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得如同已经离开了这里。
岁雪尝试了几次也无法调用灵力,索性收回了手。
伤势太重,现在需要的,是平心静气的休息。
在一片寂静之中,岁雪主动开口问:“你为什么不在剑中,而是在风渊?缺少剑灵的寒枝应该不能再算是神兵了。”
寒枝看在她是谢谋妻子的份上回答了她:“谢谋的母亲,叶夫人,曾把他推下风渊,瞧见你身下的阵法了么,这叫枯骨阵,若是没有我将他从阵中杀门里替换出来,他早成了这里的一具白骨。”
岁雪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她早已熟悉如何向不同的人争取信任或同情,此刻垂下脑袋,语气困惑又恼怒:“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谢谋是她的亲生儿子!”
寒枝沉默地看着她。
看起来温顺甚至胆怯的女子似乎憋了一股很大的火气,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发,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质问道:“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寒枝终于开口:“谢问京和叶夫人是少年夫妻,后来背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娶了谢星的母亲江氏。谢谋八岁那年,谢问京去了一趟凝州,叶夫人就在那时杀了江氏,带着谢家两个孩子去了越州,把谢星卖去了勾栏,将谢谋推下了风渊。”
谢谋曾经是谢问京最宠爱的孩子。
他的修行天赋很高,剑术学得又快又好,被谢问京寄予了厚望,三州权印原本毫无疑问是要留给他的东西,寒枝也是谢问京想方设法找来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寒枝陷入回忆,喃喃道:“叶夫人毁了他。”
她想让谢问京变成孤家寡人,活着痛苦一辈子,可是谢谋活了下来,痛苦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岁雪这才知道,原来谢谋和时初一样。
至亲之人斟酌着他的价值,计划着他的死路,将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完全剥夺,包括自由。
想要挣脱,多少都得带上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
这样说也不对,谢谋比时初更可怜,因为他曾得到过毫无保留的偏爱。
她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囚于困境,孤立无援,会因为强者的一个眼神而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能知道所有深思熟虑的决定、小心积攒的成果究竟是不是徒劳。
岁雪安静下来,问:“我要做什么才能帮他?”
寒枝坦言:“你实力不够。”
岁雪并不懊恼,即便依旧是轻声细语,声音却因为真挚而有力量:“我把你带出去给他,算不算帮忙?他的手里该有神兵。”
“带我出去?”寒枝觉得她无知无畏,有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可爱,“你不是剑灵,连进入死门将我替换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岁雪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寒枝说:“如果你修道生,境界又在不朽境之上,就能毁去枯骨阵。”
岁雪想了想,说:“如果我可以抢夺枯骨阵的灵力,破坏灵丝的走向构造,也一样能毁了它。”
寒枝愣了下:“有这样的术法?”
岁雪眨了下眼,笑着说:“等我休息好了,你就能看到。”
这里没有人打扰她积蓄灵力,使用逆灵也不会被打断,枯骨阵和风暴都被寒枝压制着,暂时不会带来危险,她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寒枝认真想了一下这个办法的可能性,提醒说:“你可以试试,但以你的境界强行反控一个释放不朽境力量的阵法,就好比妄图反控一个不朽境者体内的灵力,最可能的结果是造成你自己灵力紊乱,灵脉寸断,你也必死无疑。”
“没有关系。”岁雪微微笑着。
因为这干脆果断的一句没有关系,寒枝对岁雪多了几分好感。
它看着在它的庇护之下安心闭眼调息的女子,竟有一瞬坚信谢谋的不幸不会再持续很久。
谢谋,你以为自己等不到的人,这次来了。
第29章
沈纾星让人从大船里放出一只救急用的小舟, 独自一人去了风渊。
如今的风渊并非是从前那个进之必死无疑的地方,寒枝还在里面,它无聊且心情不错时, 兴许会救人。
想到寒枝,沈纾星便在意手中的剑有了瑕疵, 越发不可忍受。
谢谋心中的愧疚让他十四年不见寒枝, 即便见了也无话,他知道它会问自己处境如何, 现状如黑沉恶臭的泥沼,不是他愿意分享的东西。
他一直等着自己破不朽境的那天, 到那时候,他有把握不用道生破阵之术也能强行毁去枯骨阵。
但沈纾星等不急了。
既然到了离越州这么近的地方, 他得去试试能不能现在就带走寒枝。
至于掉进风渊里的人,若是侥幸没死,便补上一剑。
他循着记忆走向风渊,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纤瘦狼狈的身影从下边爬了出来, 恰好与他目光相撞。
