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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安静地看着沈纾星，他的眼中除了深深的后悔，还有别的情绪被克制着，如同浪潮般翻涌上来，又瞬间沉寂下去，让她看不明白。
他与她对视良久，最终垂眸道：“在海底遗址，是我有错，不该对你不管不顾，让你被关付秋的囚蛛所困。”
如果他没有让岁雪被关付秋带走，没有耽误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们肯定已经在海底遗址开启自毁之前到了天命棋。
而现在，那些无主的东西都因为海底遗址的自毁而泯灭，即便天命棋有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幸存之物，再进海底遗址去取它，已经没有了意义。
海底遗址的修复需要二十年以上，唯有修复成功，才会再次开启。
二十年前，等不了。
岁雪看上去根本不介意，慢条斯理道：“要求自己时刻顾及到别人，未免太严苛了，沈纾星，你不需要道歉。况且我毫发未损，你应该夸我有长进。”
灯笼中的烛火越发微弱，岁雪瞄了一眼，继续往外走去。
沈纾星没有多想，走快一步，挡在岁雪前面将她拦下，明明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却又不想让她离开。
岁雪疑惑地看着面前纹丝不动却沉默不语的人，歪头示意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纾星想了想，说：“囚蛛的毒，山令尊者想办法替你解了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尊呢，怕他担心。等空了我会去找医家的长老。”岁雪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试探着往外挪了一步，“沈纾星，我想回去睡觉了，你不用送我。”
沈纾星没再拦她，任她从自己身边绕过，走向洞外的月色，眉头蹙起。
她在躲他。
试炼结束之后的医馆总是人满为患，殷珞从医馆回到弟子客舍时已经很晚了，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时，却见岁雪还没睡，右手支着脑袋坐在灯下，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殷珞把剑放在桌上，打水洗漱，抽空和岁雪说话：“山令尊者对你真好，亲自来试炼之地救自己的徒弟，他恐怕是第一人。”
“是挺好。”岁雪承认，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翻了翻放在面前的书，突然想起殷珞经过神兵考验之后，多少认得一些影族的文字，就准备把书本合起来。
殷珞的目光已经从她翻开的书页上扫过，露出了几分惊讶。
岁雪索性不再遮掩，以免让人觉得可疑。
她捧着脸，期待又神秘兮兮地问：“殷珞，你认不认得影族的文字？”
殷珞点点头，想了想，又有几分犹豫。
“离开神兵挑战许久，之后也再没见过影族的文字，我不太确定。我试试吧。”她擦干双手，走过来坐下，接过岁雪递来的书卷翻开，“是在无尽海里拿到的吗？”
“是呀，无尽海居然有影族的东西，真是奇怪。”岁雪歪头枕着交叠在桌上的双手，显得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意思，“只希望它是有用的东西，不然海底遗址算是白去了。”
殷珞凑过脑袋，压低声音说：“听说今日就是因为海底遗址里出现了影族的东西，才引发海底遗址开启了自毁。”
岁雪扬起头朝她看来。
殷珞手指点了点厚厚的书卷，猜测道：“但应该不是因为你这个。它只是一本普通的术法书，里面记录的是修行者入门时学的东西。”她倒着往回翻了翻已经看过了那十几页，“至少前面这些都是。”
这本书岁雪已翻看了大半，的确如殷珞所说。
岁雪拖长尾音啊了一声，十分失望的模样，将书卷合上，放进珍灵盒中：“还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信息，那我还是找时间把它上交给学院处理好了。”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入睡之前，拿出寸心简看了看，目光快速扫过一天未读的传文，突然停顿在其中一条。
“微生大人给小姐传了一封急信，盼小姐早日来我这里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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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过窗户洒落在床角，江妄放下衣袖，将手臂上的月牙印记遮住。
闭上眼睛，在海底遗址中的所见之事一遍遍重现在脑海中，无一处细节遗漏。
奇怪，得知了自己是影族之人后，竟然没有一丝担心被人识破身份的恐慌，或者对这个身份的厌恶。
