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咯。”林月河得意地扬起眉梢,故意晃了晃四时镜,与江妄交换了眼神就要撤走,手里的东西却突然化为清凉的水流从指缝滴落。
被偷换的无方镜在散开的红色剑影中折射出灼灼日光,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飞身跃向半空的白骨握住四时镜,几个纵步送到岁雪面前。
“把东西交出来。”林月河气得脸都黑了,瞬间有一种不想要东西只想揍岁雪的冲动。
岁雪被李灵笛三人挡在后面,双手握紧四时镜藏在身后,害怕一般退了一步,轻轻摇头:“它现在是我们的,你抢不过。”
江妄也有与林月河一样的想法,紧盯着岁雪的目光骤然发狠,灵符显形在指间,金色的应龙冲天而出,撼天动地的吟啸声令人双耳剧痛。
岁雪捂住耳朵,鲜血渗出指缝不住地往外淌。
江妄无所惧的看着她,唇角扬着恶劣的笑:“四时镜,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须得死。”
应龙腾飞而来。
白骨幻象如泡沫般破裂,化作幽深的光芒湮灭在风中。
剑气与术法在它的鳞片上留不下一丝划痕,消散在它的一身威压之下。
挡在身前的同伴被撞飞很远,应龙带来的恐惧与压迫感如世间最强的束缚咒,将他们钉死在地。
试图困住它的水牢被轻易撞碎,水流在岁雪身前如暴雨浇落。
应龙巨大的脑袋穿过水帘,双角刺进岁雪的小腹。
它抬起头,将她举向高空,任由她的血一点点流尽。
林月河站在应龙脚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微笑着。
无上者的徒弟又如何,挨打的时候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濒死之时一样狼狈不堪。
明明不甘,却无可奈何,真是可怜。
因为生命力的逐渐流失,治愈咒术的力量在腹部运转得很艰难,岁雪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咬紧嘴唇,浓稠的血水越积越多,漫出唇齿。
岁雪微微垂首,也扯动嘴角笑了笑,轻声说:“用一州最好的资源培养出来的自命不凡的修行者,不过凝虚,不过狗仗人势。”
林月河也不恼,觉得看够了,轻慢的目光扫过岁雪,对江妄笑吟吟道:“没意思,杀了吧。”
应龙朝着唯一一处陡峭的石壁俯冲而下,要将岁雪的身体碾碎在乱石之上。
日光灿烂,将岁雪头顶飞快展开的巨大弧形星图遮掩住大半光芒。
一道磅礴恢宏的剑气先一步而来,戡灵拖着森冷的剑光脱手飞来,穿透应龙的长身,摧枯拉朽般将它斩灭。
岁雪看见了戡灵,张开的右手缓缓屈指,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强行凝聚的星霜一瞬与心中奇怪的情绪同时无声崩塌,化为酸涩直冲心头。
她从空中坠了下来,落进沈纾星的怀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滚滚而出,蹭湿在他胸膛。
应龙的威压随之烟消云散,殷珞最先翻身而起,抓紧朝夕刺向江妄。
聂飞几人也赶了过来。
眼见周围的敌人越聚越多,江妄抓起林月河的手打算离开。
沈纾星单手抱着岁雪,温热的血水也将他的衣服浸湿,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难过,岁雪闭着眼睛谁也不看,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模样让沈纾星脑海中回荡起沉闷的嗡鸣。
他浑身戾气不可控的爆发,朝着飞快逃走的两人,几剑斩出,凶煞而强横的剑势将此处空间都吞没。
红色的煞雷随着剑气劈出,如天空的裂纹降下,灼烧在半空之中,无边无际地翻滚蔓延。
江妄心中有一种根本来不及逃脱的恐慌,而这一点恐慌在另一种情绪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转身回看气势森冷的沈纾星,心中竟有几分得逞的快意,忍着被剑气与雷光同时击中的疼痛在原地停步一瞬,抬手掐决,用出他刚学会的术法。
道生-景迁。
大地顷刻崩裂塌陷,地面上的人毫无预兆掉入裂缝之中。
漆黑漫长的裂缝如一条通往未知的通道,没有人猜得到坠落的尽头是否是危险。
再有日光洒落满身时,四周的景物已经完全变了。
身下野草厚软,一整片斜坡开着大片白花,风过如浪涌。
斜坡之上长满了枫树,火红的叶子如托举的火焰。
低头对上岁雪被泪水洗过的清亮眼眸,沈纾星浑身的戾气缓缓散去。
他背靠斜坡坐着,抱着岁雪放在自己腿上,拨开她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的发丝,并拢两指抵在她的眉心,缓缓释放灵力。
沈纾星猜想岁雪是很怕疼的,上一次就是因为灵力紊乱造成的痛苦才哭得那般伤心,和现在一模一样。
