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就是没有响声的原因。”
“那石板下面的机关?又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在军头司大堂内翻看账册的徐冲,也找到了一条裴老板于三年前的奇怪购物记录。内容是购买四百个岭南锹介虫,每一个三分银子,特别注明要指甲盖大小的。
徐冲也是个有头脑,明事理的,也不急着去敛尸房找正在看验尸的包拯,自己冲出门道附近药铺,查问这种锹介到底是什么。
连问了三家,终于问到一个走南闯北,知道锹介虫的掌柜。老板说,所谓锹介便是岭南最大的介虫,因为头上长的角像铁锹所以得名。一般介虫只能活半年一年,这种虫却能在冬天蛰伏地下,能活几年的都有。老板又说,若是早春寒冷,蛰伏个几年都有,然而一暖和就活过来了。这种虫因为活的长,也有用来炼丹的,但是一般药店没有,知道的也少。
徐冲也一时间醒悟,赶紧返回报知包拯。
那边包拯正在看验尸。仵作剖开那具尸体,也发现怪异情况。这尸体包皮虽然烧焦,但是仍然有弹性,犹如昨日烧死一般,脸上皮肤更是如同活人。如果只看这些,这具尸体应该就是刚死不久的,但是切开腹部后,里面五脏六腑却缩成草絮状,又分明是死去很久的干尸才有的情况。两种全然不同的情况出现在了一具尸体上,他也不敢下结论。
第122章 全盘还原
六月二十一日 午正
徐冲带着账册来到敛尸房,那边包拯正在解剖台边来回走,全不顾边上开膛破肚的死尸。
“相公,我找到和尚要的东西了。三年前,裴老板确实进了几百只小虫。我已经打听过,这种介虫叫做锹介,一般也是春生冬死在,只活一秋。然而若是春寒,便会蛰伏整年,来年再破土出来,最长能错过三四个冬夏,也就是说能活三四年。”
“哦?这和尚了不得。果然又是弥勒教故弄的玄虚?账册拿来我看看。”
包拯接过账册,果然在徐冲翻开的那页找到了锹介虫一栏,但是并不是三十六个,而是四百个,每个三分银子,倒还是很大一笔开销。他又顺便扫了一眼其他进项,也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一样叫做“姹女”的东西引起他的注意。他记得查抄的弥勒教书籍里,就有一本《姹女初尘经》,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徐冲,你可知道,姹女是什么东西?”
“卑职不知啊,只是问过药店里长者,说这锹介虫因为命长,偶有人买来炼长生不老的丹药,只是不见大宗的。这姹女,归类在一起,大概也是炼丹的物件吧?”
包拯再仔细看了一眼,买入的姹女为三瓶。从容器看似乎是什么液体。
“禀相公,卑职又有些发现。”一直保持低调的仵作说道。他手上捏着一根银针,可以看到针上发黑。
“快说。”
“这死尸竟是被毒死的。看情形是砒霜。喉部、腹中都有。”
“哈哈哈……果然不是地狱业火烧死的。”老包大笑起来,笑自己刚才还在将信将疑,果然还是不够坚定。
“走,回玉清昭应宫。看看他们这半日又找到些什么。或许把诸般线头理出个头绪来。”
玉清昭应宫内,和尚正在询问李承庵。问他三年前大殿修缮的事情。
负责修建的人里,并没有喻景的名字,但是果然问出了当时东西八作司派来的督匠叫做常三虎。怀良还想追问,当时常三虎的一些具体细节。然而李承庵也是聪明人,已然从偷听到的和尚和沈括的谈话里,隐约感觉到了事情有些反常了。若是承认自己当年躲了清闲,把营造监工的工作完全甩手给了常三虎,很可能要担上玩忽职守的罪责。于是选择缄默,只推说,张真人这几天就要回来,到时候问真人就是。他想着张真人一定会维护自己。
沈括还在研究那只宝函。既然死尸不可能是昨天还在活蹦乱跳,跳大神的方相氏,那这只方盒子,也不可能是在伏魔祖师供桌下放了几个月的那只,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几个月前,方相氏手上捧着这个宝函交给了张真人,据她说里面藏了七十二个地煞。也正是这些作妖的地煞,要为正月后的童谣和各种怪力乱神的事件背一口黑锅。当然所谓的谶诗童谣和各种怪异,无非都是弥勒教装神弄鬼。所以这个盒子里所谓的七十二地煞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下面大缸里虽然也不可能有三十六天罡,但是确实有东西,至少飞出了几十只飞虫,另外烧掉天书的火球也是从缸里喷射出来的。但是这只方盒子里,什么都没有是空的,确实反常。但是这只盒子又不是严丝合缝,顶部和底部都有小孔。上面的小些一共十几个,下面的孔大些,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孔里塞了一根小木头塞子。
他将这个方盒拿给和尚看。怀良一时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只是拔出那根木塞,在手上搓了搓,发现有蜡。
