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可怜又无助。
怎么可能,这不是真正的良月,可她看着赵运辰的眼神却满是依赖。
我一时哑然,眼神与赵运辰投过来的目光相撞,他身后的侍卫随即上前喝道:“还不快走!”
我忙磕头谢恩,撤离。
次日夜,我再次前往凤鸾殿当值,翠环告假,仅我一人。
夜半,当我带着药引为良月点燃烟枪,她却道:“我昨晚又跑出去了?”
我点头,将药递给她。
她却拒了,叹道:“不用了,我已毒根深种,药引无用。”
我的手僵住,随她的目光看向房内的盆栽――树篱花。
此花十分常见,并不存在任何毒性。
只是……看上去与寻常见的花有些不同,花色更复杂,寻常花朵只是单色,此花却红白相间,甚至连根茎也较之一般花朵不同。
即使出入宫中多次,我也未发现花有什么猫腻。
“嫁接的,那花白日平平无奇,夜里倒开得更艳了。”她赤足行至花前,抚摸着花朵,花朵摇曳着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闻此,我更是对当今圣上难以理解。
既然将良月娶入宫中,为何又如此对待她?
一股愤怒燃起,我气得胸闷,“既然有毒,为何不将花丢走?!”
“一盆打碎,就有第二盆送进来,这是圣上的赏赐,你想被杀头吗?”
“娘娘……你明明是千机阁阁主,你就算要杀了他也无人反对,何必受这窝囊。”
她却笑了,“你太小看皇帝,也太高看千机阁了。”
“娘娘,随我走吧,我们回药谷。”
她仰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才幽幽道:“我忘了许多,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功力也消失殆尽,整日疯疯癫癫,只有他来了我才安心点。”
我瞳孔震住,难以置信。
“他说我病了,只用当他的皇后就好,那花虽然有毒,却可以让我不再想起以前可怕的事情。”
“不是的……你是千机阁阁主,你有自己的江湖,你鲜衣怒马,胸怀黎民,是你选择了他做皇帝,而不是他选择你当他的皇后,姐姐,你说普天之下人人生而平等,你还说男女平权,说要以手中利剑斩尽天下奸佞,让公平照耀国土每一个角落。”
她眼角落下一行泪,就连她也未曾察觉。
“姐姐,你还说男女既可为忠君之臣,战场杀敌,亦可为温柔贤妻,相夫教子,所以你娶了我,我做妻,你做夫,若你忘了一切,我就一遍一遍为你讲!”
她的泪珠滴落,砸在花朵上,一声叹息落下,“我原来忘了这么多。”
夜已深,药引燃尽,屋中的浓香让人昏昏欲睡。
她的身体虚弱许多,入魔会让她短暂的功力大增,但反噬过后她便更易失去意识。
当我将她放在床上,她那副冷漠的样子此时却脆弱不堪。
仿佛再碰一下便要碎了。
“姐姐,我就算守也要守你一辈子。”
蜡泪一层一层重叠,我在昏暗的烛光下凑近她额头轻吻了下。
她眉头一蹙,继而舒展开,呼吸匀称,似乎在睡一个好觉。
我则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直到翠环来了才退下。
见到良月睡去,翠环十分惊讶,“她睡多久了?”
我伸了两根手指,只听翠环更震惊,“两个时辰!她往日总要惊醒,今日怎么了?”
“或许累了。”我淡道。
走时,我特意交代翠环给树篱花多浇点水,而我在出房间时已经悄悄浇了一壶热水。
翠环应声,我这才放心离去。
回住处时,路过御花园,却见一队在园中慢行,为首那位大声朗笑,十分开怀。
我驻足观望,心中愤恨无法掩饰。
“何人在那儿!”侍卫突然喝道。
皇帝这才扭脸注意到我,睥睨天下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漫不经心。
“你是……昨晚的那个?”
他问道。
“是。”
“你脖子上……是皇后做的?”
“不是。”
他的眼神带上几分玩味,“你不怕皇后?”
“皇后凤仪万千,何来害怕。”
“妙哉!”
赵运辰笑道,“你与朕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我沉默不语,又听他道:“今夜朕到凤鸾殿与皇后一聚。”
他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神盯向我,我下意识避开。
聚?怎么聚?