相反的，心里豁然开朗了几分，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并非是这世上无数来历不明，没有过往，无亲无故之人中的一个。
甚至还很喜欢那份力量。
因为触摸到那支断箭，身体里被激发的那一股力量让他得以见到祖辈的过往，他无比惊讶于自己竟然是影族皇室的后裔。
江妄翻了个身，拳头大小的青铜鱼从怀里掉了出来，被他挥手拂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砸出闷响。
如果不是这只青铜鱼及时赶来，他和林月河都会消失在海底，但他并不觉得感激，反而怨气上头。
白天上岸之后就听到山令尊者亲自到无尽海救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江妄在充满羡慕与惊讶的议论声中，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只青铜鱼的主人最有可能是山令，自己是被山令顺手救起的那个。
江妄心中不是滋味。
论起情义深重，山令照顾自己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总该滋生出一些类似亲情的羁绊，不该只有一句不负故友之托。
而岁雪这个徒弟，他才收了几天，凭什么值得他亲自去救。
除去少年时老是缠着他问自己身世之外，江妄无论是在云城挨打受欺负，从没和他提过一次，甚至很厌烦他管教约束自己的言行。
偏偏这一次，江妄心里不服气地想着，他要是放一只灵蝶来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都能被原谅。
可是连灵蝶的影子都没见到。
江妄就忍不住想得更多。
山令尊者知道他是影族的人吗？
海底遗址的异动已经引来无上者前去查看，若是被他们查到蛛丝马迹，将他牵扯出来，山令尊者会在他们动手杀他的时候阻止什么吗？
江妄心中没了底。
他翻身坐起，挽起袖子盯着那块月牙印记半晌，它和传说中与生俱来四个字不太一样，直到现在才显露出来。
几百年前，颂乐城被破，影族之人几乎被屠尽，剩下的少数人隐姓埋名活在世间，不敢暴露身份。
月牙印记就是其中那些拥有影族皇室血脉之人身份的象征。
它可能长在手臂，胸口，眉心，用刀剜去也会再长出来，无法摆脱。
但总要先应付一时。
江妄咬了咬牙，指尖亮起一簇神怒白焰，凑近右臂。
第46章
“天悲空无箭。”
西泠越仔细观察手中的断箭良久, 脑海里闪过的名字中终有一个与之符合，便将断箭递给了身边的人确认。
“忘春弓，空无箭, 影族皇室才有的东西。”白芍手指勾着一缕垂落在胸前的青丝慢慢绕着圈，饶有兴致道, “这样看来, 是拥有影族皇室血脉的人出现了，被这支断箭唤醒了血脉力量。”
她说着说着, 从叶寒声手里拿过断箭放在眼前欣赏，好似还能从锈蚀的箭矢中看到它曾经覆满万丈金光的模样, “真是稀奇，影族皇室血脉, 竟还没断呐。”
兰筝神色淡淡：“方才在岸上，只查了物，却放过了人，这会再要去找人, 便不容易了。”
白芍似笑非笑，用兰筝之前呛叶寒声的话嘲道：“既然你能未卜先知, 刚才在岸上怎么不提醒提醒我？”
“我也是此刻才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这一常识。”兰筝温声回应，如寻常闲谈。
白芍点点头，笑着说：“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事后诸葛。”
叶寒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地面逐渐黯淡的阵纹, 示意稳固空间的阵法快要坚持不住了，插话打断她们：“上岸, 回昼清殿合计。”
西泠越已经动身往水面上游去，扬声同其他人说：“事关重大, 得先通知长老们将十二浮岛的禁锢阵法开启，别让可疑的人跑了。”
“可疑的人。”兰筝脑海里重现着弟子们上岸之后的神情动作, 若有所思道，“谢从的那位徒弟，沈纾星，最是可疑。”
上了岸的弟子们那会都心有余悸，在无上者们没下令放他们回去之前，三五成群的讨论着海底的这场异动，或者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只有沈纾星无声无息重新走向无尽海，为了海底的天命棋。
叶寒声余光扫来，以束缚咒将他困住，跟来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钻出个李十月，将他抗在肩上就带走了。
“海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折返回去，这支断箭？”兰筝心说，若是盛名在外的东毓沈家与影族有关系，就有意思了。
白芍想起有一次亲眼在五级禁地里见过的背影，懒洋洋道：“不是这支天悲空无箭。沈家小子犟得很，怎甘心找了好几年的东西泯灭在无尽海里？”
“他在找什么？”兰筝刚问出口就猜到了，轻扯嘴角。
白芍似没看到她不放在眼里的神色，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的一双眼，热心回答：“或许是文伊吧，你的朋友，忘了？”