但重启在疗伤一事上用处不大,不能让伤痛立刻消失、让伤口立刻愈合,也就比治愈咒术稍微好使一点,这令他有些不满。
“你为什么在这里?”岁雪微微抬首,把眼泪擦干净了才问他,所有的痛苦与不愉快都已经结束。
“原本要去无回渡,正好路过。”沈纾星看了眼她攥紧的左手,好奇道,“拿到了什么东西。”
岁雪摊开手掌,露出一面血迹斑斑的小镜子,炫耀又克制:“应该是四时镜,可厉害了。拓云山那么大一座山,居然都是它映射出来的虚像。”
沈纾星一听,那的确很厉害。
“你以后也能利用缠念构建这样厉害的幻境。”他先笃定地夸了夸她。
岁雪听着,心情似乎更好了些,连连点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所以这个四时镜我要送给灵笛或者殷珞,看她们谁想要。”
沈纾星笑了笑。
半晌,他的手指从她眉心移开,拿出了自己珍灵盒,边翻东西边问:“你的手能不能动?”
岁雪迷惑地点点头:“怎么了?”
沈纾星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东西,有伤药,还有一套紫色的衣裙。
“用幻生灭造一个屏障,给身上的伤口涂药。”沈纾星看向那套衣裙,声音顿了顿,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喜欢,“将就着换身衣服。”
岁雪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惊讶极了:“沈纾星,你身上怎么会有女孩子的裙子?”
“给你买的。”沈纾星不知自己也会急于解释,“原本想送给你,当作你拜入无上者门下的贺礼。”
没送出去是因为担心它不够漂亮,不够让岁雪喜欢。
“送给我的?”岁雪眼睛亮了起来,灿若星辰的眼眸朝他看来,得到确认之后,双手放在自己身上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血,拿起那套衣裙看了看,由衷道,“好漂亮啊。”
被沈纾星这样的人喜欢,是一件很有用的事。
沈纾星弯起嘴角。
岁雪抱着这堆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草叶飞卷,聚成一张厚重的帘幕将他二人隔开。
她安静地涂着药,偶尔触到很深的伤口,痛得冷嘶一声,沈纾星就好像被人突然攥紧了心脏,下意识坐直身子往身旁看一眼。
“你背上的烫伤也是江妄干的?”沈纾星皱着眉开口,之前没看错的话,那片伤痕是手掌的模样。
不把他的手斩下,难以解恨。
沈纾星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不是不是。”岁雪不太在意,好在有那片烫伤,将浮玉山中受了天惩之雷而久久无法消退的痕迹遮盖了许多,“是在四时镜造出的幻境里受的伤。”
沈纾星心中被侵犯和挑衅的恨意又莫名其妙匆匆消失。
岁雪还在念叨,轻声细语:“出去之后你也不要去找江妄的麻烦,我不要你替我去做这种费力又没意义的事情。我不会因为他这样一个人而耿耿于怀。”
沈纾星应该是月下高山上的一捧雪,要干净纯粹,不许沾惹尘埃。
“好。”沈纾星先答应她。
衣裙件件解落,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即便隔着草叶帘幕,沈纾星也让自己闭眼,别再扭头去看。
“很合身,你看看。”岁雪好半天才穿好衣服撤去了帘幕,沈纾星一睁眼,就见她俯身凑在他眼前,满眼笑意。
她开心起身,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
“好看。”沈纾星说,想伸手去抓她飞扬的裙摆上的光。
第39章
岁雪转了一圈, 就觉得又累又晕,挨着沈纾星躺下,拿出寸心简准备查看自己现在的位置。
李灵笛的传文早已出现在寸心简上, 询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伤势如何。
岁雪却查不到这是什么地方。
“沈纾星, 是寸心简坏了吗?我看不到自己的位置。”岁雪又试了试, 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沈纾星在她上药的时候就已经用寸心简看过了,心中已有猜测, 说:“我们进了机关图。”
“啊?”岁雪差点要跳起来,一幅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得赶紧将它毁了。”
沈纾星按住她抬起的右手,解释说:“机关图分战景、平景。战景用于困杀, 毁去之后才能离开。平景,除了用来看风景也没什么用,三个时辰自然消除。这里看上去是平景。”
也可以不用等三个时辰,强行毁去就好, 但岁雪伤势不轻,沈纾星想多等等, 就在这休息也行。
以防万一,沈纾星还是将周围的环境给慕照白大致描述了一下。
岁雪松了一口气,低头给李灵笛回复传文, 听见沈纾星问她:“你现在积分多少?”