我心乱如麻。
第42章 良月番外――我终于承认我忘不了他
四岁那年我是在笼中度过的,睁开眼时面前全是同我一般大小的孩童,哇哇哭叫着,很是凄惨。
我迷瞪了半天,看着自己小胳膊小腿,难以置信。
难道这就是转世投胎?可我甚至没有走奈何桥,喝孟婆汤。
我连年伏案,工作几乎压榨了我所有的精力。
终于,高收入高风险高强度的律师工作终于让我走向毁灭,在一个深夜昏死在书房。
26岁,我明明还年轻。
虽然对一切心灰意冷,可我心中仍旧有美好的期盼。
我认命又不甘,在一阵漩涡中却入住了这副羸弱的身躯。
一个个脆弱的孩子们在野兽的怒吼与撕咬下死去,一双双震惊的瞳孔渐渐失去色彩。
这是最残酷的封建时代,是人不如狗的时代。
而我见证过更好的时代。
生前的心灰意冷不再让我颓废,眼前的凄惨促使我必须反抗。
我要活着,唯有活着。
陈安明明比我还小上十岁,但却如此狠毒,这让我想到了我那些少年犯当事人。
可形势比人强,我龟缩在笼中,不听他的便只能等死。
我忍着剧痛在野兽脚下求生,陈安猖狂大笑,直到活着的只有我,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我知道,机会来了。
野兽,杀。
贵族,杀。
奴隶,杀。
我推翻斗兽场,尸山血海染红了我,但我却越来越坚定。
陈安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我是他的爪牙,更是这个时代的爪牙。
我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脸一一被我记在心中,我将用余生来赎罪。
我所作一切非为一人,为十人,为百人,而是为千人,万人,世人,天下黎民百姓。
我需要更大的权力与地位,需要更多的跟随者。
我暗度陈仓,曲意逢迎,我在争权夺利的道路上伤害了许多人。
可一切值得。
因为陈安终于拜倒在我的剑下,他落下悬崖,几无生还可能。
这次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我仰望着漫天的大雪,从未如此畅快过。
可这份畅快很快被浑身的冷意覆盖。
我知道我又要死了,还是带着不甘。
“姐姐,你醒了?”
小药郎蹙着眉头瞧我,我懵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竟然没死,我庆幸无比。
药郎孤独惯了,自从我在药庐,他便总是回来得早些,生怕我跑了。
我心内无奈,为报救命之恩,承当他会陪他到下一个人来。
但谁知这药庐根本无人到访。
也好,我活了两辈子,从未像如今这般在田野中轻松,我上一辈子总想去种地,这辈子反倒实现了。
药郎总叫我姐姐,他确实还小――比着活了两辈子的我来说。
阿生单纯,身子骨弱一些,平日里连顿肉都吃不到,做的饭清汤寡水。
我自然不爱吃,可一想到他被嫌弃时那副不愿意的表情,我还是默默去山上打猎,捆了只野猪拖回来。
虽然受了伤,可淡出鸟来的嘴终于被好好伺候了一顿。
他喝醉了,嘴里开始说起胡话。
果然,我就知道我的伤根本救无可救,可他却能起死回生,虽然我失去了所有功力。
他对我说阴阳调和,我属阴,他属阳,顺天而为便可恢复一二。
我哄骗着他,完成了两人的第一次,当然,他在下。
阿生太温柔也太单纯,我生不起任何别的旖旎心思。
都怪我自私,他竟想对我负责,我想了想也未尝不可,毕竟阿生太好了,比我两辈子见过的任何人都好。
好过任何男人,女人。
成婚时,我也有些醉了,我单身了两辈子,不知道怎么做妻,便是趁着醉酒欺负阿生,要他做妻,我做夫。
他果真不愿意,我便不再同他争辩,趴在桌上装死。
谁知他竟为我送了昂贵的珠钗,这几乎花掉了他一年的积蓄。
我瞬间清醒了,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份信任也太沉重。
银镶玉手镯自小在我身上挂着,为了弥补这份信任,我便赠与他。
他却沉默了许久,淡淡道:“我答应你了。”
我愣住,嘴角忍不住扯了个无奈的笑。
算了,大不了我以后费点心思。
这夜千机阁的长老终于找到了我,这些是我一步一步安插上来的亲信,来药庐自然是迎我回阁。
我想到了阿生落寞孤独的背影,我同他们说等等,再等等。
可他们说永王到访过千机阁,送了封盟书。
时日无多了,我实在对阿生笑不起来,他似乎还觉得我能陪他在药庐中待一辈子。
我找到了恢复功力的办法,这意味着我回去的时间又加快了。
幸好有了糖葫芦,虽然是个哑女。
在药庐时我也与永王以及长老们通信,直到那日永王亲自带人迎我,我必须走了。
阿生果然露出了那副可怜巴巴的眼神,可他竟没有留我。
他让我穿上婚服离开,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舍不得。
可我还是跟永王走了。
我此番活着不是为了儿女情长,两生所学皆在于定分止争。
忙碌的一切让我几乎忘记了山中的岁月,可每个深夜我总能想起那个身着素衣的背影。
印象里他总在药庐的门槛上坐着,看到我回来了便笑起来,叫着“姐姐”。
我终于承认我忘不了他……
第43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凤鸾殿静谧,洒扫的宫人们仿佛哑巴一般,甚至连一举一动都静悄悄的,更趁得夜色下的宫殿离奇而又神秘。
此时并非我当值,可我放心不下,早早来了此处守着。
赵运辰的仪仗到达殿门前,他并未关注我,直接大步流星地踏进去。
翠环见了我,小声提醒,“来这么早做什么?”
