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问:“我族祭司现在是谁?”
“元希。”关付秋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林子深处,黑暗浓郁得像是要化为墨水滴落下来,将安静燃烧的一星灯火浇灭。
关付秋松手,琉璃灯盏摔碎在地,孤独零星的火光瞬间燃成一片,地上厚厚的枯枝落叶发出刺啦声,扬起呛鼻的烟尘。
江妄狐疑地朝他看去,火焰将地面快速清理干净,余烬之中钻出一丝灵力深入地下,蔓延出阵纹。
“移云对灵力的消耗巨大,那些修行者不能支撑这个阵法,但是祭司大人可以。”关付秋盯着阵法冲天而起的光芒,露出几分敬意,“刚才的那盏灯里藏着祭司大人的灵力,走吧。”
他率先踏进光阵之中。
江妄犹豫了片刻,抬脚跟上,阵法蓝色的光芒刺痛眼睛,如茫茫一片水雾将视线遮盖。
他睁大眼睛想要牢记住眼前的一切,四周光影飞掠,逐渐清晰在眼前的是皑皑冰雪覆盖下的无垠荒野。
幽蓝色的八叶莲如一盏盏精致小巧的琉璃花灯,团团簇簇地盛放在白雪之上。
盘曲缠绕在一片八叶莲花地上的冰雪巨蟒缓缓睁开了眼睛,水色瞳孔中有白色的裂隙蔓延生长,绽出细小的冰花,像是被重力击碎的冰面。
只是一眼,江妄体内的灵力被寒气入侵,危机感令他头皮发麻,避险的本能与好战的天性驱使着他抬起双手,指尖灵丝飞扑。
关付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提醒卡在喉咙里,眼见着冰雪巨蟒疾速移动,要和江妄打起来,不远处起伏成线的低矮山丘后传来玉石轻撞的叮铃声。
身着水色薄衫的女子从山丘上走下,绣着白色花瀑的衣袖与裙摆被风吹动,灵动优美,如澄澈晴空下的一抹流云。
腾空扑咬向江妄的冰雪巨蟒突然消失不见,女子额上的心印图案亮了一瞬,又悄然消失。
“祭司大人。”关付秋面对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变得异常恭敬,弯腰行了一礼。
江妄眉梢一挑,抬头看向元希,撞见一双在冰雪巨蟒身上刚刚见过的眼睛。
“你就是公主殿下的孩子?”
元希情绪很淡,这一句问话,让人分不清是友善还是敌意。
“谁知道呢。”江妄笑了笑,“你们的公主殿下可没打算见我,说不定我还真不是她的孩子。”
元希已走到他们身边,嗓音清冽:“殿下如今并无自由,一身束缚,与我们的联系也极少,不到必要时机,更不可能与你见面,以免让你与更多人陷入险境。”
元希打量着江妄模样的同时,江妄也在仔细观察着她。
如果单看她的眼睛,一双遍布着细微裂隙的水色眼瞳显得十分诡异可怕,细小的冰花从裂缝之中不断绽放掉落。
但这双眼睛长在了一张圣洁美丽的脸上,她身上孤远清冷的气质会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把恐惧冲淡。
“异生之人会在自己心印力量的影响下发生改变,譬如拥有更强的体术,更敏锐的洞察力,更柔韧轻盈的身体,而我是有了这双裂瞳。”元希闭了下眼,目光挪开,“别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你会死的。”
江妄知道她的话不是玩笑或者威胁,那种古怪的,无孔不入的寒气是真的会冻结他的灵力,让灵脉也碎裂在冰花绽开之时。
江妄也避开目光,问:“我娘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想她。”
元希听出他的意思,说:“不必计划无用的事情,能把殿下救出来的人只有她自己。你现在要做的,是和关付秋他们去熔炼神兵碎片。倘若有人的存在是阻碍,那就让他们去死。”
她抬起右手,云袖下露出握在掌心的一朵八叶莲。
幽蓝色的光泽近在咫尺时,竟如淬毒的暗器,带着几分危险的警告。
“过来,我替你解毒。”
江妄质疑道:“我从没听说过八叶莲能解白露生的余毒。”
“不信就滚。”元希言语简洁。
“祭司大人您千万别生气。”关付秋连忙拽了拽江妄,急眼劝道,“叫你去你就先去啊,是殿下特意请祭司大人来给你解毒的,殿下你都不信?”