岁雪比了个数,浅笑着:“已经有六百多了。”
“出了机关图之后, 我们就直接去海底遗址。”沈纾星说,他的珍灵盒里有一艘以前用过的船, “聂飞他们和殷珞几个人在一起,我和他们商量了, 他们修整之后也出发去海底遗址,到时候在红叶滩汇合。”
岁雪眨了眨眼。
他很喜欢把事情安排好了之后直接告诉她,不需要她动脑筋想办法做决定。
沈纾星见她温顺点头,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拧开水壶,仰头喝了几口水,余光却瞟到她正盯着他。
“你没有带水?”沈纾星迟疑了下,把水壶递了出去。
“带了,喝完了。”岁雪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小声说,“沈纾星,我想喝热的。”
沈纾星右手掐决,掌心生出一朵红焰,在水壶旁边一晃即灭。
岁雪握着冒着热气的水壶,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惊奇又崇拜:“好厉害啊,刚才那是什么术法?”
“道生的神怒。”沈纾星手背试了下水壶的温度,示意她可以喝了,“也有人喜欢叫它天火。”
岁雪这才回过神一般,扬首喝了水,眼巴巴看着他:“沈纾星,我也想学。”
沈纾星指腹按在她的唇上,轻轻擦去水渍,耐心解释说:“你学不了。六大流派的术法中,有些只有入了这个流派的弟子才能学会。”
岁雪垂眸看了那只修长的手指,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拥抱她,触碰她,动作熟练又自然,像是对待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若无其事地做着这一切,好像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好感,又好像早就理所应当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岁雪心中低笑。
得亏他遇到的是她这样善良的人。
沈纾星知道岁雪什么都想学,却想不明白她怎么执着于这个不可能学会的术法。
但这种事情不值得让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沈纾星慢慢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动作,让她可以看清楚些。
岁雪一眨不眨地记下他掐决的手势,一簇红焰在她眼中映出瑰丽的色彩,将满意的情绪遮掩。
她拿出吃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沈纾星。
“小时候你给我吃过这种兔肉干,味道一模一样。”沈纾星尝了一口就想起来了,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不可置信道,“是你做的?”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沈纾星,我只是我自己。”岁雪知道何时该用默许来得到帮助,何时适合用拒绝来表明立场,她吃着东西,笑眼如月,“我也不会做吃的。学院外有一个在我家长辈手下做事的朋友,他怕我刚到云城的时候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就学了几样我爱吃的。我有时间就喜欢去他家里蹭饭吃。”
“他对你倒是无微不至。”沈纾星淡淡评价。
“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到云城,看在认识的面子上,自然应当互相关照。”岁雪歪了一下脑袋,“你对你那位故人,不也一样?”
沈纾星并不因为她的揶揄而不好意思,问:“我可以说说她的事情吗?我很想她。”
岁雪双手捧着脸,露出好奇的表情:“洗耳恭听。”
沈纾星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他从没怀疑过自己认错了人,反倒是岁雪一次次坚定而又自信的否认令他感觉情况不妙。
不像是受人胁迫,更像是失去了真实的记忆,脑子里被人植入了一段杜撰的童年。
这就麻烦了。
沈纾星微微垂首,避开岁雪的目光,永盛城中绽放在漫天细雪间的焰火映照下的侧颜、牵着纸鸢出现在校场外朝他挥手的那张笑脸、有胆量出现在院墙上却犹犹豫豫提醒他一定要接住自己的灵巧身影,所有明亮欢愉的画面都涌现在这个瞬间。
再看回她那双漂亮的眼瞳时,沈纾星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天她突然连传文都不再回我。”
岁雪十分专注:“什么传文?”
什么传文?自然是从十岁的少女突然消失于他眼前的那天开始,他字斟句酌,熟记在心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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