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沈纾星会做的事情。
她有另外一件事情好奇了许久:“沈纾星怎么会知道这个悬赏,他经常来惊雾楼接任务?”
“不常。”陆绍景摇头,“他想知道溯年镜碎片的消息,但这个消息价值不菲,一条值万金。他得先接几个任务,将酬金赚够。”
岁雪点点头,原来沈纾星想要溯年镜碎片啊。
“他都接一些什么任务?”岁雪从一排排成衣架面前走过,偶尔伸手挑出一件合眼缘的衣裳来看看。
陆绍景回忆了一下:“灵闻符之类的东西。”
岁雪闻言笑了下,听说过一张灵闻符在那些无法修行的有钱人之间能被炒出怎样的高价:“沈纾星还会制灵闻符呀?他果然在道生一途也前途无量。对了,绍景哥哥,你的伤严重吗?”
那日陆沉风的提醒来得及时,阻止了惊雾楼卷入这场风波,陆绍景当场反应过来之后,觉得可笑又可气。
他对扭头看过来的岁雪说道:“不打紧,多谢小姐挂怀。听说万聿礼已经放出来了,他下毒之事是与影族合谋的吧?宋仪赔上自己人去换他出来还不够,竟还妄想推出惊雾楼。”
“不是宋仪的命令。”岁雪目光幽邃,“我不认为是他。是元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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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旷野,月色朦胧。
陆绍景将岁雪送出了市集外,不等她开口,就自觉告退回去。
岁雪不喜欢让人长伴于左右,这样便不必说太多话。
有人害怕只身走夜路,有人却连月亮都不需要。
她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浅淡的花香将放空的脑袋渐渐填满。
如何找回记忆,如何钻研术法不断破境,若是在她体内的虚狱有朝一日不再受控,能否在此之前尝试将其力量化为己用。如果微生白对她在云城的表现有任何不满或怀疑,要提前做些什么才算作退路。这些话题太过沉重,又看似无解,她此刻放过自己,暂时不去想。
星蕴飞舞在身前,也无固定的形状,被风吹得丝丝缕缕将要消散时又重新回拢成一团,华光灿灿。
原本是要往连接主岛的机关栈道走去的脚步,却突然被一只红瞳乌鸦拦下。
红瞳乌鸦松开咬在嘴里的东西,嘎嘎乱叫着,扑着翅膀飞向右方的点香原。
岁雪垂眸看了眼从红瞳乌鸦口中落下的一枚红玉令牌,上面刻着的一个卫字令她目光颤了颤,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惊诧感和慌张。
昭英公主姓卫,名云绯。
什么人竟然以此来试探她?
岁雪思索片刻,转身跟上。
点香原曾经是云城原住民用来举办品花盛典的地方,如今虽然已无人打理,依旧可见碧色如海,一望无际,应季生长的秋菊睡在月色中,有一番不同于热烈盛开时的娇美。
岁雪在一双充满压迫感的凝视中踩进草地里,抬头看向点香原中央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
有人等在树上,繁茂宽阔的树冠将她的身影几乎完全遮盖,只听得夜风吹响她脚踝的金铃叮铃摇晃作响。
强者的灵脉力量肆无忌惮向外释放,似威胁,似炫耀,压迫着岁雪低头。
岁雪努力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股威压抗衡,盯着树荫间隙里陌生的女子,骨瘦如柴的身影,白得恐怖的皮肤像是多年被囚禁在永无天日的地下,从未见过阳光,让她唇畔势在必得的微笑都显得阴冷又凄厉。
卫樱也低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树下的岁雪,在少女精致漂亮的眉眼间很容易找到姐姐的影子,可她此刻防备自己的目光偏冷含杀,又和岁泽生气时的模样极其相似。
如同小时候刺杀她那次一样,卫樱这一次依旧笑吟吟地先与她打了声招呼。
“小郡主,十年不见,你都长——”卫樱抬起撑在树枝上的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了。”
岁雪听着郡主这个陌生的称呼,从那些书卷传闻里见过听过的人与事一点点浮现在她眼前,隔着一片朦胧的雾气,似乎一触即破,可见真相。
她望着卫樱,眼底沉静:“你是谁?”