“谢谋~”岁雪站在风渊边缘,满身血污, 右手紧紧握着一团发光的东西,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左手使劲朝他挥了挥。
沈纾星怔愣一瞬, 眉头拧起。
岁雪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干脆主动朝他小跑过去。
紊乱的灵力虽然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造成的伤痛却消散得没那么快。岁雪凭着一股求生的渴望爬上风渊,本就精疲力尽, 被脚下的枯藤一绊,脱力一般摔出很远, 扑倒在地。
沈纾星不疾不徐地朝她走过去,剑尖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音。
岁雪心中一紧,明知他想做什么,却要克制着面色不变,举着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盈盈眼波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欢欣:“你看我把什么带出来啦,寒枝的剑灵。”
沈纾星原本不信,却在走近她时,感受到了寒枝熟悉的气息。
竟然能带出寒枝,本事藏了不少。沈纾星眸光越发冷沉。
寒枝从岁雪的手里飞了出来,光芒散开,重归无形,瞬间回到了剑中,剑身散发出润泽的莹光,变得如云气虚渺,似流泉澄明。
岁雪看不见剑灵了,盯着沈纾星手里变得有些透明的剑,好奇道:“你已经回到剑中了吗?”
寒枝归剑,便不能再与他人对话,挑了些关键的话讲给沈纾星听。
他的目光扫过岁雪身上的累累伤痕,问:“怎么把寒枝带出来的?”
岁雪朝沈纾星伸出手,似乎等着他拉她起来,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她垂头丧气地自己爬起身来,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说:“想办法破坏了枯骨阵的灵力构造,就把它放出来了。”
寒枝说:“灵力紊乱换的。”
沈纾星皱着眉,又问:“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不是闲事。”
岁雪连连摇头,声音里含着得意的笑,似乎能为他做点什么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是你的东西,我就要替你带回来,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失去任何,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可以。我说了会对你很好的。”
寒枝难得有柔和的语气:“是真的。”
沈纾星安静地看着她,沉默半晌,说:“时初,离我父亲和谢星远点,忘了那些交代给你的话,我以后不杀你。”
岁雪心中舒了一口气。
得到谢谋的信任了。
到底是同病相怜的人,把这几句对自己说的话说给谢谋听,竟也合适。
.
回到谢家之后,沈纾星变得忙了起来,岁雪不关心他在联系什么人,打算做什么事,他在家中时,就给他做做点心,偷描画像,他不在家时,就抓紧时间练牵丝。
谢问京旁敲侧击问过她几次牵丝准备得如何,谢星更是直接找上门来,问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动手。
“急也无用。”岁雪摊了摊手,无奈道,“你们都知道我灵力微弱,使用简单的术法都成问题,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不会对谢谋用牵丝。”
“嫂子,你可千万别是因为舍不得。”谢星微微笑着,威胁道,“你若是让我爹失望太久,以他的性子,可能会取出你的牵丝,自己动手。”
岁雪知道取出牵丝意味着自己的死亡,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不安,听见谢星继续说:“嫂子,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和我说,我是真心为了你好。”
岁雪讷讷点头。
“她胆子小,不好听的话就不要在她面前说。”
岁雪追着这声音回头看去,沈纾星站在长廊尽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已无声看了许久。
谢星朗声解释说:“大哥,过两天就是爹的寿辰,我只是在问嫂子准备了什么贺礼,我心中得有个底,总不能比你们差太多。”
她走进长廊,从沈纾星身旁经过时,两人默契侧身,彼此目光相撞。
“父亲的贺礼是我在准备,独一无二,仅此一份,她也好奇了许久。”沈纾星说。
谢星笑道:“拭目以待。”
沈纾星看着谢星走远,再回过头时,岁雪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我记得你说的话。”岁雪看着他说。
沈纾星没有多问,和她一起往自己的院子走,两侧花树的缝隙间漏下明媚的日光,斜洒在他们身上,映出地面两道安静和谐的影子。
他推开门,进屋之后突然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过完父亲的寿辰就可以去,不用再回来。”
岁雪想也没想就摇头:“我不走。”
“不是赶你走。”沈纾星说,“你可以好好想想,哪里都可以,若是有许多地方想要游历也行。”
岁雪问:“你要和我一起?”