他总觉得,这盒子不应该是空的,若是有东西,应该也从这些孔撒到下面了吧?于是他又趴在地上找了半天,只在一层消石灰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灰烬。方相氏的尸体全裸,没有衣服,不可能是衣服烧剩下的,那会是什么?他不由得想起了社稷坛崩塌时,雪地里留下的火犬足印,那次也在雪下找到了灰烬。
他用手沾了点灰烬到鼻子处嗅了嗅,果然只是一般灰烬,并不是什么防腐的药材。他也知道些能防尸体腐烂的办法,但是多要用到气味刺鼻的东西,诸如:麝香、樟脑什么的。
这功夫,包拯和徐冲一起返回到了玉清宫。大家一起交换了意见。已知,喻景在这里预设了一个毁灭天书的局,但是如何做到的还不清楚,这样就无法奏报给官家。
包拯也将仵作带来,由仵作一五一十说出死尸的怪异,就是外面没有腐烂,而腹中腐烂。
沈括想起宝函下的小孔,猜想也许是防腐的东西,但是如果是防腐药材,盒子里应该还剩下一些才对,为什么没有?即便是液体,从下面孔洞流走,也该在夯土上留下一些。
徐冲又将账册给怀良看。果然,怀良预计的介虫真的存在,但是并不是三十六只而是数百只之多,显然考虑了,大部分介虫无法活过三年的情况。
此时,那口大瓮也已经挖出,还能倒出一些水,其中也有一些甲虫的残骸。数一数也不止三十六个,并不应三十六天罡的数了。这看来是败笔之一,横生出追查的线索。
“只是不知道,这账册里的姹女是何物,也是与这虫子一并买入的,大师可知道是否有关?”徐冲问道。
“似是什么炼丹之物,我也不会炼丹,倒是不清楚。”和尚茫然摇头。
一直躲在边上不言不语的李承庵脸色一变,显然能听懂,但是转而又恢复平静。然而却被徐冲眼尖看到了。
“道长知道?对了,既然是炼丹之物,道长必然知道。”
“这……确是炼丹用的,其实这姹女其实也就是水银罢了。”
“水银?”沈括手里抱着盒子,突然醒悟。
他赶紧追问仵作:“大叔,水银可防尸体腐坏?”
“可以。”
“我知道了,这盒子里装的便是水银。”他终于想到了这一层。
“但是为何地上没见到水银?”包拯问。
“相公,水银太重,流到地上无孔不入,大概是泄到地里去了。不如将地挖开,到夯实硬地下面找找。”
老包也不多问,赶紧找人去挖。挖下去一尺半,果然找到下面夯实硬土层里,有积聚的点点滴滴的水银。
这里刚证实了沈括的猜想,那边最善于各种机关的怀良已经把整个机关的意图整理了个大概。
这个宝函上面的小孔,是为了泄出水银气的,确实为了保存尸体。下面的孔是为了不留把柄的。应该是以浸蜡的木塞塞住的。一旦遇热,木塞力蜡融化,木塞就会脱落,里面剩余的水银也就流走,留下一个空盒子了。
他飞快地将猜测说完,周围的人有听懂的,有没怎么听懂的,也都在点头。唯独老包点了几下头,又抬起头,还是一脸的疑惑:“然而大师,为什么当时会有火焰从砖缝里冒出来?为什么会有火球喷出烧掉《天书》?为什么……”解开一个谜团,无数个谜团又冒出来。
“相公,我已经理出个大概。不过,我想沈公子也应该参透了?”
怀良看向沈括,沈括含笑点头,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
“不如,让沈公子来讲述?”
“大师,还是您来?”
“不不不,是你先察觉这宝函下面玄机,还是你说为好。”
“但是归根结底,是大师您先看穿了这死尸不可能是刚死,必然是欲盖弥彰之计。若不然,我也无从探查究竟其他,还是您来。”
两个人互相推让起来,也全不顾包龙图和其他人焦躁地不停转头,等着他们赶紧谦让结束。
“好,既如此,贫僧就献丑,先说一二,若说错。公子务必指正。”
“自然,自然。”
三推四让终于结束了,老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他一直屏息静听,几乎憋死。
“好,我来说吧。咳咳,”和尚清了清嗓子。
“此事深谋远虑,当在三年前,与宫中那条蛇皮做的假龙应该是同时。当时,玉清宫修缮……真人不在,天书也被移走,于是李道长与那横死的方相氏一同护持,以免天罡走漏。然而李道长与方相氏争执,一怒之下便放下值守之责,离开了数日……”
和尚扫过李承庵,老道哼了一声侧转过身,不敢与和尚对视。
“于是喻景和辽邦在京城的奸细裴老板,便定下了这一出烧毁天书的诡计,此时他已经离开东西八作司,所以躲在幕后,前面操持的就是常三虎。”
“又如何行事?”徐冲急着问。
“他们诱杀了方相氏,大概是用毒酒,毒死后将她埋在了地板下。”
“尸体为何三年不腐?只是因为用了水银?”徐冲又问,他至今懵懂,所以问题最多。
“不止水银,一共有三样。其一是盒子里水银。其二是石板下锻石灰,此物也可防腐。”
“然而石板下分明是消石灰?”又是徐冲不解。
“此事我待会儿再讲,先讲第三样,便是砒霜。想来是常彪骗方相氏饮下砒霜,这砒霜可以防止尸体从内部腐烂。”
包拯一边听一边点头。纷乱的线头连接起来了。
“至于为何是消石灰。就是这根木杖的功劳。”和尚捡起木杖。用它比划了一下猛击地面。
“下面这口缸,预作了裂口,用这几十斤重杖一击。便渗出水来。锻石灰遇到水就要生热,所以我们看到最初是有烟雾从砖石里渗出。”
“为何又有火焰?”徐冲又问。
“沈公子发现了灰烬,应该是装满了猛火油的竹木容器……对了,这猛火油,如今有了新名字,便是沈公子起的石油。想来这锻石灰遇水,便会放热,点燃了这石油。所以又有火焰冒出。”
“然而,火焰为什么是绿色?”
