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霜说:“商留想要,其他势力的人也不会错过凑这趟热闹,苍烈不该拱手相让。”
“那就让他们去找好了。”秦君昭无所谓道。
祝霜拧眉不语,想听他的解释。
“两枚晗光血玉早都落到了陆绍景的手里。倘若血玉真出现在了无尽海,那也是在陆家人手中。”秦君昭把手中编好的花环放到祝霜的头上,摆正戴好,露出满意的笑意,“我还想着过两天就把消息放给万聿礼,让他们去争。徒惹事端的东西,我不想要。”
祝霜给了他一个随便的眼神。
秦君昭跟着队伍信步往前走,突然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产生了一阵挤压。
这一变故最初的表现很轻微,只是让草木化为碎屑不断飘洒,地面震颤,孕育出裂痕,眨眼间就剧烈得令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恶心,似乎要烂在这层快要爆开的皮囊之下。
一声极轻却又不可忽视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每一个在海底遗址的人都听见了。
他们抬头,危险的气息冲击得心脏砰砰直跳。
包裹着海底遗址的那层气泡莫名其妙破裂了。
海水冲破裂缝,从头顶,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汹涌而蛮横,要把人永远留在阴冷黑暗的海底。
暴露在无尽海的最深处,一切避水的办法都不再可靠。抬手、动脚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很费力,游向海面变成了奢望。
充血的双眼见证着这座旧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正在化为粉屑,飘散在海水之中。视线渐渐开阔,再无遮挡,看得见许多双朝着海面无力摆动的手缓缓垂下。
金色的光如一支巨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海底某处冲天而出,破空穿云,重见天日。
海岸之上,兰筝遥望着那束金光,唇畔的浅笑早已崩裂。
“无尽海中竟然有影族的东西。”她喃喃自语,神色凝重,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西泠越,一道黑影已擦过她的身旁。
西泠越腰间的黑剑第一次挣脱了他的控制,朝着无尽海上的金光刺去,战意盎然,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意思,飞经之处有海水翻滚暴涨,雷电穿透低垂的黑云,轰然劈落入海。
“先找人还是先救人?”兰筝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与西泠越轻声细语商量道,“要找人的话,你的剑应该办得到。”
西泠越双手已在运转灵力,黑剑在牵制之下不情愿地扭转追杀的方向,斩向水面,重重剑影追随降下,将万丈海水分开。
他用惊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先救这群孩子们吧。”
“也可以。”兰筝伸出手,掌心飞出五根金色的丝线,交织缠绕着飞入无尽海中,“毕竟能在无尽海留到今日还没被淘汰的弟子们都该有不凡的实力。”死了怪可惜。
毕竟在已经开启自毁的无尽海中,没有淘汰,只有死亡。
.
破败不堪的宫殿某处,一支断箭正分解成粉末飘散在水中,箭矢上有血与锈迹斑驳成了一种泛黑的红色,再也没有人能看见。
江妄跪在地上,双眼空洞迷茫,手指还保持着触碰的姿势。
金色的光束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将他完全包裹,也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比如冰冷的发狂的海水,正在崩溃消散的遗址,在重压折磨之下试图伸手抓住他的同伴,甚至是时空。
他的意识在快速回顾着许多个与他有关,但又不属于他的从前。
穿着银色长衫的人们围在清澈的河边,河底无数圆润的石头中,有一枚散发着柔和的莹光。他们低头温柔地看着它,双手交叠贴在胸口,为又一位天生强者的诞生而向天地表示感激。
穿戴着各地不同服饰的年轻修行者们一旦站上比试台,就显露出一股不怕死偏要赢的劲,好像与对手有杀父之仇。出了赛场就买了好酒好肉,成群结队登上高山,看沉入云海的落日。
战火从远处遮盖着尸首的残破旌旗上燃烧过来,没放过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系绳断开,银盔从头上掉落在地,扭头回望身后山河的一双眼永远无法再闭上。
