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雪老实回答道:“万化弟子,岁雪。”
郑夕绷着一张脸, 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畏惧:“你和其他三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学院里动手?”
岁雪猜到江妄和万聿礼绝不会暴露无相琴碎片引起的争端,为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至于林月河, 如果不傻且真心为了江妄好的话,也不会说这件事,即便她现在还不知道碎片的作用和江妄的身份。
“我和万聿礼是朋友, 跟江妄和林月河关系不怎么好,从新弟子分流派那天被我师尊选中开始, 林月河就可讨厌我了,加上在无尽海里有了过节, 他二人无论在哪里见了我,都是冷嘲热讽的。”岁雪一番话说得十分委屈。
郑夕沉声叱道:“这就可以在学院里打架?”
岁雪吓得愣了一下, 似乎连解释的话都不太敢说了,讷讷道:“是林月河先动手的,我不能让别人因为保护我而违反学院的规矩和她动手。至于后来场面失控,我也没有料到。”
李潇海看着郑夕点点头,和其余几个弟子说的八九不离十,在学院内打架这件事就算有了结论。
至于万聿礼那边,施恒亲自开口要留下来单独审问,就用不着他们费心了。
郑夕摊开手中一本厚厚的书册,写满纸页的文字突然从纸上挣脱出来,像一段段有生命的墨迹,浮往半空之中,发出浅金色的光芒。
那是一个个名字。
岁雪定睛一看,自己的名字正缓缓地向郑夕靠近,在他伸手触摸时,名字的左右浮现出她登记在学院的所有信息,上方出现了一个数字,三百二十五。
云城弟子的积分很难挣,勤奋型的弟子们一个月里在各流派听课,或者进出各类试炼获得奖励,最多能得到一百多分,天才型的弟子们仅需要凭借一个小境界的提升,就能涨前者的三倍。
岁雪盯着那个数字,微微挑眉,从它这里无法看出她的境界。
“喔,入学院三个月就有了三百多分,你倒是努力。”李潇海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朝着她的名字一划,数字骤然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五。
扣这么狠吗?岁雪痛心疾首地捂了捂心口。
“这还心疼?”郑夕指了指外面,“另外一个女弟子的积分不够,还得去领二十鞭子来抵。藐视学院规矩者,本就该重罚。”
岁雪连忙举了举手,郑重其事地表态:“二位长老,我真的再也不敢啦。”
“行,回去吧。”李潇海摆了摆手,率先起身。
岁雪心有余悸地赶紧起身离开,孤零零地快要走到刑罚岛入口时,恰好有一名穿着青色宽袍的修行者经过身旁,踩着墨石路往审讯堂走去。
那人气质古朴,花白的头发以木簪束为道髻,远远望去,一派仙风道骨。
道生无上者,闻千秋。
岁雪侧身避让,问了一句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慢慢扬了一下唇角。
“岁雪。”
沈纾星等在刑罚岛的入门,叫住了看上去并没有被刑罚岛吓到的少女。
岁雪迎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笑盈盈地朝他小跑过去,比了一个数:“我还剩五分,所以没有进刑罚堂。”
沈纾星松了一口气,就没好意思问要不要他背着回去。
“本来进刑罚岛就挺丢人的,你过来就让我更不好意思了。”岁雪捂了捂脸,语气却轻快,可没让沈纾星听出什么不好意思。她边走边侧过身,向后指了指,“瞧见了吗,千秋尊者也来了。”
沈纾星听到消息之后就赶了过来,在刑罚岛等了许久,不止看见了闻千秋,还有先他一步赶过来的白芍和霍潇潇等人。
一看到这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纾星起初没琢磨透岁雪的动机,一个应该与万聿礼是同伙的人,怎么会亲手把人送进刑罚岛?
定隙暴露,无上者们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毒害楚风的罪名一旦定下,万聿礼会被逐出云城。
若是还能借此查出万家与影族勾结的证据,他难逃一死。
直到大胆联系到前阵子发生的事情,沈纾星的脑海里突然擦亮了一个猜想。
她不会是为了给我报仇吧?