“参入铜粉便可有绿色火焰,这并不难,作烟火工匠就知道。”
“然而为什么要这么复杂?”这次是包拯问。
“一则故弄玄虚,二来么,以我猜想想要烧毁尸体,只留下面具覆盖的脸孔显得栩栩如生,身体烧焦便好掩盖身体腐烂。人周身含水,腹部最多,最易从肠子力面腐烂,反而人脸皮薄,又是口吞了砒霜毒物在口鼻中,不易腐烂也不容易看出马脚。”
“大师,您为何知道这些?”仵作惊恐道。
“呃……徐节级,你刚才不是问道,为何不是消石灰?哈哈,这锻石灰遇水发热,便成为了消石灰。”
“烧毁天书,就是在缸里做了一个烟花?”包拯问道。
“不错。引线藏在这宝函下面,所以徐节级一拉,就喷射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天书就在这镇压天罡的石板下方,所以只要对准正上,有人一动,必然可以烧毁。我想他们当时已经想过,以一个揭开石板的仪式,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天书,毁灭我大宋的根基。”
“火焰喷出,惊动了下面蛰伏的介虫?”包拯说。
“正是如此。我想这些虫子,正是他们的画蛇添足的败笔。”
“然而昨天的,那巨魔又是如何出现的?”包拯追问。
“这一节,让沈公子来解疑如何?”和尚提议道。
“好,我来回答相公。”沈括也不再谦让,“并没有什么巨魔,只不过是那假方相氏自己罢了。早在白矾楼遇到那螳螂状女妖时,我就怀疑,那螳螂状人形看着巨大,却能从屋脊上逃走,若是寻常男子都可能踩踏房顶。必然是一个轻巧的女子,脚上踩了一节竹竿,手上加了一对长刀。我们看不出来,是因为她自幼脚绑着高跷练习,所以踩着高竿走路,一板一眼都像怪物。然而这样练习却会让骨头弯曲,留下残疾,寻常走路反而显得怪异,所以她平日里要么以禹步挑大神,都是外八字的跳法,反而不容易看出脚上残疾。要么就坐车。可有人见过这方相氏走过路?我在白矾楼见她弹琴时,她也只是坐着,站起时便有一丈多高。”
“如果这巨魔是她自己?那她倒拖在地上的又是谁?她身侧没有旁人啊?”
“她倒拖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偶。反正带着覆面,我们也看不清是真是假。”
“分明手脚在挣扎?”
“无非是牵线木偶罢了。那跳神的袍子如此宽大,必然藏了很多物件。虽然那大氅烧掉了,但是怀良大师还是在门槛里外找到了小轮划过的痕迹。可见她是不是用力倒拖,而是牵着一个极轻的假人,下面还有轮子,避免被毛糙地面刮坏。”
“这么说,倒是也说得通,但是……这方相氏突然倒在篝火里,只一刹那,怎么就变成了巨魔?”
“戏法,就是讲究一个手比眼快。她先用腹语故弄玄虚,然后倒在火上,引开我们注意力。她再甩掉起火的大氅,一个巨魔站起了。地上的假人还在地上挣扎,哭喊,无非是腹语。我们那一刻,已然被她骗了。”
“她又如何脱身?”
“她大袍子里面必然还有衣服,可能是一件道袍或者差人的衣服。我们几十人涌进大殿时,只有中间有火光,四周漆黑。她可能躲在神像后,见时机差不多,就自己溜走了,我们那时都在惊叹石板里铜铃声,自然无暇他顾。”
“二位这么一说,倒是通了。”
“我看,她逃走已有半日,也未见落网,此时若不在城里,大概已经在百里外了。”
包拯颔首表示认可,然而这个疑问解决了,大宋的难题并没有解决。不可能用这样的说辞说服天下人。所有人还都是以为灾星降临外加一百零八个魔君出世的双重浩劫正要撼动大宋的根基。
突然外面有人来报包拯,说是在黄河渡口发现了两名女子渡河而去,其中一人走路怪异引起路人怀疑,也有人见到她右手少一根手指。又细问了一下,说两人下了船就买了两匹好马,一路向北去了。
包拯正要派人追拿,又有文彦博派人送来抄录的邸报,幽燕两地发现了辽邦奉陵军节度耶律宗愿,正集结骑兵南下,据说身边还带了北院太巫。包拯一时也看不太懂何为太巫。他将邸报给沈括和怀良都看了一下。
93/97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