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凝视着卫樱,右手一拂。
红火的翎羽轻飘飘穿过岁雪的身体,落在卫樱身上。
卫樱连防御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身体就突然分成了两半,如同被利斧劈裂,两只眼睛定格着惊恐与不信,血染透了岁雪的衣裳。
以星霜一瞬诛杀不朽境修行者,不过转瞬间。
岁雪几次踉跄跌倒,左手握紧寒枝支撑自己爬起来,脆弱不堪地往主岛的方向走,重伤的身体无法支持星将一路相护,头顶的星图与朱雀很快化作一缕星光消散。
潜伏在点香原上的一团阴影看完了好戏,几个跃步便追到了岁雪身前,露出了原形。
第92章
“拜入云城不过数月, 就能越境灭杀不朽境高手,放在启明试中,定能夺下前三甲, 不错。”
段明霄一身月白色衣衫,如夏日暴雨洗净后的长空, 上绣白鹤, 在夜风中振翅欲飞。
万化家的不朽境长老,平日里深居简出, 除了每月固定的授课之外,几乎很少与弟子们打交道, 岁雪也仅仅在修行课上见过几次。
隔岸观火者,岁雪不认为他的出现带着好意。
岁雪身形摇摇欲坠, 喉间含血,星蕴准确凝聚于脖颈上的血线、星脉及脆弱的命门,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
她捕捉到了段明霄四周平缓荡开的灵力气涟,不敢有一丝大意:“段长老既然亲临, 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段明霄一战观毕, 想从她身上看出她真正的境界,或是什么压境不破的迹象,却看不出蛛丝马迹, 便觉得有些意思。
“我原本是要来杀你。”段明霄语气坦荡,“但如果你能告诉我, 山令和你的灵力为何与我们不同,他又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正常修行, 以及你如何隐藏灵脉境界,我便会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皎洁柔软的月色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化作两只无形的大手将岁雪双手反剪在后。
须臾之间将人压制,这便是不朽境的力量。
真是令人羡慕。
岁雪仰头看着段明霄,眼中忽然漫出澄澈如常的笑意:“也不是不能告诉段长老,但长老也得用一个秘密来换。”
段明霄了然点头,一副爽快的模样:“那我便告诉你,你今日为何而死。”
他厌倦岁雪这一张脸上的平静从容,心中不悦:“你杀心太强,胜负欲太重,和微生白一个样,我不喜欢。影族之事,在云城,你不该插手。”
岁雪愣了愣,忍不住呵笑了一声。
云城之中,影族到底潜伏了多少人?学院又被影族人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将段明霄与已知的影族人之间的关系辨了清楚。
对微生白不臣不敬,恐怕和宋仪是一路人。
“段长老,你可知九天焰还需要我去试?”岁雪提醒说。
段明霄笑道:“自然是知道才要杀你,你死到临头,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句,影族之中,不是所有人都想破开湛天大阵。”
不想破阵这句话完全出乎岁雪的意料,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可能性让岁雪大脑堵塞,想不明白段明霄这一支势力的目的。
她不由得重新思考段明霄的阵营,他只代表他自己,还是与宋仪是同伙?
洒落在岁雪身上的一束月光如缎,环绕住她的脖子,末端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如温柔的警告。
段明霄目光轻点在她身上,示意该她说出秘密了。
威胁无用,那便只剩下你死我活。
无声的对峙之中,颈间的月光慢慢收紧,将岁雪喉咙里的空气剥夺。
段明霄有点可惜地看着岁雪:“不想说,那我不为难你。”
岁雪呼吸凝滞,几乎要失去意识晕厥过去,星脉力量无声无息积蓄到了顶峰,骤然间爆发而出,将束缚在身的月光全部冲破。
五道剑影环绕如阵,护着岁雪往后撤开距离,血水顺着曳地的裙摆不断渗出,将脚下的花叶涂上一抹妖冶的颜色。
段明霄站在原地,并未打算追逐,不过轻轻抬起右手,空寂月色之间响起威严震撼的龙吟之声。
月色如游龙般吟啸而来,五道剑影应声碎裂,岁雪被一股坚硬冰冷的力量冲撞在地,脸埋进柔软的草叶与泥土之中,鼻腔被血腥与污泥堵塞。
身下的土地缓慢地往下陷,这一股力量似乎要将她压进地心,碾成灰烬才肯罢休。
窒息与疼痛让岁雪对周围一切的感知都变得迟钝模糊,黑暗之中,冰雪下的倒影抬起眼皮,似笑非笑朝她看来。
——你快死了哦。
段明霄缓步走来,在岁雪身边蹲下,月色化为一指长的利刃,切进岁雪的手臂,再沿着体内灵脉分布的轨迹,往下割去。
他是真的好奇这师徒两人的灵脉与别的修行者究竟哪里长得不同。
一缕寒气突然袭来。
月下摇曳的风,氤氲的雾,沙沙作响的花草,瞬间被封入一层冰冷雪白的杀气之中,之后是破碎成飞洒的冰粒。
无穷无尽的力量,极致的张扬疯狂,要毁天灭地,诛杀一切。
段明霄心头大骇,虚狱二字浮现在心头时,唤醒了与生俱来的恐惧。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岁雪,连临死之前的最后两个字都被冻结在喉咙中:“圣女......”
