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纾星还未开口, 林月河从蜃月池里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 轻飘飘说了一句:“自己不过引气,还妄想教别人入门?”
沈纾星蹙眉朝她看去, 抬手并指,被岁雪轻轻攥住,按灭了指尖刚亮起的一丝光芒。
“在这里打架会引来长老的。”岁雪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沈纾星, 她不值得你出手,万一去了刑罚岛, 就该错过过一阵子的启明试了。”
“启明试的魁首还是要你拿才合适。”岁雪又说,让他追着那道背影不放的目光收了回来。
沈纾星倒是不觉得启明试有什么每一届都非去不可的必要,但听岁雪这样说, 眸光突然亮了亮。
他压抑住脑海中“岁雪想看我参加启明试”和“这次我就再去拿个魁首吧”这些蜂涌而来的想法,平静回到被打断的话题, 说:“在修道生之前,我考虑过修万化, 但学不了,没办法。”
岁雪惊奇地盯着他, 满眼不信:“这世上不可能有让你没办法的事情。”
饶是见惯了岁雪对他一脸崇拜赞叹的模样,沈纾星仍有几分不好意思,骤然错开目光,一只手伸过去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解释说:“我六大流派的天赋中,万化最低,即便强行修行,也做不到凝聚虚影。”
岁雪沉默了半晌,缓缓举起右手,比了个数:“可是我各流派的天赋都是零......”
沈纾星也沉默了,眨了下眼睛,在坦诚解释和假装没有头绪之间犹豫了一下,说:“测算盘不一定任何时候都能测准,比如,有的人体内有别的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干扰它,或者有人本身就足够强大,可以控制灵脉的强度来躲过测试盘的测算。”
算作提醒。
岁雪知道这些解释对自己而言并不成立,测试盘测天赋测的是灵脉,又测不了星脉。
她突然好奇,自己其余几个流派的天赋到底是多少。
剑宗和道生学起来其实并不费力,这样看来,不会比万化的天赋差多少。
她想要学会的东西太多了,唯有看得见的突飞猛进才能填补惶恐与孤独。
如沈纾星所顾虑的一样,岁雪透过五指的缝隙与他目光相接,微笑着问:“你觉得我适合哪个解释?”
“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沈纾星放下右手,没有继续猜下去。
岁雪拖长尾音哦了一声,似在怪他无趣:“那我进蜃月池了哦。”
蜃月池干燥平坦,却因为见天地幻象而呈现出潋滟水光,岁雪踩着台阶走进池中,裙摆也在一圈圈涟漪中绽开。
三步之后,沈纾星就看着她的背影凭空消失不见。
蜃月池中,岁雪眼前是一处陌生的庭院,一场大雨过后,屋檐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砸进水洼中发出细响,越显寂寥。
站在檐下的见天地幻象长得与她一模一样,连她独处时会自然而然露出的冷淡神色也如出一辙。
岁雪与她遥遥相望,挑了一下眉。
有意思。
她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见天地力量变得更强,蜃月池就给出了一个她能提高到的极限。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极限竟然是她自己。
雨水顺着檐角再落下一滴,见天地幻象冲她抬起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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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月池中倒映的天光逐渐变成大片泛着橘红色的灰云,来来往往的人群向食堂或弟子客舍的方向散去,只剩一个坐在台阶上的沈纾星。
沈纾星很少让自己处于这种完全放空的状态。
刚到云城的那几年,他总是匆忙地奔走在剑宗和道生之间,忙着在绪语洞里练剑,闯入不同的禁地寻找着东西,有时候有聂飞陪着,大多数时间是他一个人,机械又固执地重复做着昨天的事情。
后来与住在一块的慕照白熟悉之后,沈纾星会分出一点时间陪他试那些新研制出来的偃甲机关的威力,在禁地里顺手带出些他做梦都在念叨不停的材料。