“难怪你要我找个借口让楚风尊者去百兽窟一趟。”沈纾星心中得意又开心,却又笑不出来,总觉得岁雪有点冒险。
“我在暗处要让他输,很容易。”岁雪似看出了他的担忧。
她的眸光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轻声说:“我就是好奇他们到底有什么通天手段。”
沈纾星能猜到岁雪未明说的“他们”是指谁,除了万家,应该还有影族的人。
他思索道:“万一他们没有被保下万聿礼,让他死了呢?”
岁雪一点也不在意,侧过脸来看着他,话虽说得小声,却十分不客气:“死了就死了,谁让他想杀你?他骂你的时候也可难听了。”
沈纾星盯着那双清亮的眼眸,听着她继续幽幽说道:“江妄也该死,可惜让孚长老早来了一步。早知他这样命大,在固海楼的时候我就该为他准备一条路。”
她还真是想给我报仇。
沈纾星跟着笑了一下。
他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他们出事,会不会牵连到你?”
岁雪连忙举手做发誓状,认认真真保证:“我对下毒之事当真毫不知情。”
至于连累二字,岁雪并不担心。
万聿礼不会让他父亲失望,他宁愿自己一人去死,也不会牵扯出更多人,让他父亲与影族的合作蒙受惨重的损失。
“那就好。”沈纾星对岁雪的自信同样予以信任。
他对岁雪轻言细语间暴露杀意的震撼行为已经很熟悉了,只是有些不解道:“江妄和林月河欺负你许多次,按照你的性格,怎么却一直忍着?”
岁雪停下脚步,十分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的性格?沈纾星,原来在你心中,我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恶人。”
沈纾星被少女气恼又委屈的质问吓住,严肃保证道:“我当然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二人的确讨厌,但一个是受我师尊照顾的故人之子,一个又是明月州的大小姐,与我的那点恩怨,不是能光明正大让他们去死的理由。”岁雪边走边摇头笑了笑,云淡风轻道,“而且,若非触及底线,我也不想杀人的,太麻烦了,谁不怕手上的血呢。”
沈纾星拉着她的胳膊,笑着问:“我是底线吗?”
这几个字落进岁雪的脑海,在行动之前不曾明晰地出现在考虑范围之内的问题令她一怔。
是这样吗?
岁雪认真回忆着当时的怒意。
决定今日在百兽窟外闹这么一场,是因为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可以好好收拾人的机会,他们差点害死了沈纾星,还有什么理由能安稳地活着?
岁雪抬眸与他对视的瞬间,心中就有了答案。
在青年耐心又大方表露的期待面前,她憋着几分笑意,明明是应该笑出来的,但坠月谷中的一幕幕全都在此时浮现在眼前,压得她喘不过气。
沈纾星是月下高山上的一捧雪。
干干净净的人,只需要接受赞美与仰慕。
而她活在伪装和谎言之中,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浑身上下的枷锁重重,在夜里醒来时也会以为手上粘腻的冷汗是没有洗干净的血。
有人说他愿意给予陪伴,何其荣幸,却是累赘。
沈纾星对岁雪太过了解,一眼就能看出她情绪不对。
“如果不想说话,可以听我说说别的有意思的事情。”沈纾星雅然含笑,伸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划过她的眼眶。
岁雪哎呀一声推开他的手,捂着耳朵快步往前走去:“我现在不想听,我耳朵累了,人也很累,没办法和别人对话了,就想回去睡觉。”
沈纾星追在后面:“你累了不会说让我背你回去?”
岁雪似乎有点心动,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快步往前走了,嘟囔道:“我又没有白练体术。”
沈纾星觉得好笑,在原地蹲了下来,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岁雪,你回头,过来。”
岁雪犹犹豫豫地转过身,见他蹲下身,正朝着自己找招手,憋了这么久的笑终于忍不住了。
“是你自己要背我的,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岁雪趴在他的背上,笑语轻快,反复和他确认。
沈纾星点点头,步伐沉稳,踏上了连接主岛的机关栈道:“是我自愿的,我不管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当然,也并不反对岁小姐命令我。”
岁雪低下脑袋,埋脸在他的衣服上闷笑着,泪水从眼尾滑落下来。
站在机关栈道的舒淮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原本郁闷纠结的情绪一扫而空,睁大眼睛盯着越走越近的二人,震惊万分。
等等......这两人?什么!
