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雪小跑着追了几步,左腿上的伤口裂开,疼得她皱了皱眉。
她在原地蹲下,右手运转治愈咒术按住伤口,望着走在前面一反常态的沈纾星,突然猜到了原因。
岁雪目光轻轻挪开,看着指缝间晕开的血迹微微出神,忽然嗤笑了一声。
果然,喜欢是最无用的东西。
的确不能和聪明且理性的人走得太近。
莹白的细线从眼前一闪而过。
岁雪脸色急变,她抬眸看去,指尖星蕴爆发。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消失,沈纾星立刻转过身来,空中尚有一道星痕未消散干净,光华浅淡。
废弃积尘的街巷空无一人。
“岁雪?”
“岁雪!”
第42章
囚蛛爬回关付秋的肩头, 飞快收回牵在远处的一根蛛丝。
关付秋赞扬般地轻轻点了点这只小宠物的脑袋,收回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一枚镜片,难得出神。
刚才将两个队友淘汰出局, 并不是临时起意,以后哪天出了学院会被这两人追着打一架是必然的事情, 这一点倒是不足为惧。
只不过, 其实可以做得不留痕迹一些,比如应该等一等, 借着这里许多的天然杀阵,将那两个道生弟子的舌头眼睛毁了, 让他们再也看不见说不了才妥当,而不是慌张愤怒地断了知微, 将那二人淘汰了。
自己竟还是沉不住气。
道生弟子真是讨厌。
总是怀着坏心思,用知幽试探别人的道生弟子尤其讨厌。
关付秋眉眼烦闷,握紧镜片的五指被锋刃般的边缘割伤,刺痛传来, 他低头擦去镜片上的血迹,饶有兴趣地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照得出天光云影, 落花尘埃,却照不出他的模样。
从没听说过什么东西这样奇怪。
难不成是溯年镜的碎片?
关付秋轻轻抛起镜片又接住,决定将它带回去, 丢给江妄研究。如果是溯年镜的碎片,就送给他了。
囚蛛奋力拉拽的东西很快就到了眼前。
是一个被雪白的蛛丝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茧。
关付秋俯下身, 笑眯眯地拍了拍这个茧,关切询问里面的人:“喂, 还活着吗?”
岁雪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白茧中,意识有些模糊。
她一开始没想明白自己后背的某个地方怎么会抽出无数根蛛丝, 瞬息间就将她牢牢包裹,令人觉得恶心又慌张,直到联想到有一个夜里似乎有虫蚁在她后背咬了一口。
疼痛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却让她当时心中疑云骤生。
她是爱干净又敏感的人,普通的虫蚁不可能有机会藏在她身上或者房间里而不被发觉。
去医馆找人看过,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岁雪以为是自己多疑了。
直到今天,一根特别的蛛丝从她身体里抽出,另一端不知牵在了谁的手里,令她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被这股力量紧紧拽着,飞快倒退在风声里。
岁雪被越来越多的蛛丝包裹,第一个反应是凝星蕴为刃,划向眼前逐渐闭合的黑暗,接着就眼睁睁看着这道力量透过茧壁而出,却没能让它出现一道口子或一条裂痕。
右手生出的骨刺狠决地刺了出去,却好像探入了一个无底的洞里,无法触碰到那层其实贴近身体的茧壁。
明明是禁锢着她的牢笼,却又像是不存在实体的空气。
惊奇超过了害怕,岁雪听着呼啸在茧壁之外的风声,想着如果能从外面将它破开,她看见的人会是谁。
黑暗之中突然有一幕幕陌生的画面接连出现,如同叙事的画卷层层叠叠铺展。
岁雪惊愣之际,已经不自觉被眼前所见吸引。
雄伟辉煌的公主府笼罩在金灿灿的春阳之下,低矮的花枝投在地面的影子突然轻轻摇曳,白猫窜出花丛,躲进远处迂回曲折的水廊之后消失不见,年幼的女孩欢欣追去,险些被曳地的披帛绊倒,一只手从身后将她扶住,在她回头去看时,与她年纪相仿的那张脸已经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暗处。
被横冲直撞的剑气逼退的锦衣少年后背撞在树上,撞得火红的石榴花纷纷扬扬落下枝头,团团簇簇,如同藏在胸中安静燃烧的不服气的情绪。对面的紫衣少女眉梢飞扬,誉满校场的弟弟还不是又在自己这里败下阵来。
