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神采奕奕的李灵笛突然流露出落寞的神色:“没有。那天之后,我也没再见过昭昭。宴会之后,娘恰好收到了云城的邀请,就带着我来了这里。”
束烟淡漠的看过也经历过这片大陆上芸芸众生挣扎求生的悲哀,本就对什么家国兴衰不感兴趣,早已忘了自己是哪国之人,面对东毓皇城里那位礼贤下士的公主,只觉得她的忧庶民忧天下是一种施加在她自己身上的无用的枷锁。
云城当时发来的邀请,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拒绝理由。
岁雪安慰她,轻声而坚定:“有约待赴,总会再见。”
第49章
晨雾未散。
从弟子客舍到云城最大的集市所在的浮岛, 要经过陈列云城历史的同古楼。
同古楼离机关栈道很近,又修建得很高,屋顶并非斜坡形, 而是开阔的平台,边缘用条石砌了一圈低矮的围栏。
正好赶上饭点以至于食堂座无虚席的时候, 聂飞就喜欢买了吃的上这里吃饭。
“他在伤什么心?”聂飞拿着筷子隔空点了点心事重重的沈纾星, 十分疑惑。
秦君昭讶然反问:“他不是在生气吗?”
聂飞摇头,刚刚咬了一口生煎包, 含糊反驳:“他不容易生气。”
秦君昭很确定:“这个时辰,他只有因为生气才不会去练剑, 怕把周围的树都砍了。”
聂飞半信半疑看向沈纾星:“是吗?”
沈纾星懒得理会他们,低头画着符。
十几张金黄色的符纸铺在地上, 被一道力量定在原地,四角在晨风中颤颤悠悠,振翅欲飞。
沈纾星没有用笔,手指划过纸面, 灵力倾泻,蜿蜒出复杂的符文, 不多时就在纸上隐去了痕迹。
自创灵符鲜少有人一次就能成功,道生弟子通常先在纸上研究好符文,再以灵力凝符, 以免失败次数太多,浪费灵力。
“你研究什么呢?”聂飞凑了个脑袋过来, 手伸向地上那一堆废弃的符纸,隐匿不见的灵力燃出轻烟, 十几张符纸瞬间化为一只只扑腾的火鸦从他身边飞过。
聂飞摸了摸脑袋,奇了怪了:“还不给人看?”
沈纾星画着最后一笔, 头也没抬:“灵闻符。”
那些没有觉醒灵脉却渴求术法力量的有钱人喜欢的东西,可以短暂的听见很远之外的声音。
“用处不大。”聂飞评价道。
沈纾星指尖离开符纸,纸上的灵力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他移开目光,将那张符纸抓进手心,沉思了半晌,求助般看向秦君昭:“上次你惹祝霜生气,怎么让她原谅你的?”
秦君昭拢紧风帽的动作一顿,立刻了然,含笑道:“你得带上她喜欢的东西去道歉,重要的是把事情讲清楚。”
沈纾星摇头:“可她并不想见你。”
秦君昭恨铁不成钢:“求人会不会?”
沈纾星认真想了想,点点头。
秦君昭目光扫向机关栈道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鼓励道:“去吧。”
沈纾星面露狐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挑眉看去,一袭粉衫白裙映入眼中。
岁雪慢吞吞地走在机关栈道上,眉眼有几分冷凝。
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微生白才不会给她写什么急信。他是因为自己在无相琴碎片一事上出师不利,便反悔要叫她回坠月谷,还是要交代她在云城做别的什么事情?
岁雪拿不准。
在惴惴不安中等待被人安排前途的感觉时隔数月再度袭来,令岁雪厌恶,却又不得不面对。
机关栈道走完一半,岁雪才点开寸心简,给大清早关心她是否被急事耽搁了的传文写了一条回复。
“我如果现在过来,可以吃到桂花栗子酥糕和小米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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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晨光穿过小厨房的窗户,洒落在陆绍景一身月白衣袍上,让他的轮廓带了几分温暖朦胧的美。
男人专注又熟练地和面,包馅,上模,将一枚枚花形的面团摆上蒸笼。
待这些做好,他用树枝拨了拨炉灶里的柴火,锅里滚烫浓稠的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
守在门外的侍卫这时才敢开口:“楼主,有位姑娘自称是明月州的人,姓林,指名要和你亲自谈生意。人在二楼朝花厅。”
陆绍景身材修长,眉眼温和,十分平易近人,嗓音也富有亲和力,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谦逊有礼四个字。
“替我看着厨房,可别让我的粥糊了。”陆绍景交代了一句,漫步走去朝花厅。
林月河左手托腮,右手屈指轻点着木桌,眉眼间已有几分不耐烦之意。
季安站在一旁,说:“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月河抬首看他,似笑非笑地嘲道:“那你替我去杀了岁雪?”