江妄看了看关付秋,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楚风的毒是你们做的?”
元希纠正道:“是万家的人。”
江妄蹙眉:“万聿礼?他胆子倒是不小,毒杀无上者的事情如果被云城的人查出来,他以为背靠万家就能活着离开?”
元希唇畔牵起一抹笑,轻蔑质问无上者又如何:“这只是警告,不要以为自己是无上者,就百无禁忌,无人能奈何得了。”
在这一点上,元希与万聿礼的想法相同,既然是阻碍,一旦找到机会就一定要除去,如果因为计较后果就畏手畏脚,以后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不比他此刻害怕的后果更轻。
江妄自认是骄傲肆意之人,此刻也惊讶于元希这一帮人的大胆与自信。
他走向元希,在离她三步之远的地方被寒气阻拦。
“白露生的毒素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遍布我全身上下,你要怎么救我?”江妄始终有怀疑,内心也早已十分悲观,他对死亡感到恐惧,又不甘心死于白露生。
元希双手捧着八叶莲,在她的注视之下,从手心上缓缓飞离而起,一片片花瓣的尖端像是刚才那条冰雪巨蟒的眼睛,准确而又冰冷地定位着江妄身上的攻击目标。
“八叶莲最早生长于冰雪之地,是世间纯净之物,我以春光曲祈福,令这里的八叶莲重新凝聚了最古老的净化之力。用八叶莲洗涤你的血液,生机只有一成。”元希居高临下,嗓音清晰,“敢,还是不敢?”
江妄浑身被这句话引起的惊恐之意席卷,最终咬了咬牙:“动手。”
盛开一地的八叶莲剥落出片片花瓣,飞舞在空中,在元希抬手之时,化作一股股流水,又更像是一条条幽蓝色的蛇形,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朝着他迎面飞射。
异生-类化。
江妄瞳孔猛缩,强忍着让自己不躲不退。
蛇群如无形之物从体内穿过时,血液翻滚,灵力溃乱,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锐物撕咬破裂,变得千疮百孔。
江妄跪倒了下去,蜷缩着身体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吼,直到浑身上下再也没留下一丝力气,毫无尊严地瘫软在地上。
八叶莲洗涤着被白露生腐蚀已久的血液,两股力量如凶兽般相互冲击撕咬,即便到了毒素消失之后,席卷全身的疼痛仍然久久不散,沉淀于骨骼深处,令江妄第一次为了一次次服下白露生而生出悔意。
关付秋看得心脏一抽,想上前又担心自己碍事,探头探脑问道:“你感觉好点没?”
“没事。”江妄闭上眼睛休息了很久,意识恢复清明,所思所想都能再次回到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令他如获新生。
他勉强站了起来,朝着元希说:“谢了。”
“道谢为时过早,你的毒素淤积太久,并未彻底洗净,七日之后还需再来找我一次,届时方定生死。”元希神色淡淡。
江妄已经见过了生机,没了一开始的暴躁与悲观,愿意耐下性子再等七日:“好。”
“此处空间由我开辟,外人无法待得太久,你们走吧。”元希十指微动,繁复的阵纹在他们脚下缠绕生长,迸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若是决定了要参与族中之事,那就请你听从计划,别再幼稚地暴露你的血脉力量,专注好破阵一事即可。”
江妄刚刚对她好印象又立刻破灭,沉声问:“元希,你在吩咐我做事?”
“你大概误会了。”元希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疏冷的背影,“我效忠于影族,臣服于殿下,而非皇室血脉。”
第83章
晨雾萦绕在山道之间, 凝结为水滴挂在发间。
岁雪抬手擦了擦脸上湿润的水汽,跟着盘旋在前的一只灵巧轻盈的偃甲鸟,走进八方楼中。
八方楼为宋仪初到云城时的设计, 一层用于给弟子们授课,二楼原本是宋仪留给自己那七个徒弟研究偃甲机关、修行术法所用, 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他们吃饭的地方。
三楼及以上的机关室外有傀儡把守, 没有宋仪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偃甲鸟如一只平稳穿行的箭, 飞进八方楼中,在敏捷地调转方向沿着阶梯飞上二楼时, 被正好走到门口的慕照白一把抓住。
“云音鸟?”慕照白盯着挣扎在手里的偃甲鸟,觉得稀奇, “什么人还要师尊用云音鸟带路?”
