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啊,岁雪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梦境带来的影响难以消除,在岁雪眼里,江妄的危险程度比微生白低不了多少。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死?
岁雪斟酌了一下陆绍景对她和对微生白的忠诚程度孰轻孰重,咬着筷子,双手填着传文,回复道:“那就请绍景哥哥给他们指条路。”
沈纾星抿了一口茶,状若随口问:“什么人?”
“绍景哥哥。”岁雪把寸心简放在一旁,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香花熟水,余光瞟到沈纾星压下的唇角,惊讶道,“你不会认识吧?”
沈纾星点点头,他与陆绍景之间颇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
岁雪期待的注视很容易让人生出倾诉欲,沈纾星克制了一会,说:“没想到你和陆绍景这么熟悉。”
岁雪无辜地眨了一下眼,一脸这很正常呀的表情。
“我小时候就和绍景哥哥认识了,我告诉过你的,我家都是生意人,走南闯北的,好人坏人都要结识不少,无论位高权重还是平民布衣,都要打交道。认识一个惊雾楼楼主,没什么好奇怪的。”
岁雪双手捧着脸,语速不疾不徐,就像是在讲小时候的趣事。
沈纾星问:“你家的生意,都做到云城来了?”
岁雪点点头,如数家珍:“学院外的这几座浮岛上,一些酒楼舍馆呀、商铺呀,都是我家的,啊......也不全是,有些是与我家有些关系。”
为影族做事的,不止是影族人,这片大陆上能利用能吸纳的力量,微生白都在竭力拉拢。目前的结果证明,这些年来,他很成功。
这令沈纾星有些惊讶。
“你家中长辈很厉害。”沈纾星说,“可是商留国境中,从没听说过岁姓的商贾大家。甚至整个四国一州中,有名的岁姓之人,还是几年前东毓皇城的那位驸马。”
岁雪从无尽海回来之后,就在想办法了解昭英公主和岁泽的过往,已经不需要听他再说一次。
抛出冰山一角的秘密换取对方更加迫切和专注的求知欲。
岁雪很不理解道:“谁说了长辈只能是血亲?”
沈纾星靠在椅背的身子坐直了些,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这样的岁雪令他心疼且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无能。
岁雪低头尝了一口莲子羹,退出与沈纾星的对视,心想着给你的暗示已经够了,你若要查,便不要叫我失望。
——我也好奇,我究竟是什么人。
沉而快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经过,岁雪扭头看向窗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许多支队伍从四面八方赶去对面那条灯火零星的长街。
她想起那晚摔下舍院高楼,被一道天惩之雷当场击毙的弟子,十分疑惑:“为什么他们见了影族的人就要当场诛杀,就没想过先把人抓起来,问问他想做什么,有无同伙?”
“因为修行者们都坚信他们即便有同伙,也掀不起风浪,否则在颂乐城被破之后的这三百年里,四国一州早就该被复仇的影族之人攻占了。”沈纾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语气淡淡,“后世的修行者似乎都是把诛杀影族后裔当成了一个任务。”
但沈纾星不是这样的修行者,岁雪看得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无当卫内部有问题。沈纾星想了想,没说。
“真是复杂的恩怨。”岁雪随口感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心情不错,“我也吃饱啦,走吧。”
“沈纾星!你果然在这里。”
门口冲进一阵风来,李灵笛气还没喘匀,拽着沈纾星的袖子就要往外跑:“走走走,去一趟医家,问什么为什么,路上说.....诶?岁雪也在?”
医家?岁雪看看沉着不惊的沈纾星,再看看十万火急的李灵笛,坐回原位,大度地一摆手,啃了一口饼:“你们既然有急事,就先去忙吧。”
沈纾星不放心把岁雪一个人留在这里:“走吧,天色很晚了,一起回学院。”他看向李灵笛,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出什么事了?”
李灵笛碍于岁雪在这里,不便直说,只能哎呀一声,着急道:“画仙湖。”
画仙湖,浮玉山,心印青鸢。
一些关键字在岁雪脑海里编织出了前因后果,她大胆猜测,十五那晚,是这二人合作拿走了无相琴碎片,画仙湖底的东西其实有不为人知的控制之法,但是现在,要失控了。
不会吧。
.
