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珞从没想过岁雪的话会如此震撼。
她在大课上听过万化基础,也听了岁雪无意间的劝告,在云城修行不能只专注于剑宗一派而不关心别家的术法招式,因此知道了万化的一为实,万为虚,一化亿万,所见皆为杀。
脑海里一旦冒出“岁雪说的不是没有可能”的念头,对修行的认知就立刻被颠覆。
殷珞的目光变得颤巍巍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岁雪笑着安慰她,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性更大,无形即无依。正如我确信它绝不是无法被战胜的一样,强大如约束世间的天地规则都有被修改的可能,更何况一个摸不着的东西。”
否则它也不必依附在她身上。
殷珞发现自己总能被岁雪的话鼓舞,沉思道:“我也想打败它,但难题是我无法捕捉到它存在的具体方位,它必定也会固定在同一个地方。”
岁雪条理清晰地替她想办法:“下次你进蜃月池再遇见它,可以试试让朝夕’失控’,神兵迸发的杀意足以让它出手抵挡,这样你至少就能知道它在那瞬间的位置。”
殷珞拧了拧眉。
朝夕的确有理由失控,但若非对灵力波动足够敏感,她怎能在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捕捉到初一的位置?
即便知道了它那时在哪,又能怎样呢?她没有杀了它的实力,轻易动手只会将它激怒。
下一个瞬间,它会出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她无法预料的招数将她击倒。
岁雪柔和的目光掠过殷珞微微蹙起的秀眉,接着比划了一下:“然后,像这样。”
她并指在身前一划,寒枝飞出五道剑影排布在前,阵形清晰展示。
绪语洞中,以五道剑影定住虚狱防止它力量扩散的惊险一幕重现在岁雪的眼前。
原来再想起当日的破釜沉舟之举时,并不会感到后怕,而是无比感激自己对自己的果决心狠。
“借十方俱灭的剑势,将它困在那里。”她看回殷珞的眸子,轻声说道。
殷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扬声道:“用、用十方俱灭?这会杀了我自己!我、我是说万一它钻进了我的身体,甚至是我的大脑里,十方俱灭一出,且不说我是否能承受住自身剑气的伤害,万一剑阵偏差一寸,或者它在那瞬间逃了出去,十方俱灭足以将我的意识摧毁,到时我会变成傻子的。”
她着急地朝着岁雪摇头,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危险万分,绝对不可行。
岁雪当然清楚有多危险。
但不可否认有效。
至少用在虚狱这等力量上是可行的。
岁雪云袖拂过,寒枝剑影消失不见。
“我也是猜的,毕竟实在想不出又快又稳妥的办法。”她像殷珞先前一样,无奈地叹了声气,这也是实话。
处境要被别人一语点破时,才足以让人冷静下来。
殷珞明显怔了怔,更多的利弊分析都落回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如何让这些步骤尽可能变得可行。
这个办法有太多的前提条件,在初一这等力量面前,对剑招是否精准迅疾与自身反应是否敏捷的定义需要更上许多个等级的。
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
她稳住今日频繁起起落落的心情,坚定地说道:“我会准备好再去试的。”
岁雪说:“那就先祝你成功。”
女孩子们相视一笑,寸心简也在此时发出阵阵不歇的响动。
殷珞方才在池中练剑时就听见寸心简吵个不停,也没来得及看,这会空闲下来,疑惑地翻了翻里面都在讨论了些什么消息。
“等等……岁雪,你跟人私斗进刑罚岛了?”殷珞划动寸心简的手指顿住,满脸不信地把上面的文字来回看了好几遍,抬头朝岁雪投来惊讶的目光。
岁雪翻看到最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新消息,目光盯住万聿礼的名字,露出无辜的神色:“好像有人还闯了更大的祸。”
第89章
殷珞盯着寸心简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消息, 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你们不是因为打架进的刑罚岛吗?”她不确定地数了数这上面提到的几个名字,震撼地看向岁雪,“怎么会去了六名无上者亲自审问万聿礼……难不成他把谁打死了?”