卫樱觉得稀奇:“你不记得我了?我叫卫樱,是你的姨母,我还以为即便是五六岁的孩子,也该对刺杀自己之人有格外深刻的印象呢。”
刺杀二字将岁雪拉进那一幕幕不知是否能称之为回忆的画面,那些高境界的修行者仅仅凭借自身释放的威压就足以将一个小孩子碾碎,却还要怀着恨意玩一些追逐戏弄的把戏。
岁雪看向卫樱的目光变得戏谑几分。
当年因为鬼迷心窍勾结商留万家,被昭英公主下令打入狱中的不朽境胞妹,明明早该在六年前与整个永盛城一同化为灰烬,却不知何时被万行野救了出来。如今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几年隐姓埋名于万家,恐怕也没有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昭英公主的确是很厉害的人。岁雪心想,她活着时让东毓朝堂里的那些蛀虫恨之入骨,让东毓疆土之外虎视眈眈者又忌又怕,却又对她无可奈何,只能朝着她最爱的小女儿下手,以为这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岁雪此刻冷静无比,连一开始见到卫字红玉令时莫名滋生的急躁都已被夜风掐灭,顺着卫樱的话问道:“我有什么过了十年也非要死在你手里不可的理由?”
卫樱原以为会在岁雪眼中捕捉到愤怒的情绪,却见她冷淡的脸上蓦然绽出了略带嘲弄的笑颜,忍不住冷笑着回敬:“你活着的消息总让我想起姐姐对我的残忍,我实在不开心。”
她朝岁雪抬起右手,五指微动。
“这世上早已没有人喜欢你在乎你,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卫樱语气轻蔑残忍,厉风折断面前的树枝,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和她惨白消瘦的脸庞。
灵力具象化为四道刺眼的白色雷电撕裂黑空轰然降下,无数细小的电光缠绕在四周,碰撞出噼啪燃爆的火星,好似要让一切灰飞烟灭。
摇曳在夜风与冷雾中的草叶突然静止,从天而降的白光照亮了岁雪脸上的情绪,毫无惧意,冷峻万分。
岁雪在飞扬的残枝碎叶中看清了卫樱的面庞,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是有一分血缘维系的相似。
寒枝应召出现在岁雪手中,一剑霜白剑气挡下从天而降的电光,气劲冲撞间,大地猛地一晃,岁雪瞬形撤出,身后分离出一具白骨承受住天惩的余威。
点香原十分开阔,并无山石树丛可以作为遮掩,岁雪瞬形于旷野之间,迎面迅疾的夜风尖叫着带走她额头细密的冷汗。
卫樱轻蔑的目光紧追着这个在她眼中娇贵柔弱而不堪一击的背影,随手在空中一笔画出咒纹。
杀咒锁定目标追来,岁雪发间的金玉钗簪碎落一地,乌发红裙在厉风之中猎猎飞舞,周身的星蕴防护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她转身迎着杀咒抬起右手,飞花落叶漫卷而起,重重叠叠的虚影吞咽杀咒后不减来势,在卫樱极速收缩的瞳孔中冲杀而来。
“真是让我意外,我原以为你区区引气,接不下我半招。”
岁雪听见卫樱的笑声传至耳畔,无数灵丝穿破幻生灭虚影,来到自己脚下。
焚天阵中火光爆燃。
滚烫的气浪瞬间暴涨冲天,席卷岁雪周身波动的星蕴,转眼将其侵吞,让一切术法都消失在成形的那一刻。
风也燃起火焰,扩大阵法灼烧的范围,令身处阵法中心的岁雪无法进退。
卫樱如果只是简单的想要杀人,一定会用最快最干脆的杀招,而非焚天阵。
她朝着被困阵中只能等死的岁雪走过去,塑魂咒缠绕在并拢的双指之间,如白色的雷电闪鸣。
焚天阵的异变就在这时发生。
冲天的火光在沾染到岁雪的裙摆之前化作焚尽的灰黑色微粒飘散,一根根阵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冰冷的剑气破开浓烈的烟尘,裹挟着极为强横的杀意劈斩而来。
原本站在阵中的少女化为虹光飞身冲上,唇角正流淌着的鲜血是逆灵运转到极限的代价,神秘的蓝紫色光芒凝聚在右拳,带起一片飒飒炸响的风声砸向卫樱。
卫樱避得开剑气,却对体术力量超乎常人的这一拳反应不及,在满眼不可置信之中被强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摔在嶙峋的石壁上,脚下瞬间成型的困阵中,数道杀咒穿梭其间,直刺胸口。
血从卫樱胸前与身后的伤口涌出,越流越多,淌落在地上,蜿蜒出一道道鲜艳的红线。
利用逆灵拆解不朽境的力量带来的伤害令岁雪此刻要强撑着才能在原地站稳,但她气势不减半分,盯着神情惊惧的卫樱,右手掐决,露出浅浅一笑。
风声冷厉,如同凌迟。
“昭英竟然骗了所有人!人人都说你是不被允许修行的废物,你竟然能修习三大流派?”