岁雪朝这二人挥手作别,进了弟子舍院。
“是灵核被人发现了?”沈纾星往医家的方向走去,问。
李灵笛的话憋了一路,一开口就十分急切:“暂时应该还没有。我听说今日姜岚长老去了画仙湖底采药,以她严谨仔细的性格,恐怕会有所察觉。”
姜岚?她去湖底采什么药?沈纾星露出一丝疑惑。
李灵笛解释说:“画仙湖水质特别,湖底的泥沙里又含蕴养之力,按理说是可以自然孕育出奇花异草的。”
沈纾星说:“但上次我去的时候,湖底只有水草。”
李灵笛听完更觉得不安:“沈纾星,那个灵核留在湖底,总让我觉得是个隐患,要不今晚咱们去把它取出来?”
湖底的心印残力无法被控制,却有可能被迷惑,沈纾星就是借这个猜测,找来当年那位异生无上者的遗物为诱饵,以知幽构建梦境,用灌注了识天机的灵核作为定阵,将心印残力困在与主人相处的梦境之中,不能醒来。
沈纾星摇头:“湖底那个心印残力的力量太强,灵核一旦取出,它必破知幽。”
到时它将破水而出,追杀窃物之人。
沈纾星不怕心印残力的追杀,怕的是心印残力的动静令整个学院都知道。
李灵笛皱眉:“那怎么办?”
沈纾星神色冷静:“杀了它。”
“杀得了?”李灵笛惊呼。
“我试试。”
第53章
画仙湖。
湿冷的水汽被夜风吹起, 扑面而来,令李灵笛下意识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沈纾星指尖凝出一道避水符, 贴在身上,往水里走去:“你不用下水, 在岸上看着动静。”
李灵笛不太放心:“那不行, 你要是真打算彻底杀了它,我能帮忙, 毕竟异生之人有机会看见对手心印力量的薄弱之处,那可是无上者残留的力量!况且姜岚已经来过了, 保不齐她发现了知幽阵,猜到了我们接下来的动作, 故意留了陷阱。”
“正是因为有这个可能,你才不必冒这个险。东西是我拿的,那天你答应帮忙掩护,我已经很感激了。”沈纾星潜入水中。
“给我一道避水符。”李灵笛是讲义气的人, 不惯着他这副不愿多欠人情的模样,跟在他身后下了水, “沈纾星,你可真啰嗦,这种照顾人的话不如分一半给你舍友学学, 救救他那张板砖脸。”
沈纾星回头,指尖的避水符发出微弱的光芒, 照亮他没忍住的笑意:“你和白白打算这样冷战多久?”
“这不是冷战!起初我是挺生气的,骂他小题大做小肚鸡肠, 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傀儡......那个傀儡是......唉,总之我知道是我不对, 等我能弥补了,我会去找他的。”
红颜染刚种下不久,李灵笛估计着它开花结果的时间,最多还需等两三个月,等得起。
沈纾星看着她这一脸懊恼又认真的表情,说:“白白其实早就不怪你了,他只是心里过不去。”
李灵笛问:“他告诉你的?”