岁雪摇头, 思索了一会:“谁也没死,可是这几个无上者的名字有点耳熟。”
殷珞这几日都没太多空闲关注学院里发生的事情, 被她这样一提醒, 才觉得是有点耳熟,目光也恰好扫到了寸心简上的弟子们匿名讨论的几行字。
“这几位不都是负责楚风尊者中毒一事的人吗?”
“谁?谁在说万家大公子和下毒案有关?”
“还有别的证据吗, 详说?”
殷珞挪开目光,不解地看着岁雪, 难以想象万聿礼是出于什么目的:“不会吧……”
岁雪盯着寸心简,思绪却不在这些预料之中的文字上面, 轻声回答道:“说不准,万家势力遍布四国一州,敌友不分寡众,谁知道他们与楚风尊者之间有什么仇怨呢。”
殷珞对这些闲话明显不怎么感兴趣, 只是对万聿礼胆大妄为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不由得惊呼道:“如果大家猜的不假, 万聿礼岂不是会在受罚之后被逐出云城?这也太丢脸了。”
是啊,万家怎会允许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
岁雪右手托着半张脸,转头看向殷珞。
不知宋仪有本事坐视不管吗?
“能走出云城吗?”岁雪闲聊般开口问道。
若要出手, 他会怎么救?
.
刑罚岛上专门建造的牢狱和用刑之地足足占了整座浮岛三分之一的面积,被称为圜土界。
圜土界内外都以陨铁建造, 冰冷阴寒,固若金汤, 却在外表涂上木色的漆,仿若驱散人恐惧的伪装。
远远看去, 圜土界就像是由大陆上那些繁华都城之中的一栋栋不夜高楼组成,每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都燃着一盏暖色的灯,昼夜不灭。
以界中被关押之人的灵力做燃料。
万聿礼被一根根锁链从冰水之中拖了出来,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止不住的战栗。
几道浅浅的金色线条勾勒出的摄灵符显露在伸手也无法触及头顶上空,快速又不容人抗拒地抽取出他的灵力。
一片金色的光雾瞬间从他身体里逸散出来,照亮了那张越发惨白狼狈的脸。
挂在窗边的那盏灯也就变得更明亮了一些。
锁链松开四肢,重新回到了墙角的阴影之中,万聿礼勉强能活动了一下手脚,擦去脸上的水滴,趁着水刑暂停的间隙,脑袋才能从被冻僵的麻木状态之中稍稍苏醒过来,接着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没有那两次针对之意明显的逆灵,他就不会输在江妄手下,被那条疯狗逼到生死一线,不得不用出定隙解困。
接着就是一个恰到时机来了百兽窟的楚风。
要相信是巧合吗?
万聿礼眼瞳微眯,眸底的杀意光寒如剑。
当时在场的人太多,各流派都有,认识的那些面孔里面,的确有几个入劫之上的万化弟子,可惜不认识的才占了大多数,混入人群中最是难找。
其心歹毒。
而今日审讯室中,六名无上者齐聚于他面前,闻千秋目标明确地用出鉴别崇天术的绝学,测出了他身上的定隙,说明这几个人早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定隙的拥有者身上。
在今日之前,见过他使用定隙的人不多,万聿礼仔细回忆一遍,屈指可数。
医家弟子谢满,一族之人皆死于万家修行者手下,当年幸有兰筝路过明月州时,怜他年幼,出手救下他一命。此人与自己算得上有血海深仇,来到学院之后伙同了一群狐朋狗友,在学院外和一些试炼之中,见到自己就要下死手。
在无尽海中,是沈纾星那四人。此前虽有过节,但沈纾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加之他并不知晓固海楼一事由自己谋划,借机报仇的可能倒是不大。
剩下就是异生弟子闻槿。这人脾气不怎么好,自己连怎么惹怒她的都忘了,只记得从上一年的启明试之后,每次见到她,都能收获一个白眼。
比较起来,万聿礼觉得谢满的嫌疑最大。
铁栅栏哗啦一声从地面升起,打断了万聿礼的思绪。
他转头看向门外,宋仪庞大的身躯从栅栏消失后的门框外挤了进来,正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宋仪抬手丢来一个布袋子:“真是你小子干的?”