草叶上的白霜浸湿了鞋履,少年翻上院墙的动作熟悉又敏捷,迎着院中招手的少女雅然含笑,从怀里拿出的一包糖糕还冒着新出炉的热气。
朔风漫漫,一树枯枝抖落下细细初雪。年轻的雪衣男子从树下挖出了第二坛去年埋下的梅花酒,又一次赌错了位置的妻子右手藏在身后悄悄掐决,景迁施展,让最后一坛酒不知落到了何处。
之后红梅飘零,好似地上再添了一摊血。各流派的奇能异术残忍又密集,将惊飞欲逃的鸟群也斩断双翅。黑云压来,低得似乎触手可及,十足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将人的喉咙扼住。
有人被杀咒贯穿胸口,与挡在她身前的那些人同时倒下,那张总是隐匿于暗处的脸终于得以见天日,却早已满是血痕。
有人死于出自自己之手,却被策反的剑阵之中,风雪降下,将真相与谎言掩埋。
有人被数不清的顶尖修行者团团围住,握在手中的一缕白芒向四面八方蔓延出灵丝,构建成笼罩整座皇城的大阵,五行之力的绞杀声如战场上的金戈击鸣,擂鼓惊天,灵光覆盖之下,是同归于尽。
岁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目光深深。
这就是无尽海中可能重现的遗址旧事?如果是迄今为止已有上百年遥远的往事,怎么会让她突然被一种熟悉又不可化解的悲伤攥住心脏?
一次两次见到这些奇怪的画面,可以归结于巧合,那三次四次呢?
有人故意让她看,让她陷入分不清真假的困扰,又或者,是她身上藏着一段被自己遗忘的秘密。
过往的画面并不清晰,每一张人脸都无法在岁雪眼里形成清楚而具体的印象,就像是昏沉的大脑中出现的幻觉。
岁雪还想再多看看,突然听见了关付秋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喂,还活着吗?”
如同思绪被打断了一般,画面也模糊成一团,骤然消失,岁雪张开五指,尝试控制茧外的风,气势汹汹质问:“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把我困在这么恶心的地方,出去之后你得小心点。”
关付秋微笑道:“那肯定是知道的,毕竟能被沈纾星关心的人也没几个。他待你那么特别,我拿你找他随便换几样无尽海里的好东西,不过分吧。”
冲着沈纾星来的?
“不过分,挑最好的都行。”岁雪嗯嗯两声表示赞同,垂眸看着掌心,“但你不能伤我一分一毫,否则......我打人很疼的。”
关付秋不紧不慢地看了眼轻微停滞的风,挥出一道灵力将它们打散,笑着说:“行啊,那就看看他舍不舍得用最好的东西来换。”
溃散的风刃并未从原地溜走,而是化为数枚飞刃朝关付秋刺来,其中一枚掉头划向白茧,在他心中一句邪了门了的话还没脱口而出时,白茧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破裂声。
岁雪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四时镜,朝它打下一道星蕴,试着将它激活。
白茧缝隙之中,四时镜光华流转,捕捉记忆迅速映射与之相关联的世间某处景象,关付秋看见了曾经纠缠多年的噩梦。
衣衫褴褛的男人和女人们被放出牢笼,瘦骨嶙峋,脚下的锁链在地上发出沉重刺耳的划拉声,因为被斩断灵脉的疼痛而屈辱地弯下脊梁,如同未开化的兽类一般佝偻前行。
一个接一个,低着头,在蛇形雷电之下,跳下深渊。
关付秋心头剧震,白色的雷电似在他脑海中不断的轰鸣炸裂,屈辱与痛苦来势汹汹,令他的反应迟了片刻。
隔着缝隙,岁雪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他手里的一枚镜片。
无数镜片的虚影成片飞来,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替死木偶掉落在草地上,四分五裂。
岁雪清理掉身上的蛛丝,反手摸了摸后背上隐隐作痛的某一处,低头看着一只黑色的蜘蛛往草堆和瓦砾里钻去。
岁雪眼疾手快地用束缚咒将它定住,用草叶包裹着它装进一只新的珍灵盒中,拿帕子反复擦了擦手,这才去看木偶碎片上的名字。
关付秋?
不认识。
岁雪随手就扔了木偶碎片,去捡一旁的镜片。
手指刚一碰到它,刚才见过的那些画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重新挤进她的脑海,一闪而过。
岁雪触电一般屈下手指。
刚才见到的往事其实是因为这枚镜片,而不是别人说运气好时,能看到遗址的往事重现?