再后来认识了秦君昭。沈纾星吃到了苍烈风味的暖锅,为这个时常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抢过东西,结下仇家。并肩走在云城的一条条机关栈道上,原来即便身处不同的势力也可以无话不谈,不需要反复斟酌掂量才能开口。
自己的人生好像变得圆满了一些,但其实永远无法圆满。
如果天命棋真的存在,他就一定能找到它,等到用溯年镜找到母亲的下落之后,就可以再无顾虑,用天命棋破除岁雪的血煞命格,要她长命百岁。
即便天命棋救人是以命换命的救法。
但现在找不到了,岁雪会死。
沈纾星被这个结局带来的恐惧与缺失感深深纠缠,竟有心灰意冷的感觉,不想再往后面想下去。
在蜃月池中难以准确感知外界时间的流逝。
岁雪从蜃月池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沈纾星坐在台阶上,低头盯着池中快要完全失去色彩的晚霞发呆。
“沈纾星。”岁雪走去他身边坐下,歇了歇气,“没想到会让你等这么久。”
见天地幻象的杀招又狠又急,扬起的劲风早已将岁雪的头发吹乱。
岁雪照着池上自己的倒影理了理头发,将歪斜的发簪重新簪好,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坠玉流苏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响。
沈纾星的目光从倒影中那神采奕奕的双眼移到她恰好扬起的脸上,曾经在被星辰铺满的机关栈道上见过的灵动笑意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他清晰的感知到了她此刻的自信与放松,于是自己也没忍住露出一抹笑。
“让我看看你这几个时辰都练了些什么。”
戡灵躺在沈纾星的右手边,他扬手经过戡灵的上空向前一招,虚空中凝聚出一道剑影,冲岁雪直刺而来,与那只巨大的红鸟虚影带来的压迫感没有区别。
岁雪右手伸向剑影,森白的骨刺似荆棘疯长,钳住剑影,用力捏碎。
迅速溃散而不足为惧的剑气穿过指缝扑面而来,将岁雪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再度吹乱,她收回骨刺,歪过头来看沈纾星,毫不掩饰心中的得意:“要再看一遍吗?”
“好,再看一次。”沈纾星耐心陪着,说话间已瞬形撤出原地,山海令召出的鬿雀飞出灵符,从双翅坠下的五色细闪如萤火飞落。
岁雪抓起天地间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朝它劈去。
......
沈纾星知道岁雪并不是真的想和谁切磋,控制着灵力与力道的分寸,随手抛去一道道术法给她玩。
直到最后一道猩红的雷电冲破岁雪身前的阵法来到她眼前,又恰到时机的散成一缕灵力飘进夜风之中,岁雪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仰面躺下,笑得双肩簌簌发抖。
沈纾星走到她身边蹲下,屈指敲了敲她的手背:“咚咚咚。”
“我在,请说。”岁雪笑得更开心。
沈纾星慢条斯理问:“春晓市集有一家酒楼的酸笋牛肉很好吃,要去尝尝吗?”
岁雪捂在脸上的双手往下放在空空的肚子上,摸了摸,为难道:“要,但是我累了。”
沈纾星没压住笑意,拉起她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背起她往机关栈道的方向走。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要你背我?”岁雪对他自然而然的动作表示疑惑。
沈纾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些奇怪。
可是这又没什么不妥。
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要问问:“那你要不要我背?”
岁雪眨了下眼,笑着说:“这取决你想不想让我吃到酸笋牛肉。”
沈纾星在岁雪这种不会好好说话的人面前决定认输:“当然要。以后只要你乐意,我都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信号弹划破夜空的声音突然将沈纾星的声音淹没,五色云纹绽放在漆黑的天幕之中,绚烂而震撼,在云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每当需要召集所有不朽境长老和各流派中被挑选成为无当卫的弟子,学院就会释放这一信号。
岁雪抬头看向五光十色的云纹,好奇学院怎么又出事了。
她指了指云纹出现的方向:“沈纾星,你是不是也要过去?”
.
