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筝笑容不变,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并不打算理会。
霍潇潇赶紧在一旁附和点头,趁这个机会,认真解释道:“李灵笛这姑娘为人正直,是咱异生几个人看着长大的。她若敢碰秋草结,手都该被束烟打断。况且她从小就和楚风关系不错,也没有下毒害他的理由。”
兰筝淡淡说道:“小风也只会给亲近信任之人机会。”
白芍一听就笑了:“兰姐姐的不敢多言原来是要挑时机的,可以点名要去查李丫头的药田,也知道用亲近信任几个字落井下石。”
兰筝静静地听完她的讥讽,反问道:“除了李灵笛的东原乐,小风可还长期吃过喝过别的可疑的东西?你是他的师妹,与他同住雁回山,不会连这都不知。不信物证,只为与我争口舌之快,不去查找线索,而一味阻扰别人的推测判断,我凭此可以视你为同伙。”
被同伙二字激怒的白芍站起身来,目光变得凌厉几分,盯着兰筝看了会,又露出无所谓的笑来,慢悠悠地坐了回去,右手搭在一旁的方桌上,转了转茶杯。
“可疑的事情我这刚刚想起了几件,不过,你们敢听吗?”
施恒开口:“说吧。”
“我那师兄一根死脑筋,认定是对的路,就非要不计后果走到底,比如清剿影族一事。”
白芍指腹摩挲着杯口,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辨微的研制,为何这么多年还卡在关键之处?清剿影族一月有余,为何总是我师兄带的队伍收获最多?这答案,大家都能猜到几分,事不关己,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何必管别人心怀什么鬼胎,是不是?”
施恒皱着眉头,问:“你推测楚风中毒一事,是影族的报复?”
白芍笑着说:“施恒,难怪不管哪里出了事,都得拖上你一起忙,只有你敢把话挑明。”
“刑罚岛职责所在。”施恒话音郑重,“云城高位修行者之中,的确极有可能存在影族的同伙,自从那晚去弟子客舍排查引起无尽海异动之人开始,我就暗中安排,与一些可信之人联手在查了。”
宋仪捂住耳朵叫嚷道:“这么机密的事儿,你就这样大咧咧的和我们几个说,不合适吧?”
施恒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坦荡荡地表露着决心:“听了也无妨,无论是你们当中谁人所为,还是其他人,我必杀无疑。侵犯四国一州,扰乱民生安危者,死路一条,哪怕舍我之身,同归于尽。”
白芍鼓了鼓掌,瞧着态度颇为认同,娇媚的声音一漾开,却又染上了几分戏谑:“等我师兄醒来,你一定要叫上他入伙。”
叶韫无奈地起身,走到他们之间,双手比了个都歇歇的动作:“都先别打岔,无当卫差不多也该带李灵笛到这儿了,最快的办法,让施恒用聆心一查就知。若是与她无关,接下来就往影族的方向查,但先说好,此事仅是我们几个在场之人的猜测,若是被影族知晓,有了什么动作,我们几个最先进刑罚岛。”
兰筝没有犹豫:“可以。”
宋仪举起双手,笑眯眯道:“先说好,查线索什么的,我可不在行,只能你们叫我做什么就帮着做什么。”
昼清殿的门突然被敲响。
“进吧。”白芍扭头看了过去,嗓音慵懒,“替罪羊来了。”
第79章
李灵笛神情严肃地走进昼清殿中, 目光扫视过凝视着她的几名无上者,并无畏惧。
无当卫弟子把人送来后就退了出去,大殿之中只剩下这七人。
李灵笛行了弟子礼, 率先开口:“不知各位尊者是为了何事找我?”
“过来。”白芍朝她勾了勾手,嗓音娇甜, “瞧瞧这盒子里的东西, 认识么?”
李灵笛疑惑地上前几步,一眼看到施恒手里的东西, 点点头:“是甜微藤。”
“这是从你的药田里摘来的。”施恒把盒子放下,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为何会想到种植大面积的甜微藤?”
李灵笛听完先是有点奇怪,甜微藤既无毒性, 也不是什么被云城禁止的植物,怎会惹来无上者的注意?
这甜微藤也不过是用来放进酒里当成一个恶作剧的玩意。
等等?酒?
是楚风尊者喝了加入甜微藤的酒误了什么事?
