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呀。”岁雪嗯嗯点头,一副我早就考虑过后果的表情。
男人笑道:“行,就这么说定了。我知道你想用我做什么, 如果到时候你没替我杀了那人,我会让你前功尽弃的。”
“放心, 我舍不得让自己前功尽弃。”岁雪语气轻柔,她上下打量他,看起来有些发愁, “你如果这样跟着我,我会不习惯的。”
面前的人化为一道流光飞落在她的手心, 一简水色的图谱,还带着袅袅寒气。
这次倒是和她之前猜测的模样差不多。
四面八方的云雾依旧浓郁, 偌大的一座山上似乎只有她一人。
岁雪拿出寸心简,给每个人发去传文询问位置, 传文界面却始终暗淡安静,收不到任何回复。
抛出的铜钱在穿过拓云山的地图时,碎成了两半,整幅地图同时受到了不知来源的强大的外力干扰,荡漾成一圈圈气浪往外推开,冲击得她胸口一痛。
竟有一种被监视的心慌。
岁雪指腹摩挲着半枚铜钱,站在原地四顾,周围没有任何气息靠近,也没有杀意埋伏。
她想了想,继续沿着脚下的山道往前走,隐入云山雾海之中。
是人是鬼,总会出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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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气堆积不散之处,连路与浅水的边界都看不清楚。
林月河顺势拉住江妄的手。
江妄低头看了眼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使劲甩了甩,不仅没甩开,反而让它更理直气壮地挪到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掌紧紧握住。
“干什么?”江妄停住脚步,狠狠瞪着嬉皮笑脸的林月河,举起被她握紧不放的右手凑到她眼前,作势要揍她的脑袋,“你们明月州的民风再怎么大胆热烈,也不能让一个有婚约的姑娘随随便便牵一个男人的手吧。”
“才不是随随便便。”林月河理直气壮辩驳道,“我牵的是我喜欢的人,你不也喜欢我?”
江妄愣了下,嗤笑出声:“你脑子也被天火烧坏了?”
林月河松开手就朝他的胸口揍下一拳,气鼓鼓道:“你昨天看见我受伤之后疼得半死不活,都担心成什么样了?我全都看见了。”
“打住。”江妄扫了她一眼,看起来隐约有些不耐烦,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大小姐,年纪不小了,说话做事该留些余地,有点分寸。也别让我的名声坏在这种事儿上。”
林月河小跑着追去,撇下唇角,熟练地挤出几滴眼泪:“你站住,我不管,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程湛最怕她委屈服软,要哄着她不哭,是一件需要小心翼翼且费尽心思的事情。
季安也会因为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再退让。
“你懂什么叫喜欢?”江妄头也不回,林月河却能从他的语气里想象出他此刻的满脸不屑与轻慢,“你是觉得在明月州,你的话比你爹的话更有分量,还是认为自己能在林家季家面前护住喜欢的人?”
林月河愣住,这些从不是她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
江妄还在嘲笑:“林月河,像你这样骄傲挑剔脾气差的大小姐,若非因为白露生,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在我身边出现第二次。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到了云城,如果缺了玩物,找别人去,少惹我。”
林月河头一回听到江妄这番真心话,这下是真哭了,低声抽泣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也不许这样侮辱我。与季安的婚约又不是我同意的,要嫁让我爹自己嫁去,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错。”
江妄没再说什么,心里轻啧一声,听着还怪可怜。
着急的呼喊声从云雾深处传了出来,很快向他们这边靠近。
是舒淮的声音和两个陌生的女声。
他们在找岁雪。
江妄转身捂住林月河还在嘟囔的嘴巴,带着她往旁边贴着石壁生长的一棵大树后面躲去。
“岁雪!你在哪里啊!”李灵笛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看上去都要急死了,“都怪我刚才没看着她,早知道我就应该在她身上放一只追踪蝶。”
殷珞的眉头也拧在了一起,却还是轻声安慰她:“不怪你,是这里太古怪了,我们慢慢找。岁雪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不会出事。”
舒淮冒着被李灵笛揍的风险,说:“对啊,你们别这么担心害怕,即便在无尽海遇上危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传送出去。我们再四处找找,如果一天都没找到人,那我们就该抓紧时间去找东西,尽量多带几件,出去之后给岁雪分分,也是一样的。”
在无尽海,因为实力不够而遇到危险,被淘汰出局,本就是正常的事情。
李灵笛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束烟到了云城,进无尽海的经验比他们更丰富,担忧的事情也比他们想的更多。
“正是因为在无尽海中,有些人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李灵笛沉默半晌,想起一些吃过的亏,声音很闷,听起来不开心极了,连四处找找看看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殷珞想了想,轻声说:“我赞同舒淮的建议,玉烟本就更加凶险,即便是团队作战,也有被淘汰的可能。我们现在与岁雪互不清楚对方的处境,各自要做的应该是保全自己,并且尽可能的多拿到有用的东西,等到能取得联系时再汇合,而不是浪费时间找人。有替死木偶在身上,不必太担心的。”
李灵笛的表情一下子就板正了起来,异常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替死木偶可以挡灾没错,可是在无尽海中,受了伤也会痛,被队友抛下也会难过,被人围攻时孤立无援无力反抗也会感觉到绝望愤怒,死亡带来的恐惧也清晰真实。没人有不惧死的。怎么能够因为替死傀儡的存在,就如此漠视生死?”
