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纾星,你觉得好些了吗?”岁雪一边摆着碗筷,一边问他,心里的担忧已经减轻了许多。
毕竟半死不活的江妄和关付秋都能气势汹汹地跑她面前问罪了。
在看到这两人之后,岁雪就知道沈纾星这两日虚弱的模样多半是装的。
沈纾星有点吃力地坐起身来,一副我其实很虚弱看见了吗我在强撑的模样。
“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几日多谢有你照顾。”沈纾星伸手去接岁雪递来的饭碗,说,“明日我也该回去了,师尊那边还要见我。”
岁雪盯着他略显无力的手,急道:“那怎么行!我明明觉得你今天的情况反而更差了,你瞧你连东西都拿不住!我还是再请医师过来看看吧。”
沈纾星这几日对岁雪的关心从极其期待变成了十分享受,竭力压抑着唇角的弧度:“没那么严重,今日都不觉得伤口在痛了。”
岁雪不信,一双明眸流露出极为真切的担忧情绪时,显得更为单纯柔弱,看得人于心不忍。
“别安慰我了,你伤势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云城的医师我也不放心,明日我去请秦师兄或者绍景哥哥过来吧,都是我不好,我会对你的伤势负责的。”
沈纾星被岁雪的反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一下,开玩笑道:“这几天的药喝完应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你叫他们过来,可是不给我留一点面子。”
岁雪摇摇头,眼眶微微泛红,看起来已经深深陷入了自责和痛苦之中:“我还是觉得很难过,若是我能思虑周全,不那样擅作主张,想办法让你提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直接做点什么去破坏他们的计划,就不会让你落入险境。”
沈纾星听得有些急了。
岁雪越说越小声,听上去快要带上了哭腔:“是我胆小自私,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却连回报都做不到。这几天我都想好了,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用我的方式谢罪。”
沈纾星看着她自责难过,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原先不过是想借着受伤来博取她的陪伴关心,现在却希望她别这么担心。
“我已无大碍,岁雪,只要你记得你说过要和我站在同一边,那么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不用感到抱歉。”沈纾星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瞒着伤势,是想让你多看看我。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对,我不会再骗你。”
“噢。”岁雪情绪收住,眨了眨眼睛。
沈纾星突然反应过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岁雪点点头,又摇头,扑哧笑出了声:“也不是很早,就在今天。”
沈纾星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轻推她:“说掉眼泪就掉眼泪,街上的戏班子都没你会演。”
岁雪捂着额头,咯咯笑道:“彼此彼此,沈师兄若是装起娇弱,说出去也是会让人挤破了脑袋都要过来看的。”
沈纾星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夹了一筷子菜塞她碗里,试图打断她的调侃。
岁雪夹着碗里的菜,凑近一点去看他微微垂下的脸,这次是认真的:“沈纾星,没生气吧?”
沈纾星抬头,与她那双乌黑的笑眼撞上目光,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你觉得呢?”
“那就是没有,毕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岁雪坐直身子,说起了正事,“我去看过殷珞了,化骨蝶的影响还在,少说还得休息十天半个月才行。”
性命无忧,沈纾星就放心下来。
“明日我的确该回去了,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去办。”沈纾星说。
岁雪好奇道:“什么事,我能听吗?或许可以帮你。”
沈纾星沉得住气:“若是我确认有用,会告诉你的。”
.