李灵笛猛地一惊,神色凝重了不少:“前些日子楚风尊者来芳华居讨酒喝,我觉得好玩, 每次都在酒里加了一点甜微藤,这东西会让人成瘾四五日, 但无毒性,不会伤人身体,否则我绝不敢用在他身上。若是因此害得楚风耽误了什么要事, 我认错。”
话音刚落,李灵笛就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带了点责怨和先入为主的质疑,像是一根钉子扎疼了她。
李灵笛捕捉到这道目光的来源, 竟然是最温柔讲理的医家无上者兰筝。
听说兰筝与楚风是旧相识,曾有过婚约。
自责的情绪瞬间令李灵笛有些抬不起头。能让兰筝投来这种目光, 一定自己给楚风添了大麻烦了吧。
施恒追问道:“你药田里的甜微藤,全都被测出有秋草结的毒液,你如何解释?”
李灵笛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急得扬高了声音:“我从没碰过秋草结,我也不可能下毒去害楚风尊者!对了,楚风尊者现在情况怎么样?秋草结毒性剧烈,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白芍绕着自己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淡淡说道:“我那师兄命大,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呢,你倒是该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走出这里。”
李灵笛蹙着眉头看了看白芍,目光回落到施恒身上:“我愿全力配合学院的调查,也恳请尊者用出聆心。”
兰筝有点意外,重新审视起了面前的少女。
施恒点头,拿出一片暖玉色的方形石简,其上似有水光潋滟,随着众人说话的声音,荡漾着一圈圈的波纹。
聆心能测真言谎话,可作为世间最公正的裁定。在聆心面前说谎之人,会被绞碎灵脉,绝无可能挣脱,不似真言水有使用范围限制、在琉火咒面前有漏洞可钻。
但要请用聆心出力定夺真伪善恶,既要心甘情愿四字作为前提,也要付出代价。
霍潇潇开口提醒道:“被聆心定夺者,无论是否清白,都会被夺取一个境界的力量,这就和你从入劫跌落到凝虚一个道理,李灵笛,你要想好。”
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是为了破境,一境之差,关乎无数个日夜持之以恒的钻研以及与生命等同重要的荣誉。哪怕只是一个小境界,也可能是一个天赋平庸者耗尽半生才能获得的成就。
在聆心面前,没有人会如此痛快地无视代价。
“多谢尊者提醒,但这是能最快证明我清白的办法。”李灵笛决心坚定。
兰筝微一挑眉。
施恒指了指聆心:“把右手放上去。”
李灵笛听话照做,手指刚要触碰到聆心之上闪烁的波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劝阻。
“等等,不急。”
李灵笛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心底终于涌出了几分委屈。
她转身看着无视无当卫的阻拦,推门而来的束烟,难过道:“娘,我真的没有下毒,我怎么可能用秋草结来害楚风尊者呢。”
束烟一听就明白了,点头给予她安抚,稳步走到大殿之中,朝着几名无上者道:“诸位尊者,请恕我擅自闯入昼清殿的无礼之举。敢问诸位为何推测灵笛是下毒之人?”
霍潇潇开口说道:“我们在她的药田里发现了被注入秋草结毒液的甜微藤,刚才她自己也承认了楚风这段时间一直在喝她加了甜微藤的酒。”
束烟看了看盒子里的甜微藤:“要证明灵笛没有下毒,聆心并不是最妥当的方法。”
“这是她主动要求的,今日若是不用聆心,那就得先请她跟我去一趟刑罚岛接受审讯,待事情查清之后再做处置。”施恒的语气充满不容置喙的威严,“念在你爱女心切的份上,擅闯昼清殿之错就不计较了,你若是有什么证据,可以直接说。”
“谢过尊者。”束烟颔首施过一礼,转头对李灵笛说,“召出青鸢。”
李灵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青色的鸢鸟从她身后轻盈飞出,于大殿之上悠悠盘旋,掉落下碧色的光粒。
束烟平静地说道:“诸位或许听说过,东毓曾有一脉道生分支,名为苍萝氏。苍萝氏人因为血脉之中流传着蕴养之力,最终变成了某些修行者药田里的一捧泥。”
霍潇潇点点头,露出几分批判之色,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在苍萝氏人死后,人们才说出的什么正义与维护之词显得十分可笑,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叹了声气。
“这与今日的话题有何关系?”兰筝问道。
“我是苍萝后人,不算嫡系,但也继承了几分蕴养之力,灵笛自然也一样。”束烟说完,并未太过在意瞬间聚集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接着解释,“蕴养之力可以作为世间一切存在之物的养分,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东西,包括谎言。”