季安摇头,知道她任性惯了,却依旧试图同她讲道理:“别以为无上者都是良善之辈,山令不会允许他的徒弟死在云城。即便这一次你能如愿以偿,山令要找到杀手和你,不是不可能。惊雾楼恐怕也做不到绝对的保密。”
“那又如何,谁不是喜欢赌个万一?”林月河话音一顿,笑着问他,“季安,你也不是什么胆小如鼠之辈,这拦了我几次,难不成是怕我牵连到明月州?”
季安眸光微动,看了她一眼,顺着心里莫名而生的一股怨气,扬声说:“是,你身为州主之女,若真杀了岁雪,山令定然会报仇,无上者之怒,恐怕要用一州百姓的性命才能化解。”
林月河大笑道:“死了就死了。”
季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愕然。
“若是你,明明从小费尽心思钻研术法,勤勉修行,却难有长进,被一州子民在背后指点嘲笑,说你是怠惰无能的废物,用一州最好的资源养出来的不成器的东西,你也会讨厌他们的。”林月河轻描淡写地说着,垂首掩下眼底冰冷的怨恨。
季安这才有了一种自己并非最了解林月河之人的感觉。
他与林月河同时陷入沉默,想起了小时候的她。
八岁时测得万化天赋值九十的骄傲少女,时常沉迷于练习术法而不舍昼夜,在溪边点出万千流萤,水化飞桥,也曾许多次躲在州主府的角落里边哭边骂为什么自己毫无长进。
他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以林月河的天赋,以及在修行一事上的勤勉程度和不甘心落于人后的劲头,她不应该在这一年才破了凝虚。
他在林月河身上从来没有看到应有的突飞猛进,她想要有任何一点进步,都得比常人费劲无数倍。
作为曾经熟悉无比,无话不谈的朋友,季安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家也是个很不对劲的家族。
林家的女儿出生不久就会夭折,所以历代继承州主之位的都是林家的儿郎。
林月河是唯一一个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林家姑娘。
“恨意是拖累。”常常一脸阴沉的季安今日却和她这样说。
林月河垂眸不说话,一阵酸楚毫无预兆涌来,喉头如堵。
房门这时被人推开,林月河抬头就见一张白玉雕成的面具映入眼中。
“陆楼主,久仰啊。”林月河稍稍坐直了身子,却并未站起身来,眼中有明丽大方的笑意。
陆绍景目光扫过这二人,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就问:“林小姐想谈什么生意?”
“想要这个人死。”林月河展开手中的画像,铺在桌上,目光虚点画上的女子,“山令尊者唯一的徒弟,岁雪。惊雾楼接么?”
在云城,除了惊雾楼,没人敢放出刺杀身份特殊之人的消息来吸引杀手做这一趟生意,也只有惊雾楼才能吸引到这里境界高实力强的杀手。
她拿出一盒锦匣,打开之后压在画像之上,露出里面的一匣子银票。
陆绍景看了一眼画中人,微笑道:“可以,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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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熟门熟路地穿过惊雾楼的大堂,进了一座青砖白墙的宅子,绕过翠竹丛生的花圃,在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前停下,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进来吧。”陆绍景坐在桌边,正端着一只碗盛粥,笑着说,“小姐每次过来,都把时间算得很好。”
“从学院到惊雾楼本就要走这么久呀。”岁雪心安理得的坐下,捧起粥碗尝了一口,“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姐?”
陆绍景解释说:“你从坠月谷来,是受微生大人重视的特殊之人,更是我惊雾楼上下要保护尊重的人,自然该尊称你一声小姐。”
岁雪笑着摇头,一双晶亮的眼眸盯着他:“可是在坠月谷的时候,你就叫我小姐了呀,那个时候,我连一条狗都不如。”
陆绍景没再解释这个称呼,而是认真的纠正她:“小姐是尊贵之人,就像高悬九天的月亮。”
“为什么会这样描述我?你该不会说,你见过这样的我吧?”