沈纾星点头。
他要把谢谋还给时初了。
谢谋的心愿是拿到四州权印,之后掌握更多,这样才能稍稍弥补过去十四年被谢家亏欠的一切。
沈纾星一开始以为要替他完成心愿才算通过神兵考验,现在却改了主意。
他擅自替谢谋做了个决定。
要什么四州权印,杀了这些束缚他,算计他的人,活得再无拘束才好。
权位财富,比不过时初的一寸真心。
“好。”岁雪掌心向下点了点手指,示意沈纾星俯身过来。
沈纾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照做了。
“我得花点时间想想要去哪些地方走走看看,但是最后呢,我们肯定要去大陆西边的红药谷住下,书上说了,有缘之人能在红药谷看见流星,听说那里的流星百年难遇,见之者,能让这片大陆听见自己的愿望。”
岁雪轻声说着,伸手拂去沈纾星发间的叶屑。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第一次被允许触碰他。
准备好的牵丝快速落下,没入他的头顶。
还差一步。
提线之人和被控制之人身上都要落下牵丝,才算成功。
岁雪第二日找去了谢问京的书房。
“父亲,我已在谢谋身上落下了牵丝。”她对谢问京说。
“动手吧。”谢问京撩了撩衣摆,端坐在椅上,笑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今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让谢谋知道此事与你有关,你安心在谢家过你的日子,若是想念家乡,随时可以回松州小住。”
“多谢父亲。”岁雪也浅浅一笑,走到他的身后,指尖轻点他头顶的白发,落下牵丝。
.
寿宴之上,谢星揭开盖在花梨木底座上的红绸,十坛万年玉壶春、一幅仙鹿图和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展示在宾客面前,引来一片惊叹。
谢问京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
谢星垂手站在谢问京身边,谦虚道:“大哥准备的贺礼是世间独一份的,我的这些还比不上。”
话一出口,许多双期待的目光就投向了谢谋,谢问京也扭头朝他看去,虽然不信,却难免好奇。
“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公子快拿出来给大伙开开眼!”
“就是啊,谢大公子可别吊咱们的胃口了。”
沈纾星安静地坐在席间揪着盘子里的一串葡萄,骤然被一双双目光包围。
他抬眸扫了眼谢星,视线落在谢问京身上,微微笑道:“既然诸位都好奇,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如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拍了拍手,一条条黑影毫无阻碍的越过院墙,将这里包围,手中的刀剑还滴着血,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就已斩向席间。
院中宾客脸色急变,桌椅被掀翻一片,杯盏碎裂声,哭闹呼救声,灵力冲撞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谢问京霍然起身,惊诧的目光被撕裂之后,露出了熊熊怒火:“谢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勾结影族对付你自家人!我谢家再也留不得你!”
“大哥,你快收手,别因为怪爹平日对你要求严苛,就记恨在心,被诡计多端的影族诓骗啊。”谢星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大声劝告,“你赶紧跟我们一起杀了这些影族之人,好生给爹道个歉,别再酿成大错!”
“骂得好。都去死。”沈纾星声色沉冷,拔剑朝谢问京刺去。
谢问京出剑抵挡,右臂被强横的剑势震得发麻。
“你的剑术修得越来越好了,不出五年,就能破耀世中期,和我一样。”谢问京冷笑着,目光骤然阴狠,“十四年前,我不该留下你。”
沈纾星低喝一声,剑尖引下红色的煞雷纵贯天地:“十四年前,她应该拉着你同归于尽。”
谢问京剑影如阵,将这一击生生挡下,人已趁机瞬形撤走,与沈纾星拉开距离,眉眼倨傲:“你明知我恨你,却又妄想让我心甘情愿给你四州权印。明明最看不起他人受制于人,自己却不得不听命于我,谢谋,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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