说到这里,施恒就听明白了。
异生之人具象化的心印力量等同于主人的力量,相当于利用异生-类化,把自己变成了兽形。
李灵笛的身上有蕴养之力,那么她的心印青鸢身上也有。
施恒抬出右手,接住了几片从空中掉落下来的青翠的羽毛。
“你的身体里,承载过谎言吗?”他仰头看着飞舞在大殿上空的青鸢,高声讯问。
心印青鸢发出一声干脆的啼鸣,鸟兽的心思没有人心复杂,无法为了刻意隐瞒而制造出绕开琉火辨别的办法。
琉火咒燃烧在施恒的手中,被透明的火焰包裹着的青羽直到化为灰烬,也没让它染上一丝黑色。
“可以了。”施恒说道。
束烟低头看了眼正好抬头看她的李灵笛,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对面前的几位无上者说:“多谢诸位尊者信任,我还有一事相求。”
白芍专心欣赏着抓在手里的一片青羽,漫不经心道:“我可对你们苍萝氏的故事不感兴趣。”
“放心。”叶韫点了点头。
说话间,昼清殿的大门再次被人叩响,无当卫弟子在外禀报:“诸位尊者,楚风尊者来了。”
众人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白芍起身往大门口走去,片刻之后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楚风进了殿中。
楚风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脸色苍白憔悴,毫无血色,连开玩笑的话都说得有气无力的:“哎我这轮椅是特制的,它能自己往前走,师妹,你要么推慢点稳点,要么就一边歇着。”
白芍翻了个白眼,当真就松开了手,双手环抱胸前,冷笑着瞧着他:“醒了就大老远地跑来凑热闹,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一个无上者因为贪酒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倒霉模样?”
楚风回头看她:“你信不信现在我就被你气死?”
兰筝走过来蹲在他身旁,伸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温润如春雨的灵力注入体内探查一周,起身道:“毒素已被压制,照着我留在雁回山的第二份药方抓药,解毒之前不可再用灵力。”
楚风露出大方爽朗的笑容:“多谢了,你的医术最厉害,那肯定听你的。”
李灵笛局促地攥着拳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半晌才鼓起勇气说道:“尊者,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我任凭你处置,但是下毒之事我毫不知情,一定是有人陷害。”
楚风原本想摸摸她的脑袋,奈何自己现在坐在轮椅上,举起手似乎也够不着,于是尬笑了声,拍了拍她的手臂:“不必自责,我当然是相信你没有下毒,才特意来这一趟的。”
施恒转头看着他,倒是只字不提琉火咒灼烧青羽的事情。
楚风无奈道:“我认真的,放了吧,她连个替罪羊都不算,下毒之人只是看上了这个让我放松警惕的机会,即便不是她的酒,也会是别的东西。”
施恒问:“有线索?”
李灵笛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地要找出下毒之人把他揍一顿。
楚风看了眼跃跃欲试的李灵笛,朝着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大人们说正事,小孩子别偷听,没你事了,先回去。”
束烟伸手搭在李灵笛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对在场的无上者们说:“多谢诸位尊者信任,诸位议事,我和灵笛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李灵笛抬头看着束烟,张了张口,却被束烟摇头制止,只好垂下脑袋跟着她离开了昼清殿。
“楚风,你对这孩子莫不是爱屋及乌?”宋仪看热闹不嫌事大,瞧了眼重新关上的大门,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楚风一把推开他:“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有个正经样,瞎说什么呢?”
兰筝静静地坐在原地,端起手边的茶杯送到嘴边,微微仰头时,斜了一眼楚风。
一时间,竟又在意起那些可笑之事。
小时候心悦的剑宗少年有他自己的姻缘,及笄之年定下婚约之人把婚约当成了白家用恩义二字对他的绑架。他们都向她道过歉,做出最直白又伤人的解释,外人说她可怜,似乎比她本人还更懂遗憾,可是这些人都没弄明白,她不是非谁不可。
在成为世间强者这一坚定不移的执念面前,情爱从来都不能算是什么有份量的东西,真要计较起来,还不如一次试图破境时的失败值得她耿耿于怀。
62/104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