岁雪流露出的好奇之中带着天真单纯的特质,与含有探究意义的追问不同,令人相信她只是真的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而无论是这个问题或者答案都没有任何深层意义。
陆绍景依旧笑着:“小姐在我眼中,第一印象就是如此,现在也一样。”
嘴巴真紧。
从一个不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这里打探他不愿说的消息,应该估计好风险。
面对岁雪并不放过他的眼神,陆绍景只好抛出让她觉得有收获的回答,继续说:“况且,小姐应该还有另一个新获得的身份,这在影族尊贵无比。”
岁雪笑眼中的温柔抽离,变得有几分冷,慢悠悠问道:“什么身份呢?”
陆绍景与她对视,露出几分忠诚的谦卑:“未经小姐允许,属下决不敢说。”
“微生大人叮嘱的?”
“猜的。”
果然是最会审时度势,又擅长将与人相处中获得的蛛丝马迹串联成完整逻辑的聪明人。
岁雪点点头,语气软下 :“微生大人给我的信呢?”
陆绍景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摊出的手心里,低头尝了一块桂花糕,不去关注对他一个外人而言的一纸秘密。
岁雪将信拆开,信上交代了两件事,第一,无尽海异动之后,云城的不朽境长老带队大肆清剿影族之人,她身为影族圣女,不该一直袖手旁观。对于引发异动之人,要盯紧行踪。
第二,无相琴碎片,不能再出差错。必要时,可以向宋仪寻求帮助。
岁雪盯着信纸上的内容,心中有几点疑惑。
连云城的无上者和不朽境长老都未确定引发异动的原因是什么,微生白怎知是一个人?他不肯透露关于这个人的丝毫线索,却让她盯着他,是确信她有分辨出这个人的办法?
盯着他,是保护,还是限制?
至于宋仪,据万聿礼所说,在寻找碎片熔铸神兵一事上,与他直接联系的人就是宋仪。影族之中,暂不提她这个傀儡一般的圣女,实际掌握权力的人就是微生白与一个还未露面的祭司,宋仪必定也是听命于这二人之一。
岁雪原本将宋仪划为微生白这一方,现在看来却又不像,否则微生白在知晓浮玉山失手之后,可以直接命令宋仪给予她帮助,而不是让她在必要时再考虑去找他。
在云城,宋仪直接负责神兵碎片一事,却至今没联系过她这个特派之人,是不知,还是不屑,抑或其他缘故?
她虽然从影族出来,却对影族的了解实在太少。无法做控制局面之人,与掌握话语权的人直接过招,就只能像现在一样活在担忧、猜测和听命之中。
既然身处云城,不如从宋仪这里开始,拿出有价值的东西,作为接近核心的敲门砖。
岁雪双手捂住脸,叹了声。
“怎么了?”
第50章
“怎么了?”
陆绍景看得笑了笑。
岁雪把信收好, 粥也不喝了,一本正经地思考道:“安插在云城之中的影族人,已经死了三十多个, 为何不把他们转移出去?”
“所有的天舟都已经被限制离港二十日,学院中的无上者联名下的命令。”陆绍景记得这件事已经向她汇报过了, 想了想, 说,“要离开云城, 除了乘坐天舟,没别的办法。”
岁雪问:“可是学院里明明有无上者也与微生大人有关系, 难道悄悄制作一艘天舟很难吗?”
宋仪不可能办不到。
陆绍景说:“当然可以,但影族人最好是留下来, 用修行者满意的伤亡来分散他们对引起无尽海异动原因的关注。”
“你知道吗?”岁雪咬了一口糕点。
“什么?”陆绍景反应了一下,无奈道,“不知道。小姐,我非影族人, 不可能知道这种秘密。”
岁雪说:“可我是影族人啊,微生大人为什么总是同我打哑谜?”
陆绍景笑着摇摇头, 端起手边的茶杯。
“他远在商留,不知道的事情可能比你更多。”陆绍景说,“这件事情, 从你离开无尽海之后,我就一直留心着, 若有任何线索,都会告诉你。”
岁雪点点头:“我还想确定另一件事, 画仙湖底下的东西,当真没有被控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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