吃饱了饭后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的周佑懒洋洋地搭话:“师兄,云音鸟有什么稀奇,前几日师尊还让笑笑去接了未来的小师妹呢。”
话音刚落,周佑突然想到什么,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瞬形冲出原地, 被慕照白一把抓住肩膀,防止他冲出门口摔下楼道。
“干嘛?”慕照白奇怪地盯着探头探脑往楼下看的周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中。
“果然是咱们未来的小师妹来了,能不去接?”周佑嘿笑了声, 耸了耸肩膀甩开慕照白的手,拽着他一起往楼梯下走去, “岁师妹!”
岁雪温柔干净的笑容伴随着周佑热情的招呼声出现在慕照白面前,让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丝“怎么哪里都有岁师妹”的惊愕。
“两位早呀。”岁雪走近几步来到门口, 余光扫过屋里堆放杂乱的偃甲机关,由于堆放得十分杂乱随意,看不出哪些是成品,哪些是半成品,赞叹道,“两位师兄果然勤奋,这么早就来研究机关了,难怪是被宋仪尊者寄予厚望的天才。”
周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未来师妹的夸奖果然比旁人的夸奖动听,天才二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可是毫无新意,不会让他像这样觉得骄傲。
慕照白瞧着周佑乐在其中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自己在沈纾星每次憋着略带骄傲的笑意回到舍院时,问他在偷乐什么的行为特别傻。
周佑这边已经提前把岁雪当成了自己的师妹,想让她提前熟悉环境一般,热情地招呼着人往屋里走。
“岁师妹,你别在门口站着啊,快进来坐坐,这里面是咱师兄弟几个修行术法,研究偃甲机关的地方,看的玩的学的都有,就是乱了点。”周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还没吃早饭呢吧,这是你慕师兄,他刚好买了早饭过来,你不用跟他客气。”
岁雪露出几分感激,却又摆摆手,抱歉道:“尊者一大早就找我过来,我怕耽搁久了会让他不悦。多谢二位师兄的好意,下次有机会我再劳烦周师兄带路参观。”
“也行,也让我准备准备,下次把其他几个人一起叫过来。”周佑被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自己不仅对未来小师妹的欢迎表达得不够,还差点误了人家的正事,遗憾地侧过身去让路,顺手拍了拍站着没动的慕照白,“师兄,你倒是把云音鸟给放了。”
慕照白从周佑一人的态度上就已经预见岁雪真成了他们的师妹之后,能在八方楼里横着走的待遇,觉得奇妙的同时,又被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包围。
他松开手,被放开的云音鸟在岁雪面前盘旋了一圈,沿着楼道往上飞去。
岁雪笑盈盈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追着云音鸟上楼离开。
“师弟,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慕照白回头问周佑。
周佑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屋子里走,准备再躺会:“师兄,当然是你最奇怪,咱们不是天天盼着有个师妹么,你刚才怎么一点都不热情?那岁师妹一看就温柔内敛,万一被你一张冷脸给吓跑了,你得负责。”
慕照白翻了个白眼,进屋之后反手关上了门:“我指的是师尊的决定。”
周佑人都已经躺下去了,一听这话,立刻坐起身来,仔细想了想:“对啊,师尊收徒条件严苛,咱几个的灵偃天赋值都在九十以上啊......”
岁雪的灵偃天赋值可是清清楚楚的一个零。
周佑抓了抓头发,不解地看向慕照白:“该说不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山令尊者又是为什么收了岁师妹,还大张旗鼓地以灵蝶传讯要人,生怕被别的长老和无上者抢了似的。哎师兄,你说该不会岁师妹其实是能什么让测试盘都失效的绝世天才吧?或者身上有什么可以干扰测试盘的崇天术?”
周佑来了兴趣,挖空心思苦想着答案,也没听过有什么崇天术或者血脉力量之类的有这能力啊。
慕照白坐在桌边吃起了早点,一听他的猜测,扭头向他看去。
周佑与慕照白目光一对视,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认同,任由自己的猜想往大胆的方向发展:“听说岁师妹的灵力也不是咱这个颜色,和山令尊者一模一样,说不定不是外面猜的那什么因为修习的独门绝学所致,而是因为他师徒二人的体质稀奇古怪,是世间唯一。”
“嘿。”周佑越说越觉得自己聪明,从躺椅上爬了起来,朝着慕照白挤眉弄眼,“师兄,你说该不会他俩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体质吧?这岁师妹的灵偃天赋值指不定还在咱们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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