兰筝脸色大变，眸光又冷又狠，一黑一白交织缠绕的长线刺穿流水扑向白芍。
在督见死煞之气出现的那一瞬间，白芍身影飞闪，破水而出，在虚空之中后退数十步，停步在岸边的礁石之上，凌风而立。
兰筝上岸时，面色已恢复如初，只当没看见白芍傲然冰冷的注视，不疾不徐走出了无尽海。
稳固之阵的作用彻底消失，海底发出闷雷般的轰鸣，西泠越催促着白芍和叶寒声离开，并指朝前一挥，珍灵盒中飞出云纹令牌，化为一道白光落入无尽海中。
无尽海如幻象一般消失不见，开启修复。
深夜，传音机关鸟的声音响彻弟子客舍，吵醒了睡熟中的弟子们。他们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窗，楼下涌进浩浩荡荡一群人。
云城的不朽境长老们和负责无尽海试炼的四位无上者进了弟子客舍，两人一组搜查一层，每间房间都不放过。
已被查看过的传文因为久久未被销毁的缘故，重新化为灵蝶停在窗边。关付秋目光凝在灵蝶轻轻扇动的翅膀上，反复咀嚼着传文的内容。
保护他，不必让他知晓和参与太多。
关付秋啧笑了一声，还真是让人羡慕。
对面的房间里传来声响，关付秋手掌按在蝴蝶上，用力将它碾碎，刚打开自己的房门，就见江妄正好从他房间出来，带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关付秋皱着鼻子吸了吸，目光无意识般从他胸口扫过，惊奇道：“哪儿受伤了？怎么都不吭声？”
江妄走到窗边的木桌旁，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一眼，婆娑树影之下，灵偃的傀儡和异生的猛兽已将弟子客舍重重包围，头皮一阵发麻。
“哪儿都有伤。”江妄稳住心绪，拧起茶壶倒了杯水，无所谓道，“落月湖，沈纾星的天火烧的。”
“怎么又是沈纾星。”关付秋笑眯眯地提议，“要不要哪天把沈纾星引到学院外，叫上季安一起，试试他的奉昭驱灵？”
“奉昭驱灵，就他也控制得了？”江妄似笑非笑地嘲了一声。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层楼的弟子们都在传音机关鸟的指示下陆续打开了房门，面面相觑。
江妄回头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不显心中的惊涛骇浪：“怎么回事？”
关付秋给盒子里养的虫子们喂吃的，语气听上去不太关心：“听说无尽海里出现了影族的东西，闹出了今天这么大的动静，长老们这会过来，除了搜人搜东西，还能做什么。”
江妄半晌没吭声，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挂在颈间的玉坠。
三岁时，山令将这枚玉坠送给了他，里面有一道幻生灭。
假如万一……
希望它能为他的逃生拖住两位长老片刻。
关付秋喂完了虫子，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慢悠悠地抬头看江妄，好笑道：“我看他们是白来一趟。从你们离开无尽海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人又不是傻子，早就把东西藏好了。如果他们找的是人，影族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么？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奇能异术能分辨得出影族之人。”
毕竟有姜岚的参与，医家的辨微，还没研制成功呢。
江妄无法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有丝毫放松，心中估算着凭借刚觉醒的血脉力量从楼下的包围中逃脱的可能性。
不行，太冒险了，一旦选择暴露，他绝对离不开云城。
门突然被重重敲响。
关付秋与江妄对视一眼，不紧不慢起身去开门，却见来的人是傅昭和西泠越。
“师尊。”江妄一见傅昭，起身僵在原地，假如让他知晓了身份，他会失望，还是愤怒，还是在动手之时有一丝不忍？
傅昭微微颔首，也不说搜查什么，只对江妄与关付秋说：“把上衣脱了。”
关付秋麻利地脱了上衣，顺手搭在肩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西泠越和傅昭。
西泠越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移到江妄身上，眉头微微压下。
江妄的肩膀，手臂和腰腹都有大片烧伤后的红肿和水泡，疗伤的药膏用了不少，此刻少了衣服的遮盖，药味闻着十分浓郁。
傅昭看得心头一紧，上前关切道：“小妄，这是怎么回事？”
江妄目光越过凝视着他的西泠越，落在傅昭身上，恭恭敬敬说：“多谢师尊关心，在无尽海里跟人抢东西输了罢了，现在也不疼。”
傅昭想起江妄小时候常常带着一身伤，被他发现时，总是倔强地说不疼，心中叹了声气，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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