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谷训――铁肩担道义,妙手补苍天。
夜晚来临,大雪已停。
士兵们燃起篝火,军中男儿对酒当歌,雄心壮阔。
我和军医们难得闲暇,也将制作的药酒拿出来小酌几杯。
可岑师傅的酒太辣,又拣我年轻,哄着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师傅,怎得专骗我喝?您也喝啊!”
我已感觉自己声音拔高了许多,飘飘然的。
岑师傅哈哈大笑,猛灌了一杯后突然伏到我肩侧,笑眯眯问道:“你可有娶妻?”
“未曾。”我如实答。
“正好,我家有小女,年方二八,配你正好,如何?”
“这……我已有……唔!”
我的嘴猛地被捂住。
其他人赫然看向我身后,我作为受害者自然要瞧清是谁要害我。
结果一扭脸先看到了已经放开了我的常陆,紧接着看到了他身后的良月。
良月那双幽深冷蓝的眼神毫无表情,此时淡淡地看着我。
我被热气熏晕了的脑袋宕机一瞬,突然觉得常陆太不把我当老丈人,陡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胡言乱语道:“你怎敢如此对你老丈人?!”
一圈的人似乎都惊呆了。
“你怎可做老丈人了?你不是没有娶妻吗?”岑师傅深感受骗。
我正要解释,只听良月冷冷吩咐常陆道:“带他去醒酒。”
“我不要,你们又不是我药谷的人,凭什么管我?!”我撒起泼来。
常陆根本不听,拽着我就跟上了良月。
等我再眨眼便已在营帐里,良月坐在帐中不知在想什么。
我本就生她的闷气,此时更是觉得情绪上泛,不怎么想理她。
喝了酒后热乎乎的,我扒拉着胸前的衣服往帐外去,却被她喊住,“去哪儿?”
“要你管。”
我冷不丁道,说完后自己也惊了一下,急忙去看她,却发现她也愣了下。
“去吹风,热。”我补道。
她沉默着,突然开口,“我也热。”
说完,竟是跟随我一起出来了,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我已走得有些偏远了,每踏过雪地,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阁主为何跟着我?”我转身看她。
她那身黑衣被树杈上的雪染白了几分,在月光下看着闪闪发光。
听到我问话,也心平气和道:“怕你走丢。”
“没遇到阁主之前,我在深山里照样活了三年,怎么遇到阁主之后就被认为失去生存能力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闷葫芦般继续走,她也一路跟随。
“阁主,回吧。”
她根本不听,欲言又止,但似乎是看我此时情绪不对,便一直未说。
“阁主既然都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药郎,不用专门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你难道在生我气?”
我陡然愣住,差点气笑,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跟了我这么久,竟然却未察觉到我是因为生气才避着她,那她到底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地跟着我?
我疑惑的眼神刚投过去,只听她缓缓道:“药引用完,我来和你商讨可否将药引药方交予我,此后不必再劳烦你亲自制药。”
那股本就被压下的火气和委屈蹭的一下再被点燃。
我站在广阔无垠的雪地中久久沉默,末了,才极其压抑地道:“良月,你是失了忆,又不是丢了心。”
她却问道:“良月?”
我笑了,笑着笑着便气哭了,越哭越生气,如此循环往复。
她明显无措了些许,我用袖子擦着眼泪,又因为自己大男人说哭就哭感觉十分羞耻,便背过身强行忍住。
可泪水还是憋不住地流下来,即使我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再想那些事情和那些话。
“若你觉得不妥可以拒绝。”她仍旧道。
这次的声音好像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阁主,你如此机敏,却从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甚至连我的情绪都察觉不到吗?你在做任务时分明那么……”
那么会察言观色,怎么到我身上就不管用了呢?
还是说我不值得?
姐姐啊姐姐,我真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阿生,别哭了,是我不好。”
闻声,我立马转过身去,可那分明还是阁主的眼神,只是此时带着一些妥协与无奈。
而她微微侧着的脸颊上似乎带着别扭的难为情。
第38章 有人欢喜有人哀
被冷风一吹,我的脑子也清醒了些许,方才冲上来的情绪逐渐冷却。
她都这样了,我还能继续蹬鼻子上脸不成?