“很容易看出来。”
“哼,有什么过不去的,他该自己和我说清楚,喜怒哀乐都憋着忍着叫别人去猜,他当别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红颜染,我就是扔了也不会给他了。”李灵笛骂了一声。
沈纾星自觉闭嘴,在心里对慕照白默念了一句兄弟对不住了。
画仙湖底水草丰茂,小臂长的草叶顺着同一个方向轻缓摇曳,看得出流水抚摸的痕迹。
李灵笛拨开脚下的长长的水草,指了指藏在其中的一截光秃秃的藤蔓:“咦,这湖底真的有药草。”
焦黑无叶,遍身尖刺,是被凶煞剑气所伤而无法止血时最需要的缝伤藤。
“沈纾星,这湖底竟然有缝伤藤?难不成姜岚真的只是来采药的?你不习医家和异生,先前认不出来很正常。”
李灵笛没敢将它拔出来,却也不自觉放眼四周,去看能否有更多的发现。
沈纾星来到心印残力的脚下,它是一匹红色的骏马,皮毛光滑油亮,一对巨大的翅膀乖顺地收拢,四条腿匀称而充满力量感,令人不难想象到它奔驰在广阔大地上时的壮美姿态,长鬃飞扬,热烈如火,在大地上燃烧成一团漂亮的火焰,而后飞向橘金色的残阳,融入一片瑰丽的晚霞。
沈纾星双手结印,令知幽之阵露出形状。
水草摇曳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定格,叶片上浮现出浅金色的灵丝,千丝万缕,如与生俱来的叶脉。
心印残力仍然闭眼睡着,和平时一模一样。
“你竟然能够把构成阵纹的灵丝藏进叶脉之中,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异生之人才能把世间草木也当做灵力连接的介质。”李灵笛由衷感叹。
这的确是个极其隐蔽的办法,不仅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更是为了降低心印残力察觉到阵法力量的可能性。
无上者留下的心印力量,即便只是一缕残力,对周围灵力波动的敏锐度也不可小觑。
沈纾星说:“我娘出自异生。”
他在原地蹲下,右掌贴着柔软的泥沙,知幽阵四方升起白色的光柱,化作四道流光盘旋上升,汇聚于心印残力头顶的一点,还原出守仪罗盘的中枢——被万家修行者倾注了识天机的灵核。
“没有人碰过知幽。”沈纾星观察之后说。
但他心中有一种毫无理由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那就好。”李灵笛松了一口气,抬手招来几十只长着红点的黑色蝴蝶,如片片羽毛漂浮在水中,将水下的所有响动,连同他们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起吞噬。
沈纾星一剑用尽全力,不给熟睡在好梦里的心印红马一丝反抗的余地。
他的剑太快太锋利,以至于心印红马倒地之后,头身才顺着那道切口分离成两部分。
李灵笛看得愣了一下,心想着也太顺利了吧,余光督见沈纾星盯着红马的尸体突然蹙了下眉,整个人已经被他拽着往水面游去。
招摇的水草早已失去生机,终于露出枯黄一片的原貌,知幽的阵纹完完整整暴露无遗。
红马的尸体砰然爆裂,藏匿在马肚子里的死煞之气飞射而出,一黑一白交织缠绕,仅仅当它出现你眼中之时,就有一种生机正在被快速抽走的无助感。
比无尽海中以幻生灭造成的死煞之气凶险百倍。
漂浮在水中的黑蝶瞬间溃散成一缕灵力,在死煞之气面前,一切低阶的术法都无法具象生效。
沈纾星掐诀转身,在死煞之气即将缠上他的脚踝,将他变成枯骨时,湖水翻卷怒吼,化作水牢将它暂时囚住。
显然,红马的真正死因是死煞之气。
“姜岚长老故意留下的?她既然发现了,为何不将此事上报学院,让刑罚岛抓人?”
李灵笛钻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跟着沈纾星瞬形狂奔在风里,声音也带着呼啸的风声。
沈纾星想明白了:“或许,她并非想要惩戒擅闯禁地偷窃东西的行为,维护学院的规则与秩序,而是想要我死。”
她应该也是替万家做事的人。
云城不是独立于四国一州的地方。万行野的势力分布很广,学院里必定也有长老甚至无上者与他有些联系,要么私交很好,要么进行着某些交易,或者直接听命于他。
对于这一点,沈纾星知道自己早该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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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串门的聂飞和慕照白已经聊了好半晌的闲话,沈纾星一打开房门,就听到两人大声讨论着影族之人在华景山杀人的事情,是寸心简里早已传开的几个版本。
沈纾星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先是去洗了个澡,换下了一身湿透了的衣服,一切忙完了,从珍灵盒里取出一只食盒。
聂飞热情地接过沈纾星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瞧着里面的宵夜都有什么东西,头也没抬:“纾星,听说你们今晚扑了个空?这么多不朽境长老带队,不会真的连人都没见到吧?”
“我没去抓人。”沈纾星给自己倒了杯水。
聂飞咬着包子,惊奇地看向他,仿佛在说朋友厉害啊,无当卫的任务都能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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