殷珞和舒淮听得愣了下。
舒淮摆了摆手,打破了严肃的气氛,连忙笑着解释说:“是我考虑不周,走吧,这还没过去太长时间,岁雪应该还在山里,我们再找找。”
江妄屏息听着,指尖的灵力缓缓流淌,紧贴地面的袅娜云气之下,阵纹飞快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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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傍晚风声变急,云雾在风中变得飘忽不定,时而浓厚如灰铅,时而轻柔如薄纱。
岁雪朝着那熟悉的声音走了过去,云雾被掀起一角,露出队友们的轮廓。
殷珞皱巴巴的小脸终于舒展开了,李灵笛张开双臂朝她跑过来,舒淮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绘声绘色比划着:“总算找到你了,刚才怎么回事,我一回头,哎,怎么人没影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岁雪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后怕,却不急着回到伙伴们身边,出于本能,不动声色松开右手微屈的五指,以逆灵术试探。
山中雾海茫茫,无论人或山间草木都似水中倒影一般轻轻浮动。
岁雪用眼睛看不清楚,却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突然产生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动荡。
如一粒石子轻轻落下,水波漾开。
都是假的。
见天地幻象?
不对,范围太大了,缠念。
李灵笛最先小跑过来,自然又熟练地把岁雪拥入了怀里。
笑着的嘴唇突然晕开一片殷红。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被撕裂的欣喜背后是强烈的不可置信,情绪真实又生动。
岁雪松开手,扎穿李灵笛胸口的青色长锥凭空消失,半枚青色铜钱滑过岁雪的指缝,脆声落地。
紧紧抱着她的李灵笛如雾散去,一双手如烧红的烙铁在她后背留下了指印,白烟与焦味从大片通红的伤口上散发了出来。
背后痛得好像被烧掉了一层皮。
天惩之雷留下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又被灼烧腐烂。
殷珞和舒淮走在后面一步,神色半分不改,依旧是惊喜放松的模样,眸中的笑意却没有温度,冷如出鞘的剑光,细韧的弩弦。
剑气劈来,银丝飞射,瞬间爆发的灵力令四周震开气浪。
岁雪安静地站在原地,抬起右手,深深浅浅流淌的雾气骤变了模样,坚硬牢固,如铜墙铁壁挡在身前。
准备已久的冷白巨斧从天而降,斩碎两颗头颅,鲜血飞洒在半空之中,来不及滴落满地,就与人影一起如雾消散,不留一丝痕迹,任何颜色。
轰然一声,巨斧幻象砸落,将地面砍开一道沟壑,裂缝往四面八方蔓延生长,空中的白雾也如棉絮一般被人撕开。
四方景象褪去了一层清冷孤寂的白芒。
岁雪看见了背对着她往前走的同伴,他们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几近重叠的画面让她下意识再次松手用了逆灵术。
“我在你们后面!”她笑着朝他们的背影大喊,眸间的笑意却在看清了他们脚下的杀阵之后骤然收敛。
“你没事吧?让我担心死了。”李灵笛闻声回头,咧嘴笑着朝她跑过来,却见她抬手凝聚数枚长刃朝自己脚下飞来。
三个人惊讶得跳了起来。
只见长刃斩下,脚下两股灵力碰撞之后有金光四溅,差一瞬就要启动的杀阵骤然分崩离析。
“吓死我了,要我逮到布阵的人,我非得把他丢去喂狗。”李灵笛黑着脸,骂完之后立刻静心去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岁雪循着刚才布阵的灵气来源,目光定在一棵贴着石壁生长的大树之后,双眼微眯。
殷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二话不说拔出朝夕,血色剑光接连横扫过去。