“阁主,我没事了。”
我朝她礼貌地轻笑道:“你回吧,我一个人在这处安静会儿。”
她垂眼瞧着脚下的雪地,极浅地应了声,转身离开,徒留一个漆黑的背影。
树杈上的积雪落下来,差点砸到她头上,但她偏头一躲,那积雪扑簌簌砸到地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寻了处石头坐着。
万梦丹的毒性虽然难挨,但并非无解,只要克制内心欲望便可。
此丹在于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倘若专注自身,灭弃人欲,丹药的毒性反而会转化为药性,促使人体内之气纯洁干净。
万梦谷第一代长老本是个道士,制作此丹的目的在于修行,可第二代长门在使用时走火入魔,直到死后第三代长老上位才发现了秘密,遂将此丹列为禁药。
可能像第一代长老那般纯净的修行之人毕竟为少数,世界之大,谁不是陷在欲望的漩涡中越来越深。
而我同样免不了俗。
我的欲望在于妄图良月回头想起我,在于药谷之人死而复生,在于丁宁师兄从未遇见江远闳。
我想要的太多太多,万梦丹时常在夜里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或许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欲望。
雪地中明明是冷的,我却浑身发热,喉头一股腥甜。
鲜血呕了出来,我扶在地上,血珠滴在雪中宛如梅花一般绽放。
我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良月担忧地看着我。
她不是走了吗?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靠在石头上仰脸看她。
她那双冷淡的眼神看向我,淡淡道:“我见你许久未归,担心你毒发。”
“毒……”
我笑了下,确实是情毒。
想要的越多,我被反噬的越狠。
眼下她反倒是不在我面前的好,可她并不知晓一切,仍旧站在我面前不动。
我体内那股热浪不断翻涌,让人逐渐失去理智。
“阁主,你走吧,我独自待会儿便好。”
她那双黑靴离得更近。
我已有些忍不住了,眼中泛上雾气,边道:“你快走啊!”
“我带你回营帐。”
“阁主,算我求你了,我受不住。”
“闭嘴!”
她一把将我从地上薅了起来,带我回去。
可行至半途,我却身子一软,差点将她也带在地上。
我好难受,滚烫的热血几乎将我燃烧,颅内不停地叫嚣着让我去央求良月,万梦丹的滋味更是让人贪恋不已。
“林生,没有丹药了,你只能忍。”
我蜷在雪地中,脱去衣服想要更多凉意。
“姐姐,姐姐!我好难受。”
“傻子。”
我感觉自己又被架起来,进了一处温暖的地方。
浑身冷热交替让我极度缺乏安全感,直到一具冰凉的躯体覆盖住了我。
“林生,我只给你一个时辰清醒。”
我懵懵懂懂的,闻声便抱住了面前冰冷而又熟悉的躯体。
若是能有一个时辰的幻梦也好过一切。
那只手照旧搭在我的腰窝处,体内的欲浪让我忍不住扭动,可那只手却握住我腰侧,冷冷道:“忍住。”
我顿时一阵委屈,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往前方挪了挪。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睡去前,我记下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调侃。
一阵冷风吹进,将我从美梦中冻醒。
“阿生,如何?”师兄刚放下帘子。
我看了下身侧,空无一人,而帐子也是我的帐子。
“师兄,昨晚我怎么回来的?”我坐起来,发下自己的衣服也好好穿在身上。
师兄摸了下鼻子,将粥端给我,边道:“我让江远闳去寻你,在那边林子里的雪地上找到后给你背回来的。”
“江远闳?阁主呢?”
“唔……昨日并未见过她,并且她今日已离开军中,随后你就要回千机阁。”
“可曾知道她去哪里了?”
他摇摇头,看来是真不知道。
这日大军继续深入,我被常陆叫来的几个弟子带着回阁。
离去前,江远闳抱着昏睡过去的师兄交到我手中。
“照顾好他,他腿伤未愈,受不得寒气。”
我为师兄盖好毯子,点了点头,随弟子们往琼峰山而去。
常陆在身后看着我们,我探出头去,忍不住喊道:“常陆,一定平安回来!朗儿还在等你。”
他朝我们招了招手,面带微笑。
我收回视线,心如擂鼓,总觉得一阵心慌。
半途中师兄醒来,却十分平静,只是始终面色很难看。
我缩在角落不敢出声,一直到阁中都没能和他好好说两句话。
刚进了山门就看到朗儿坐在石阶上翘首以盼,没看到常陆回来,她面上一阵失望。
我本想抱抱她,可女大不由爹,我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她则牵着我的小指引我回阁,一边道:“阁主回来了一趟,带着很多弟子下山了,阿父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阿父也不知。”
“你们……”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停下看她,她那副和常陆一样八卦的眼神显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阁主这里,被咬啦?”