二十三名无上者同时现身,足以将整座城夷为平地。
形如枯枝的长弓被宫装女子拉开,一支枯朽的箭飞射而出,箭身在灵力的包裹之中,一点点生出朝阳般的金色。
哭叫声,怒吼声,质问声吵闹不堪,无处不在,慢慢变得模糊遥远却无休无止,如同一种可怕的诅咒,让江妄脑袋都要爆炸了。
他好像回过了神,却只知道双手捂着耳朵,抱着头痛苦吼叫。
眼前只看得见五色光芒闪烁,如同要晕厥过去。
大雨倾盆,异乡的土地带着不该降临在它身上的生灵一起死亡,之后一片草叶顶着融化的雪水出生。
万物有枯荣轮回,一如杀戮可能暂停,但不会永远消失。
漂浮在海水中的粉末聚成一根脆弱的细链,缠上江妄的手腕。
江妄彻底清醒,骤然用力抓住幻生灭锁链将它扯断,情绪还未完全从遗址旧事中脱离,泛红的双眼里只有痛苦与愤怒。
他扭头看向逐渐黯淡的光束之外,这才发觉海底遗址正在消失,而林月河已经失去了意识,被远处的漩涡拖走,锁链从她松开的手中掉下,寸寸断裂。
江妄突然有一种来不及的惊恐。
应龙飞出灵符,想要追上林月河,把她带回。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束在此刻完全熄灭,只在江妄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印记。
衔住林月河衣角的应龙化为一缕灵力消散。
如同失去保护之后的报复一般,海底可怕的力量成倍袭来,将江妄瞬间压倒,骨骼被碾压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脑海之中,耳朵和眼眶里缓缓淌出了血。
在猩红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稀看见在遥不可及的上空,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不断往下斩开海水。
水墙分列两侧,日光洒下,无比温柔。
.
无尽海开启自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学院,几个无上者一前一后从不同地方赶了过去。
“以后要让我过来帮忙,麻烦提前通知一声,谁没个正经事要做?要么,以后就让道生来负责无尽海试炼的监督观察,出了问题,还不是得先用阵将下面的动静压住。”
叶寒声对学院安排他临时过来救场的事情很不满意,站在海边冷着脸布下阵法。
兰筝唇畔挂笑,淡声回应他:“你的卦如果和阵一样厉害,可以提前占一占这场试炼有没有意外。我不会占卦。”
阵纹蔓延在整个无尽海域,海底的漩涡消失在这片白色的光芒之中,水里的重压被阵法的力量抵消了不少,在复生的作用下逐渐恢复了一点行动力的弟子们奋力游向海面或剑气斩开的路上。
白芍看向无尽海,目光所及之处都有阵法的光芒透过海水隐约闪烁,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抬手理了理飞扬在风中的头发。
“这下面的动静挺大啊。”她懒得去问兰筝,直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西泠越身边,嗓音甜美,“让我听听怎么回事。”
西泠越面不改色,往旁边挪了一步:“影族的东西出现在了无尽海。”
无尽海里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有影族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但因此开启自毁却是头一次。
除非,这东西是一股极其强大的,被定义为威胁的力量。
白芍为自己这一身不久就要打湿的绿裙子叹气:“看来等等还要下水去查查。”
“化成灰的海底遗址里,应该什么也查不到。”
几个人听到这声音,都有几分意外,回头看了过去。
山令不疾不徐走了过来,阳光洒落在他的长发上,如同日照白雪。
“待在家里不出门,就不会变老?”白芍惊讶地问他。
山令说:“你可以试试。”
“难得你也会来看热闹。”白芍给了他一个没劲的眼神,懒声打趣,突然话音一顿,微眯着眼往天上看去。
万顷碧空之上,竟有无数细微的星辰冲破日光的遮盖,肆意闪烁。
星芒如雨落下,汇聚在水中某处。
“不看热闹。”山令周身燃起星蕴防护,朝着那个地方,漫步走进海里,“救了我徒弟就走。”
第44章
叶寒声的目光追着山令, 直到他消失在无尽海里,这才转过身去问其他人,露出十足的不信:“他收了徒弟?什么人?”
“商留来的一个小姑娘。”白芍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惊讶表情, 片刻之后掩唇笑了笑,“哦对, 那阵子你在刑罚岛, 是该不知道才对。”
叶寒声冷笑了一声,直言不讳:“对虚狱力量感兴趣的无上者不止我一个, 就算你们投票把我送进刑罚岛关了几天,又能真正阻止得了谁?”