西泠,苍玉城。
一人一骑疾驰于灯火孤零的长街,马蹄声溅起坑洼里的泥水,闯至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门前。
光线晦暗的灯笼之下,来人下马后掏出令牌径直向前,直到贴近大门时才顿住脚步行礼。值守于此的人现出身形,开门把人放了进去。
那人气势刚健,神色紧绷,剑眉之下一双黑眸深邃寒亮,释放着从战场上锻造出来的锋锐之气,配上他二十几岁的年纪,好似一把新问世的神兵。
他奔着主屋而去,皮肤粗粝的右手扣响在木门之上,屏息按耐住焦急的情绪。
常廷在屋子里擦着一把刀。
刀是当年东毓镇国将军沈崇远赠予的,是平河谷一战击退犯境的八万商留军的战利品。
刀上的箭孔也是沈崇远留下的。
那日青骢马带着他在万人眼中从永盛城北落荒而逃,沈崇远的箭从侧方追来,携雷霆之力击穿他阻拦在前的刀刃,命中他的右肩,令他坠马,险些身死。
从此,东毓人都知沈崇远的副将常廷狼子野心,为一己私欲叛出沈家军,是要遗臭万年的罪人。
沈家军中跟着他走了的那一支队伍也背上了忘恩负义的骂名。
身败名裂这四个字,常廷根本不在乎。
他极其耐心地擦拭着寒光凛然的大刀,光滑如镜的刀刃上清晰倒映着他脸上骇人的伤疤、额上被忧思刻画的皱纹,以及发间的点点霜色。
他透过这把刀与自己对视,一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一身散发出凶悍的肃杀之意与手中的大刀相比,不逊色半分。
这才是他觉得重要之事。
是隐藏的火种,就该留到正确的时候不顾一切熊熊燃烧。
敲门声响起时,常廷抬起头:“进来。”
“常将军。”星夜兼程而来的青年一见到他安然端坐于屋中,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欣然行礼,“见到将军无恙,我总算能放心了。”
屋里烛火晦暗,常廷双眸更显深邃,他看向青年,嗓音沉稳威严,给人以安全感:“莫急,只你一人回来,出了何事?”
不提还好,青年攥拳擦过眼眶微微泛起的湿润的光,恨声道:“常将军,其余二人死了,是万家修行者动的手!我们记得您的嘱咐,明明未在商留逗留太久,绝不可能被人查到身份行踪,没想到......”
常廷向他确认:“万家的人?”
“没错。”青年十分肯定,“常将军,军中是不是出了叛徒?否则怎会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商留?从商留回来的路上,我接到消息说您离开西河城,到了这里,便忍不住往坏处想,还以为是西河城那边也遭人背叛,出了事情。”
青年这一路上都后怕不已。
在世人眼中,沈家军早已与东毓沈家一起死得干干净净,若是被万行野知道它实际上有一股力量尚存,当年叛出沈家的那支队伍其实是沈崇远未雨绸缪铺下的路,永盛城外恩断义绝的追杀是主副二将演给天下人的一场戏,必定会想尽办法斩草除根。
沈家军不惧迎战万家,但他们背负骂名活着,不是为了在错误的时候与万家斗个鱼死网破。
常廷摆摆手,安抚了他的情绪。
他想了想,目光沉沉:“没有叛徒,你们被万家修行者盯上,应该是因为公子的那封密信丢了。”
而这封信被万家的人得到了,他通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分析出了无论是昭英公主这里,还是镇国将军那边,都留下了威胁。
青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怎会丢了?难道是公子出了事?万家那小子留在云城目的不纯,此事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常廷若有所思,没有回答他。
青年抱拳道:“公子远在云城,势单力薄,常将军,不如让我去云城为公子效力。”
“不必,公子若是需要帮手,自会主动开口的,无需你我自作主张。”常廷起身去到桌边,从砚台下拿出一封信,拿到烛火上烧了,取来纸笔重写,“白煜,明日将这封密信重新送出去。”
由沈家军寄去云城的密信,常廷大多看过,这是沈纾星给予他的尊重与信任。
白煜几人从商留寄来的消息也不例外。
若是这个岁雪当真就是昭英公主的孩子,常廷自然也不会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东毓人没有人不会希望长公主府上能有血脉尚存。
常廷记得那封信的内容,白日里已经写了一遍,此刻重写,是要提醒沈纾星,那封信落到了万家人的手里,处境恐怕有变,他们该未雨绸缪。
此外还需告诉他,以万行野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性格,肯定会对岁雪动手。
白煜耐心等在一旁,接过密信后贴身收好,犹豫了一下,问:“常将军,您为何会亲自来苍玉城?”
常廷说:“来找公子想要我见的一个人。”
“什么人?”白煜露出疑惑。
常廷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能破除万行野'双生同命'的人。”
白煜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万家老贼的双生同命居然真的有破解之法?