我垂着眼轻道:“怕娘娘病了。”
“只要圣上在,她便不会发病,你操哪门子心。”
是,赵运辰在的话,良月确实失去了任何锋芒,完全安静、服从。
像一个真正的皇后,一个深居后宫,等待皇帝垂怜的皇后。
如若赵运辰要的是这样的爱人,那么想必他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我不信良月会就此堕落下去。
“我要进去侍候,你在此处守着。”翠环说道。
我立马拽住她的袖子,“翠环姐,让我去吧,你身子还没好,在外面歇会儿。”
“好吧,多观察,留意圣上,千万别出差错。”
我无不应是,带着药引进去。
宫中的规矩并不难学,加上江远闳托人照顾我,翠环也总是对我十分提点。
谁知进了屋内,却发觉餐桌前仅赵运辰在那儿坐着,宫女为其布的菜却是一口未动。
见我进来,他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了一下。
“皇后还没好吗?”他突然开口,不怒自威。
与以前的温文尔雅完全不同。
布菜的宫女筷子一抖,不知如何作答,我则站在一旁没有搭腔。
“去叫她。”他这次直视着我。
我颔首,进了殿内去寻找良月。
她穿戴齐整,依着窗栏失神地望着外面。
那盆树篱花一夜间黄了叶子,在她手下半死不活的。
“娘娘,圣上已经到了。”
她这才扭脸看我,“我要去吗?”
我呼吸一滞。
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苏醒,她看着我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
“娘娘不想去便不去。”
她沉吟着,拔下了头上的珠钗,拇指擦过嘴唇鲜红的口脂,一脸随意道:“病体不适,无法侍君。”
“知晓了。”
我退出去向赵运辰如此禀报,他沉默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问我:“皇后近日可按时用药?”
“用了。”
他亲自去看良月,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他出来时的面色十分冷酷,甚至带着一丝铁血。
“娘娘病体不适,赐树篱花作伴,以后将宫中的花都换了。”他只是随口说着。
我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此时对他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难道良月就只是一个陪伴他的工具?只需要扮演好他的爱人,而这个工具是好是坏根本不重要。
随着他离开,殿内再次陷入冷寂。
宫女将饭菜撤下,我则重又与翠环站在了一起。
当听到皇帝独自用餐,她又是十分不解,“娘娘拒了圣上?”
“只是身体不适,非为拒绝。”
“往日里圣上一来,娘娘脸上还有一点笑意,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我料想良月怕是想起了一些,或者识破了赵运辰的真面目,却也不能与翠环多说。
到了亥时,又要去送药引,这次良月却叫翠环也进来。
然而当翠环刚一进门,一记手刀立马将她砸晕过去,软软地倒在我怀里。
我震惊地看着良月,“这是?”
良月抬眼瞥我,“去门外等我。”
我便一闪身站到了门外,不多时翠环打扮的良月走出来。
她的面色苍白,冷蓝的眼睛十分突出,此时为了遮掩,特意绑了条赤纱丝带。
像是从衣服上随便撕扯下来的。
雨在此时下起来,她便将伞递给我,沉声道:“走吧。”
“去哪儿?”
“出宫。”她知晓我的身份,十分理所应当道:“你怎么进来的,今日就怎么出去。”
我揣好令牌,一路护着她走向宫门。
此时夜半,宫中宵禁,守兵拦了我许久,我手中这枚令牌被瞧了又瞧,最后还是良月拿金子塞进守兵手里,道:“娘娘伤了我的眼睛,特批我出宫医治,顺便看一下家父,大哥勿要再拦,否则惹来娘娘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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