一般床弩上两张向前,一张向后的三弓床弩,而是四张竖四张横,叠加在一起的八张弓。士卒们吃力转动绞盘,便有那些弓以此引弦而张。
沈括一眼看出门道:“大师,这边是连弩?”
“不错,弩是连弩,矢是火矢,不见明火,发而促燃。”
“便是燧发火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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