卫樱惊怒地大叫,就地一滚逃离原地的啸风,那道杀气腾腾的白光并非直接冲着她而来,而是擦过她的头顶,撞向身后的山石。
山壁崩塌,乱石砸下。
卫樱身上爆发的灵力将砸向她的石块挤压成了粉屑,她在漫天呛鼻迷眼的尘埃中看见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咒异常刺眼,岁雪眨眼就追了上来,自上而下的俯视,回敬她以嘲讽的目光。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想要打败万化弟子,最好的办法是摧毁记忆,碾碎自尊,重塑人格,让她一辈子活在虚假之中,而非直接杀了她?”
岁雪面无表情地在卫樱身前蹲下,右手长出的骨刺戳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用力往深处扎进去。
鲜血在地面流出了很远,勾勒出盘根错节的线条。
卫樱痛得仰颈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血蝎从流经岁雪身后的血痕中爬了出来。
岁雪毫无察觉,直到它的尖刺骤然扎进她的后颈。
四肢被快速麻痹的感觉让她僵在原地不能动弹,骨爪褪去森白的颜色还原成纤细的五指,被卫樱用力抓住,想将其捏碎。
血蝎消失不见,缩回原地的一摊血,在岁雪倒下时沾满她的侧脸。
卫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痛苦怨恨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冰冷地盯着她,偏要击垮她眼中令自己不悦的冷静与倔强。
“知道,所以会为你准备塑魂。”
岁雪盯着脱离卫樱的右手朝她逼近的这一道咒术,充斥在她周身的天地灵气突然发出坚硬刺耳的摩擦声,似乎全都变成了什么锋利无比的刀剑想要切开她的大脑,将她的记忆与意识绞割破碎。
寒枝回到她的手中,在塑魂穿透剑影击溃她的灵力屏障时,她只来得及横剑抵挡在前,被崩塌狂暴的气浪掀飞在地,鲜血如雾喷出。
卫樱如鬼影一般瞬形而来,一脚踩在岁雪刚要动弹的右手上,重重一碾。
岁雪五指碎裂,握不住任何,压在手掌下的银雪色剑柄渐渐浸泡在一汪血色中。
“山令灵脉有损却还能修行,你也和他一样是个怪物,这对其他人来说,不算公平。”卫樱慢慢俯下身来,一指按在岁雪的颈窝不经意般游走,指尖灵力似火苗蹿起,洁白细长的脖颈上有一道红线渐渐清晰,“不想被塑魂就算了,毕竟小时候我也是疼过你的。可惜啊小郡主,你总归是活不长的,别挣扎,认命吧。”
岁雪的眼中倒映着卫樱审判的目光,心中有一阵怒意如山火一般越烧越烈,即便是面对微生白的蔑视,也从没有过如此厌弃所有人所有事的情绪。
“什么算公平?”岁雪指骨断裂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此刻清醒无比,真真假假的记忆冲撞在脑海之中,让她发泄一般将一切怨恨全都说清,“我拥有比你们都高的天资,却要遮遮掩掩从头来过。我也曾有长辈保护,亲人关爱,挚友常伴,却连真实的人生都被剥夺篡改。我本该自由,无拘无束,却沦落到忍气吞声做别人的奴隶,连一个人的真实情绪都不敢随意表达,整天活在监视与算计之下,这些算什么公平?”
岁雪目光冷倦。
“你们才是最该死的人。”她低喝一声。
“你受委屈了。”卫樱换了副关切温和的神色,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轻声说,“不过,我听不懂你的痛苦,下辈子再解释给我听吧。”
她画出一道杀咒,点向岁雪的眉心。
头顶之上的夜空中突然爆发出密集刺眼的星光,一卷璀璨恢宏的星图蓄势已久,终得以无声展开,像是将整个繁星闪烁的夜空复制其上。
寥寥几道火红的线条就勾勒出朱雀神女沉静威严的轮廓,她从星图中一步踏出,漫天红翎飞落。
卫樱指尖的杀咒被一股绝对凌驾于她之上的力量掐灭,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她身躯一震,不祥的预感伴随着身后空气凝固的速度瞬间占据心头。
卫樱扣住岁雪的脖子将人抓起后挡在身前,抬头恨恨看向空中的朱雀,双眼突然一痛。
好似因亵渎神明而受到的惩罚。
“叫它消失。”卫樱收紧五指,威胁道。
岁雪艰难地扯动唇角,笑得轻慢无辜。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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