我的脸颊蹭得一下热了一片,紧接着就听到身侧的师兄终于笑了起来。
“不然还有谁能伤到堂堂千机阁阁主?”
“师兄,你瞒了我!”
“谁让阿生傻,阿生若清心寡欲,必不得受相思之苦。”
我气咻咻的,“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不也是。”他双手往袖中一攒,慢悠悠地先行进了小院中。
我顿时无言以对。
山中日夜过得极快,山下战火连绵,可阁中却一派平静,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永嘉四年,永王进都勤王,两军对垒,大军直压皇城,摄政王本人无端葬身火海,依傍于他的党羽树倒猢狲散,顷刻间覆灭。
小皇帝昭告天下自身罹患重病,无力治国,传位于永王。
与此同时,琼州城福音将军遇不明势力敌袭,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民间皆传,福音将军家中密道被强行轰炸,硝烟中弥漫出浓浓的药草香味,方圆十里的人们头脑昏沉了足足一天一夜。
而后又是琼洲城上游河道泄洪,洪水浇过琼洲。
洪水过后,琼州百姓家的小童到福音将军废弃的府中玩耍,捡回来许多被泡涨了的丸子。
可那丸子一捏便十分软烂,毫无用处。
这年六月十九,永王登基,封国号大祝年号建元。
同日,新帝敬告上天,先祖,封一女子为后。
民间不得知晓女子名姓,但当封后旨令到达琼封山下的景石镇,良月早已穿好婚服在阁中等待。
随之而来的是无上的加冕,还有常陆的尸骨。
这天下……有人欢喜有人哀。
第39章 一代妖后?
“阿父,你为何不哭呢?”
朗儿红着眼眶嘶哑道。
她怀中抱着常陆的衣冠,跪倒在他的坟前,鬓间的白花迎风颤动。
我烧了一张一张纸钱,木讷道:“朗儿,有时候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或许你在阿娘面前哭一哭,她就回头了,她总见不得你哭。”
“你阿娘早就死了,她就和常陆一样,我们再哭也哭不回来的。”
“她只是失忆了。”
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什么失忆,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我总以为良月失忆了才对我冷心冷情,但当她身着凤冠霞披,上了皇家的轿撵,我才知道自己傻得可以。
人失忆了怎么就连喜欢的人也能变了呢?
当初她口口声声说唯独不伤害我,可却伤我最深。
那抹正红的喜袍衬得她明艳动人,甚至眼中的冷意都消退太多。
“阿父,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豆大的泪珠从朗儿的眼眶中垂下,落进常陆的衣衫中。
如今只道永王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但战事大捷无不靠一人一马的死亡堆砌出来。
谁又能知道那些血洒战场的士兵,更无人知晓常陆这等不在军册中登记的江湖人士。
听闻战事吃紧之时,常陆改良机杼,在战场架好弩射出了第一支火箭,顷刻间王城中也纷纷射出冷箭。
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心脏,军中最受尊敬的弓弩手竟是在战事即将胜利之时被暗伤。
那支箭头淬了剧毒,几乎是一瞬间便蔓延至他的全身,使他整个人灰败不堪,回天乏术。
“朗儿,今后随我回药谷罢?我们回家。”
我从她手中拿了常陆的衣衫也丢进火盆中。
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父,我今后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哑道:“阿父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在这氛围中,却听一道突兀的笑声。
我们俩红着眼睛齐齐看向笑声的来源,那身着靛蓝衣衫的矜贵少年此刻看着我们,像在看猴一般,眼中带着戏谑。
“你笑什么?!”朗儿当即爬起来。
我则将她挡在身后,浅浅向来人打了招呼,“公子见笑。”
“确实好笑。”那少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面色略微苍白,身子瘦弱,但模样清俊,同赵云卿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不过一个傀儡皇帝而已,龟缩在阁中又比别人光荣多少呢?”
我急忙捂住朗儿嘴,呵斥她,“常陆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她瘪着嘴不再言语,只是看小皇帝的眼神带了几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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