无论是言行宠溺充满温柔的沈纾星,还是趴在他背后的岁雪,都给了舒淮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完全忘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还自觉地侧过身去,给沈纾星让了让路。
岁雪从沈纾星身后探出脑袋,盯着那张久久没回过神来的一张脸,浅笑着问:“你是来找我的吧?”
第87章
“要不咱俩换个地方说话?”
舒淮看了看站在旁边明明显得多余却又不自知的沈纾星, 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没忍住提议。
岁雪点点头,让沈纾星把她放了下来, 自己换了个方向走在前面。
舒淮大步追了上去,在她身旁犹豫了许久, 直到走下了机关栈道, 到了万化一岛,才终于问出口。
“岁雪, 这两日你要我把林月河的行踪告诉你,今天她就和你们撞上, 进了刑罚岛,你、你是故意的吗?”
他尽量控制着语气, 不让自己第一个朋友显露出无礼的质问,却又很难忍住想知道答案的心急。
山道静谧,没有热闹的人声或者陌生人好奇的注视干扰他的问话,每个字都把迟疑复杂的情绪传达得清清楚楚。
岁雪扭头看向他, 奇怪道:“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嚣张无礼得到一点教训吗?”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时,舒淮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一派单纯温柔的少女竟然会不动声色地设计好陷阱,把人引入其中之后,自己仍然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
这可比预料之中的光明正大的报仇要可怕。
舒淮流露出几分悔意:“早知道你会把她送进刑罚岛, 我绝不会和你说这些。”
岁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接。
一个早该在透露行踪时就考虑到后果的人, 居然在自愿做出行为之后,同她说后悔。
不过是最后的结果超出了他心中“女孩子们最多也就小打小闹”的预期, 他就配后悔了吗?
舒淮总觉得这一次跟岁雪相处的氛围怪怪的,她虽是依旧笑着和他说话, 轻声细语,神态柔和,却不似往常一样令人觉得无害。
只要心思敏感一些,就不难发觉她的盈盈眼眸之中流露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攻击性。
是被他的质问惹怒了,还是本就对他感到厌烦?
舒淮觉得这事儿得说清楚,上前几步走到她前面,把路挡住,语气变得沉重几分:“岁雪,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我是林家的人?”
“那日你不特意送来雪肌丸,我就不会确定无尽海中,是你修改卦象引我去拓云山。”岁雪并没有生气,“不得不说,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一点也沉不住气。”
舒淮怔了一下,微微低了一下头,往旁边让了让。
“舒淮,谢谢你这次帮了我,此前的恩怨我不打算再计较,就此了清。”岁雪话音平淡如常,说完之后,就迈步往蜃月池的方向走去。
舒淮朝着她的背影,不信地问出声:“今日这件事,你不怕我告诉林月河吗?”
“你不会告诉她的。”岁雪笑着回头,轻声而温和,“一个动辄打骂,只会带来屈辱的人,你不喜欢的吧?”
舒淮惊愕住,被屈辱二字带回太多令他不自觉咬牙忍住反抗之意的记忆,脸色涨红:“你怎么知道?”
“猜的。”岁雪如实说,“林家小姐的大名,想要打听,总能听到一些。”
舒淮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在岁雪只身渐渐走远时,再次出声阻拦了她的脚步。
“我的确没打算告诉她,但我以后也不会再帮你做这种事情。”
岁雪对舒淮表露的忠诚有点意外,却并不打算再继续理会,谁知他停顿片刻之后,接着对她说了一句话。
“岁雪,你猜错了一件事,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讨厌林月河。她以前是很好的人。”
岁雪转身过来,感兴趣地轻声重复道:“很好的人?”
头一回听到这四个字落在林月河身上,岁雪沉思许久,也想象不出她扮演一个好人的模样。
舒淮很坚定地点点头,回忆起那嚣张骄横的少女最初的模样时,露出几分怅然。
“林月河以前很善良,她小时候的愿望还是扶危济困,保护一州百姓,让明月州变得富庶强盛无人敢欺呢,林家主这种宽厚无私之人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差呢?否则她当初怎么会收留我。”
岁雪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疑惑和无奈,那是一种无比真实的遗憾,于是信了几分他对林月河的这个独一无二的评价。
她疑惑道:“就没有人想让她再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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