原以为公子在云城的消息往来都依托于他们,没想到他还有别的路数,找出了能对付万行野的人。
运筹帷幄,沉稳可靠。
白煜对自家公子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他从狂喜的情绪之中平复下来,眉眼间带了点势在必得的笑意:“常将军,我想与您同去。”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常廷看着白煜,“公子怀疑万行野在与影族合作,需要证据。”
白煜听明白了,眉目凝重。
要杀一个万行野不是难事,找到破解双生同命之法后,他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但是要彻底铲除万家,不能仅靠沈家旧部和想要复国报仇的东毓人。
来自四国一州的群起讨伐才是致命一击。
第77章
临近中秋, 云城各个市集都比往常更热闹,街面上除了多出了花灯彩绸,时令瓜果, 商贩们还从四国一州运来了各地特产,到处都热闹非凡。
岁雪从万尺巷一路走出市集, 来到通往学院的机关栈道前时, 已经收获了一大堆东西,各式各样的灯笼就提了四五个, 甜饮糖糕捧在手里,腰间还挂上了绣了兔子的新香囊。
其余的吃的玩的实在拿不下了, 让沈纾星提了两只手。
“今年的启明试推迟了,等到了中秋那天, 市集上定然会更热闹。”沈纾星扭头看着岁雪,“到时我邀你去拜月放灯,螃蟹瓜果管够。”
岁雪还没玩够看够,连连点头答应:“那不能又让你破费一次呀, 我邀你吧。”
沈纾星就笑:“好。”
岁雪边走边说:“我难得出门遇见一次热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喜欢, 你们东毓的中秋也是这样热闹吗?”
沈纾星回忆道:“比云城还热闹,中秋前后就有花车巡街,四处都是桂花酒的香气, 游街玩乐的人不绝如缕。夜里满城灯火如昼,人们登楼临轩赏看月色, 安排团圆家宴,亦有女子祭月听香。长蔚河上的琴曲声穿过最热闹的朱雀大街都还能被听见。”
沈纾星说着, 忽就想起了一件令他后悔的事情。
有一年的中秋人潮如织,他带着岁雪上街游玩, 却把人给弄丢了,被父亲好一顿责罚。
岁雪耐心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她努力想象他描述的热闹画面,脑海之中却只有空白一片。
沈纾星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问:“你准备参加启明试吗?”
“那是自然,不参加启明试不是会被扣积分吗?”岁雪回过神来,无奈地轻叹了声,“我的积分不多,我可不想被扣进刑罚岛。”
沈纾星提醒说:“参加启明试之前,学院会安排大家一起去银砾池测境界,以便分组。”
岁雪并不意外,笑着对沈纾星说:“境界什么的,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我本就没打算要遮遮掩掩一辈子。”
沈纾星惊讶于岁雪第一次在他面前坦然流露的自信,又偏偏喜欢这份自信。
她本就该耀眼明媚。
他倾身过来,故作神秘问道:“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
岁雪停下脚步,凑近他耳边,怀着点雀跃的心绪,悄声说:“若论境界,是云城修行速度最快的天才,若论实力,现在的万聿礼不是对手。”
沈纾星侧过脸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明丽笑颜,挑了挑眉。
他不怀疑她的话,而是惊叹于她的进步,并因此而骄傲。
半晌,沈纾星笑道:“拭目以待。”
机关栈道上,恰好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岔路口转了出来,迎面走了过来。
聂飞揽着慕照白的肩膀有说有笑的往这边走过来,一看清对面的人,放开了慕照白,热情地迎了上去。
“纾星,你伤还没好吧,怎么提这么多东西?你俩要去哪呢,东西我帮你拿。”
慕照白右手还缠着厚厚的药布,只能用左手拉住聂飞,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要和我出去吗?”
“先送送他俩能耽误多长时间?”聂飞手里已经接过了沈纾星的东西,不解地看了看慕照白,“你光站着干啥,不能帮着岁师妹拿点?”
60/10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