寒枝看着岁雪重新捡起镜片放在眼前,里面却没有她的模样,肯定道:“是溯年镜的碎片。”
说完却又觉得奇怪:“可仅仅一枚溯年镜的碎片,怎么可能让人看见过去?”
岁雪将它收好,问寒枝:“你也看见了?”
“看不见。”寒枝解释说,“只是能感应到你看到了一些属于你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我无法确定是在哪里,有些什么人。”
“属于我的记忆?”岁雪若有所思,漆黑的眼瞳中浮现一丝冷意。
寒枝很肯定:“通过你的情绪来判断。我对你情绪真假的感知,仅次于你自己。”
岁雪什么话也没说。
存在于脑海里的关于坠月谷的记忆,偶然间重现于眼前的过往,她需要花时间分辨孰真孰假。
“你要信任我,我是你的神兵。”寒枝直截了当开口,“无论我发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会替你保守秘密,直到你死了之后。”
岁雪忍不住了,闷笑出声:“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死了之后你也什么都不说。”
“可以。”寒枝很爽快。
岁雪看了看四周的断壁残垣,距离这座城被摧毁的岁月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从繁华到衰败的过程都能被杂草与尘埃磨灭。
她摸出了一枚铜钱。
今日的第一卦,不测奇珍异宝。
她想知道在遗址的什么地方,还能找到对自己最有用的东西。
.
铜钱穿过海底遗址的地图,落回手心,没有任何地方被标记的地图瞬间散成几缕浅金色的灵力,消失不见。
沈纾星俊容冷肃。
不能被他的卦象占出的地方,要么是在机关图中,要么是在囚蛛的茧内,也有可能是被境界高于他的人用术法隐去。
他已经查看过了,这四周没有机关图,那么就只剩下后两种可能。
铜钱再次被抛起,翻转在空中。
戡灵忙出声提醒:“哎哎哎,第三卦咯。”
通常情况下,道生之人一日不会连续占卦寻位,这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力的事情。
今日一早就有两卦用在了帮聂飞他们找东西上。
“没关系。”沈纾星回答,先测囚蛛。
遗址地图重新展开,三处被标记的地方迅速放大,铜钱悬停在它们之间,并没有落下。
海底遗址之中有三个人带着囚蛛。
蛛丝的可控范围不能太远。
沈纾星抬手摘下铜板,手背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迹,往最近的一个地方瞬形追去。
第43章
空寂隐蔽的巷尾, 只剩下刚碎裂不久的替死木偶。
沈纾星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眼上面的名字,随手扔了。
原本的惊恐与担心慢慢消失了许多,想到机关图里能唤来幽冥暗甲的力量, 沈纾星突然觉得,有危险的人的确应该是关付秋。
但也有万一, 万一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或者不能使用那份力量。
万一是其他人淘汰了关付秋, 将她带走。
她才引气。
沈纾星闭了下眼,心中的情绪只剩下后悔和自责。
戡灵连哄带骗:“乐观点, 你再试试用寸心简联系她呢。”
沈纾星握住寸心简,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纾星!”
“你们从哪儿上的岸, 怎么会经过这里?”聂飞走在人群最前面,边朝他招手边往四处张望, “怎么就你一人,岁雪小师妹呢?”
沈纾星还没解释,就听李灵笛不慌不忙道:“岁雪说她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和我们一起了。”
几个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神色有些微古怪,沈纾星也疑惑地看着她。
“岁雪发传文告诉我的。”李灵笛拿出寸心简晃了晃, 奇怪道,“怎么,她没告诉你?”
“没有。”沈纾星神色淡淡, 别开目光。
殷珞记住了李灵笛之前在拓云山的话,找李灵笛商量道:“要不我们还是和她一起?在海底遗址, 一个人不太合适。”
李灵笛满不在意一摆手:“她想自己做点什么,就应该让她去, 又不是小孩子。”
殷珞哦哦两声,听到聂飞招呼着大家:“那我们也别耽搁了, 走吧?”
祝霜和秦君昭跟在队伍的最后。
“刚才得到消息,晗光血玉会出现在无尽海,万聿礼那天急匆匆的,说不定就是奔着这个东西而来。”祝霜压低声音对秦君昭说。
沿途的荒草中开着些深浅不一的野花,秦君昭挑挑选选摘了许多,认真编着花环,没有抬头:“万聿礼还真是肩挑重任。”
32/104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