爆炸之后飞溅的山石木屑之中,融景幻化的一团云气潜入茫茫雾海,朝岁雪飞扑而来。
无声无息,连杀意都伪装得柔软无形。
四道白光灿灿的雷电从九天轰然劈落,雷光不断缠绕碰撞,迸溅出火花,带着磅礴凌厉,不可阻挡的气势。
江妄出现在四道雷电之后,轻佻又傲慢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落在岁雪身上,骤然凌厉。
第38章
江妄出现在四道雷电之后, 轻佻又傲慢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落在岁雪身上,骤然凌厉。
岁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段奇怪的画面。
在一条华灯璀璨的长街上, 地面一团融景幻化的阴影如猛扑而来的毒蛇急速逼近,猛蓄而出的力量将四周的人影全都击飞出去, 直奔她而来。
花灯竹篾与行人衣角被飞溅的火星点燃, 整条街道好似一条通红的火蛇。
风声呼啸,婴孩啼哭, 有血溅在脸上。
记忆陌生又模糊,像是在看别人的记忆, 又像是清晨醒来时,还残留在脑海里的噩梦片段。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狂跳的话。
此刻急促的心跳在及时提醒着危险的重现。
岁雪动了动眼珠子, 那双被白色雷光照亮的眼睛盯向融景伪装的一缕云气。
天惩最多召出五道雷电,江妄的四道已经是他自己的极限,蓄满最强攻击力量的一道降落下来,将岁雪头顶的深雾撕裂。
岁雪瞬形撤走, 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幻象被留在原地,淹没在白色的雷光之中, 灰飞烟灭。
她掐决往身前的云雾一招,烈风嘶吼,厉如长鞭, 将身前的云气打出原形。
林月河。
林月河吃痛,收回刚刚刺破岁雪心口衣衫的五指之后撤身拉开距离, 手腕上的伤口渗出鲜血,顺着长长的骨刺滴落, 在空中甩出一条猩红的轨迹。
比起被岁雪识破融景,林月河更想知道她怎么用得出道生的啸风。
六大流派的术法中, 一些是任何修行者都能学的,一些却只有入了流派的弟子才学得会。
譬如万化的缠念,异生的心印,道生的高阶五行术法之一,啸风。
“啸风?不可能!你一个引气,连自家的见天地都修不好,怎么学得会啸风!”林月河难以置信地盯着岁雪,又惊又恨,分出两具燃着火焰的白骨向她围攻而去。
“好厉害呀。”岁雪目光扫过白骨,惊奇地夸赞了一声,“是这样吗?”
一具白骨从她的身上分离而出,轮廓勾勒出一圈若有若无的蓝紫色莹光,如某种鳞片艳丽,诡异危险的蝴蝶。
山间数道灵力剧烈碰撞,气爆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各流派术法令狂暴的力量层层叠加,横冲直撞,整座拓云山都在震颤。
天上地下,裂纹四散,轰然崩塌。
雾气被吸引去了高空之处,如同飞瀑倒流,周围的景物失去遮掩,露出原本的样貌。
四野有低矮的山峦连绵起伏,碧草万顷,在和煦的微风中垂头摇曳。脚下的碎石山道其实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涧流,水清且浅,刚好没过脚踝。
岁雪这才知道,原来这云雾深深的拓云山也是假的。
两次动用逆灵术,竟然都没能察觉。
岁雪忍不住将它与师尊构建的缠念相比较,似乎不分上下。
其他人显然也被震撼得不轻,飞溅的水花洒落在脸颊,凉意侵入,方才回过神。
云雾往天空中倒流,汇聚在一处之后,被一面清冷的镜光吞没,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江妄半路收势,不再与李灵笛缠斗,转身追向从高空落下的一面镜子。
能映射天地万象的四时镜。
这一切不是缠念,而是四时镜将世上另一处云气缭绕的山景“搬运”到了这里。
朝夕剑中飞出猩红剑光,朝着江妄的背影追去。
林月河抬起手掌,山涧飞出水滴聚为长鞭,卷住四时镜收回自己身前,两具白骨出现在她身边,挥爪将展翅俯冲而来的心印青鸢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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