万聿礼盯了一眼落在怀里的袋子,打开来看,一枚血红色的沉光暖珀映入眼中,其间囚着一缕地心火的热气。
沉光暖珀触之生温,憔悴苍白的脸颊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万聿礼指腹摩挲着这枚温热的石珀,面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我看尊者刚才在审讯室中事不关己的态度,还以为尊者真的打算对我不管不问。”
宋仪对他满肚子怨气的模样早有预料,哦哟了一声:“我怎么管怎么问?你想气死我是吧?谁让你去下毒的?你爹?出了事就知道眼巴巴指望我了,我可没你爹那呼风唤雨的本事。”
“元希。”万聿礼看着他说。
宋仪意味深长地盯了他半晌,笑眯眯道:“你们一家子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既然是微生大人的盟友,怎么又还偷偷摸摸地和祭司大人合作起来了?”
“万家是在与影族合作。”万聿礼也跟着笑了一下,“你们影族内部势力如何分化,是你们自己的家务事,要万家插手吗?”
宋仪哼了声,这小子不要脸的样子和万行野还真一模一样。
“行,那你找我们祭司大人去吧。”宋仪当真露出了放弃的表情,摊了摊手,“你的定隙可是当着六名无上者的面测出来的,这就跟被人逮了个现行有什么区别?”
万聿礼脸上浮现出一丝令宋仪刮目相看的冷静。
“利用定隙下毒只是众多可能性当中的一种罢了。”他把沉光暖珀收进怀里,转头看向宋仪,依旧是审讯室中坚信自己无罪的语气,“证据呢?有人看见了吗?”
宋仪伸出寒光凌然的右手,点了点地下的寒水池,语气严肃几分:“你可以咬死不承认,没有证据,施恒除了把你放在这儿,的确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楚风这老朋友你别瞧着他笑嘻嘻的,动起手来可不如我知道轻重,光是这个水牢就能让你丢半条命。”
万聿礼垂眸看了眼水上的倒影,湿漉漉的发丝混着汗水贴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从容挺拔的脊背早在寒气如蛆附骨的摧折之下而佝偻。
从小到大以审讯者的身份进过牢狱许多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若是让父亲知晓......
万家耳目众多,父亲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这次如果是劳烦他想办法把自己从刑罚岛救出来,他一定会让自己离开云城,永远都别再碰这些事情。
怎能甘心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到商留。
“多谢尊者提醒。”万聿礼嗓音沉重,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若是可能,还请尊者把我从这里带出去,至于让谁来替罪,我会处理干净。”
宋仪眼神里写着我还真以为你无惧无畏,负手踱步几个来回,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帮这个忙?再说了,你现在是嫌犯,这儿就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我能改了刑罚岛的规矩带你去哪里?”
万聿礼说:“尊者只需要让楚风去一趟万化弟子晏青的房间,我就不是嫌犯了。”
“晏青?就是和你关系还不赖那小伙?”
宋仪听见这个名字,摸了摸下巴,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同情至今都不知道晏青身份的万聿礼,还是同情即将要被坑了的晏青。
“是。”万聿礼承认道。
浮玉山一事令他对晏青产生了怀疑。对于近在咫尺之人可能怀有的别有用心,他无法不提前做出防备。
既有间隙横生,万聿礼就做不到再像从前一样把对方当做亲密可信的朋友。
不是朋友,也非仇敌,那就是可弃的棋子。
他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定义一向简单直白。
宋仪想了想,觉得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但在答应之前,他还得多做一件事。
“你刚不是一点不急的吗?祭司大人肯定和你商量了后路的吧,你何不等她出手?”
万聿礼提到元希就十分不满,扯动嘴角哼笑了一声:“你们的祭司大人来无影去无踪,等她想起我来,已经冻死在寒水池下了。”
宋仪咦了一声:“你就不肯屈尊降贵主动联系联系她?”
“我怎么联系她?从来都是她定好见面的地方,实际上却只通过云镜向我传音,既不讲礼数,也毫无诚意可言。”
万聿礼冷冷的说着话,目光督见宋仪手中露出了一片云白如玉的圆环,在听见自己不悦的声音时,又赶忙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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