西泠越抱剑静立在礁石之上, 原本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却最终没忍住, 轻摇了摇头:“你们的想法太危险了。既然司鸿一脉都不能完全掌控虚狱,就别异想天开,以为有办法夺取它的力量,化为己用。”
“封存虚狱不也是异想天开?”叶寒声轻轻挑眉, 不客气地嘲道,“虚狱的容器只能是人, 禁锢也只能是人,这一点,当年已经有人证明过了, 还不够么?我看你们也别再白费力气,不如找白芍他们一起研究如何把虚狱永远锁在一具不腐不朽的尸体之中。”
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专心挑拣着贝壳, 准备带回去给自己的小傀儡做漂亮的发饰,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仰首轻笑:“我可早就退出了哦。无冤无仇,互不为难的, 我为何一定要杀人,人又为何要拉我同归于尽?”
西泠越不擅长与人争辩,干脆不说话了,跳下礁石走到海岸边,远离了一触即发的战火。
过去这么些年来,无上者们对于虚狱的态度从未统一,每一次因此引发的争吵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无上代表着实力达到某一流派的顶峰,但任何一个流派都不止一名无上者,顶峰相见,也有人非要再分出高低。
叶寒声一流就是这样的人。
因此在他被关进刑罚岛之后,道生测出虚狱力量又一次现世的消息并未在云城无上者之间全部公开。
这是剩下那些中立的,或者想用一件物品,一具司鸿族人的尸体永久封存虚狱的无上者们一致同意的决定。
但这个消息绝对隐瞒不了太久。
西泠越余光看了看不服气的叶寒声,又看了看始终保持着得体笑容的兰筝。
两个疯子。
一个为了绝对的实力而无视对错与代价,一旦获得任何一个可以试验的机会,就会毫不犹豫释放出癫狂的一面。
一个为了实现自己单方面定义的正义而摒弃全部感性,随时可以放弃任何人。
他做不到变得和他们一样。
西泠越觉得头疼。
仅仅是一个虚狱就能挑起他们内部的纷争对立,令他们费尽心思也找不出完美可靠的解法,倘若再来一个影族的皇室血脉力量呢?
虚狱的反复出现说明了司鸿一脉根本杀不尽,三百年来都藏在暗处苟延残喘着,毁天灭地的威胁一直都在。
三百年来每一次测出虚狱力量觉醒,都像是影族留下的挑衅和嘲讽。
灭族一说只是他们这些掌控话语权的高境界修行者们面对大陆百姓的关切时给出的安慰,在某天虚狱的力量暴露于世时,谎言终将不攻自破。
那么同样被宣告已经灭绝的影族皇室血脉呢?
难道就因为影族皇室血脉自颂乐城破后,再也没被发现过,大家就可以真正的放下心来,不去考虑这一类人会不会也同司鸿族人一样从未被杀尽?
可以创造规则、重塑秩序的力量,危险性比起虚狱,只高不低。
诱惑也一样。
白芍踩水从西泠越身边经过,发出的声音令他回过神来。
一旦说了不管就能做到真正不管了的人,令西泠越真心羡慕。
他的目光在白芍身上停留了一会,在她挑眉笑看过来时又坦然移开,一心观察起无尽海里的动静。
盘旋在无尽海上空的群群海鸥发出的危险警告早已穿透了海水,提醒所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弟子们别在海底逗留,赶紧回来。
不久之后,年轻的弟子们陆陆续续从水里冒出脑袋,仰头大口呼吸,平复着心跳。
白芍朝上了岸的弟子们勾勾手指头,示意他们过来,拿出在海底遗址里得到的东西给她检查,西泠越负责挨个收回替死木偶,一旁的兰筝就在名册上划去一个对应名字,最后只剩下十来个弟子迟迟没有上岸。
“山令怎么还没把他徒弟带回来?别淹死了吧。”叶寒声一边问,走到兰筝身边看了眼名册,看起来是真心关切。
四国一州岁姓少见,但出过一个有名之人。
东毓昭英公主的驸马,二十年前横空出世的不朽境修行者,自创的万岳剑术能令万剑臣服的剑宗高手,岁泽。
白芍惊奇道:“你这么关心山令的徒弟做什么?”
叶寒声言语间的期待发自肺腑:“我还没见识过万岳剑术,十分好奇万岳剑术能不能让西泠越的剑发出惧意,便真心盼望能有个与岁泽沾亲带故的人,将万岳剑术继承了下去。”
33/104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