几百年前,华景山曾经是云城弟子的年末大考之地,当时的影族圣女潜入云城,被诛杀在此,死前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释放了虚狱的力量。
她的虚狱表现出的力量是一轮烈日。
这轮烈日灼烤着华景山,天地焦黑一片,山上的所有东西都失去了色彩,瞬间风化成沙。水分从一切活物的身上蒸发出来,数不清的水珠悬浮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阳光里,眨眼之间,砰然爆裂,消失。
外界和熙又正常的阳光过了百年才重新照进这座山里,残余的虚狱力量却至今都未完全消失,让华景山变成了无法使用灵力的地方。
每一缕灵力都会在这里遭遇到“死亡”。
对修行者而言,华景山这种令他们失去力量变得脆弱普通的地方,是危险的代名词,没人愿意靠近。
而此时,顺着山壁蜿蜒而上的石阶上躺着两具尸体。
死去的这两人是医家和灵偃的弟子。
一人被棍棒砸碎了半个脑袋,另一人胸口血肉模糊,被利爪掏穿,折断的机关弩落在手边,断弦上还挂着血珠。
异生弟子养的蛇把这两具尸体当作食物拖了出来,准备送给自己的主人共享,被吓懵了的异生弟子领着用尾巴卷着尸体的蛇去找了自己的师尊,霍潇潇。
不朽境长老陆陆续续往霍潇潇的小院赶了过去人,却没人提一句进山搜查的事情,都在等着重新检查尸体的孚恒说些什么。
云城的弟子如果死在外面,学院是不会插手去管的,但现在人死在了学院里,学院的任何一位长老和无上者都不能坐视不理。
这原本不足以让云城的不朽境长老全体出动,偏偏霍潇潇发现这个灵偃弟子胸前的伤口有点东西。
孚恒站起身来,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对第一个检查尸体的姜岚摇摇头,表示她的判断有误。
姜岚站在人群前面,抬眸安静地看着孚恒,露出谦逊的微笑,洗耳恭听。
孚恒转身看向周围的人,肯定道:“他的心脏,是被丹血梅花绞绞碎的。”
丹血梅花绞,是影族苍麟卫手里出现过的东西。
第52章
一盏盏摇晃的灯笼撞破了长街沉寂的夜色。
几个不朽境长老带着无当卫弟子, 很快就追踪到了春晓市集,分头在大街小巷搜捕。
客栈内,贴在窗边站着的关付秋抓了一把药粉抹在颈间淌血的伤口上, 一边警惕着街上的动静,一边瞪着晏青, 低声怒骂:“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把江妄牵扯进来的, 啊?”
“他既然是皇室后裔,怎么有置身事外坐享其成的道理。”晏青双手抱胸倚在门上, 朝着昏迷不醒的江妄抬了抬下巴,冷笑着嘲道, “怎么,族人都可以死, 他就死不得?”
关付秋扭头过来盯着他,暴躁的情绪忽然收敛干净,静了会,沉声说:“死不得。”
晏青与这双说不清是警告还是威胁的目光对峙片刻, 突然笑了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行吧, 是我的错,我只不过想告诉他,他在无尽海中觉醒的力量是什么, 说不定他还能帮着咱们唤醒离焰鼎,谁知道华景山这种鬼地方里还会撞进两个倒霉蛋。”
“这些话, 你和公主说去。”关付秋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向楼下的街面, 危机感迅速而来,逼出一身冷汗。
晏青见他神色不对, 阔步走到窗边一看,扭头与他对视。
街上远远近近的灯笼越来越多,似一双双兽类的眼睛,追着客栈里的猎物而来。
“一定是道生家的长老占到我们的位置了。”关付秋的脸又沉了下来,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很想现在就把晏青按在地上揍一顿。
晏青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怨气,顿时也没了好脸色,扫了眼他脖子上被弓弦割开的口子,冷哼道:“如果我不用丹血梅花绞,死在山里的就是我们三个。”
华景山中无法使用灵力,他一个万化弟子,手中唯一的武器只有丹血梅花绞,就和走投无路之人见到路上有一根木棍都会捡起来,当成保命的武器一个道理。
丹血梅花绞失去灵力的加持,威力也就和普通的棍棒差不多,依旧能在人身上留下特别的伤口。
若不是被一条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蟒蛇发现了,晏青相信自己是有机会毁尸灭迹的。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江妄:“你带着他快滚,我殿后。”
关付秋也不磨叽,背起江妄就要走。
房门却在这时被砰砰敲响。
关付秋心中一咯噔,与晏青对视一眼,漆黑的眼眸中涌现出一不做二不休的狠意。
白骨幻象从晏青身上分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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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临窗一桌,沈纾星往岁雪空空的杯子里又添了香花熟水,放到她右手边。
岁雪埋头吃东西的模样十分乖顺可爱,让沈纾星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去摸摸她的脑袋。
他挪开视线,给自己也夹了一块栗子烧鸡,还没张口,就听到岁雪的寸心简又响了一声。
今晚有许多弟子在寸心简上激烈讨论着华景山上发生的事情,寸心简动静不断,这不奇怪。
可是能让岁雪每次都回复的,似乎并不是弟子们在群组里的讨论。
岁雪的目光被这条传文的内容吸引,她拿起寸心简,久久盯着陆绍景发来的一句“关付秋带着江妄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躲进了我这里,暮里客栈”,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念头是,这三个人该不会就是无当卫要找的影族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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