寒气已经侵入骨血,瞬间将他体内的灵力蚕食殆尽,再从冻结的血液里往外扩散。
操控着月色游龙的手指结出冰花,沿着泛出寒气的皮肤一朵又一朵开满他的身体,胜似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晶莹无暇,美不胜收。
僵硬的尸体直直倒下,摔碎成无数冰屑。
风雪纷飞下的倒影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岁雪,神色享受,嚣张又挑衅。
只不过是释放了一缕虚狱的力量,岁雪浑身上下都被寒气入侵,蜷缩着战栗不止,星脉被冰粒缠绕,脆弱得再也承受不了一次攻击,身体似乎都冻裂了缝。
而这一股力量还想继续,先将岁雪冻结灭杀,冲破这一层人肉与骨血的束缚,将整个世界冰封。
濒死之感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可怕,岁雪浑身颤抖着,拼命压制虚狱的扩散,体内星蕴集中于倒影之上,被一次次侵吞,两股力量的冲击令她痛到麻木,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死是活。
只想降下天火驱散寒意,哪怕让自己死在火中也好。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冒出,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
岁雪仿佛找到了救赎一般,想要弯曲下僵硬的手指掐诀召来天火,帮她逃离这场看不见尽头与胜负的折磨。
雪中的倒影张了张嘴,大笑起来,你明明怕我,怕到连死在我这里都不敢了是吗?
岁雪失去的理智在这时回笼。
必须要活着,比他们都要活得久。
她无法从地上爬起来,更不提将这一片虚狱释放过的痕迹销毁,用尽力气也只能艰难地动动手指,想要凝聚出一只蝴蝶,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感受着星蕴在指尖凝聚又消失的无能为力。
岁雪不允许绝望二字袭上心头,脑海里飞快闪过可以传音求救的人。
直到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不敢保证这些人见了她周围的森寒冰雪之后不会心生恐惧与恶意,这才令她终于尝到了绝望。
岁雪皱着眉头,一滴晶莹的泪滴凝在眼角,在月色下格外瞩目。
“岁雪!”
沈纾星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一丝颤音,似乎以为她死了。
岁雪心头一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她努力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手持戡灵的人快步走近,熟悉的面容逐渐清晰,深邃而严肃的凝视令岁雪瞬间崩溃。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岁雪愤怒凶狠地瞪着沈纾星,心想着为什么又是被他发现秘密,真该杀了他。
沈纾星听不太清楚岁雪微弱的,含着翻涌血气的声音,却被她眼中的暴躁惶恐遏制住脚步。
戡灵也是神兵,此刻遵循他的心意,自动收入珍灵盒中。
剑宗弟子出门在外,剑不离手,除了神兵剑主之外。
沈纾星是个例外,即便他的道生之术也足以护他迎战,但是戡灵才是安全感的来源。
岁雪第一次见沈纾星手中无剑。
沈纾星收了戡灵,这才继续朝她走过来,隐去刚刚接到常廷的提醒一事,回答道:“我去市集中见了个朋友,恰好见到这个方向的星光很特别,像是你的星图,就过来看看。”
哪知正好看到岁雪一身血污倒在满地冰雪之中,身边是被冰壳包裹着的断肢残骸的一幕。
将这一片点香原摧毁的寒气发自她的体内,也在重回她的身体。
而这一股令人神魂俱骇的寒气太过诡异特别,即便是第一次见识,也能猜到是什么。
出现在岁雪身上的许多令他困惑的异样,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这玩意不是影族圣女才有的东西吗?
沈纾星压抑住太多至关重要的疑问,在岁雪身边坐下,把冻得瑟瑟发抖的人抱进怀里,右手运转治愈咒术,贴在她的心口,先替她止血。
他低头仔细看过她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布满干涸的血线,如瓷器的裂痕。
而她扬起一张满是污泥血迹的脸,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他,带着警惕与冷漠的探究,以及不可理解的怒气。
“我来救你,不怕。”沈纾星顿了顿,补充道,“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岁雪被这句话奇迹般地浇灭脾气,眼中的恶意消失得干干净净,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挂在眼睫的泪水终于从脸庞滑落,“你都看见了。”
为什么还要救我?
沈纾星笑了声,话音坦荡坚定:“因为我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
“可我好像还是不喜欢你。”岁雪为难地说着话,虚弱的身体里有一颗心脏在重重地跳了一声,提醒她好好审视这句判断的真实性。
“我知道,你刚才还想杀了我。”沈纾星一语戳穿,也并不生气,“我现在知道了你最大的秘密,唯一的愿望是你能平安自由的活下去,而不是喜欢我。”
沈纾星认真说话时,本就俊朗无双的容貌更富吸引力。岁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忍不住别过脑袋笑了笑,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见到他,无论何时。
沈纾替她止住了血,脱下一身银雪色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背了起来。
他环顾眼前一片皑皑冰雪,摊开右手:“寒枝借给我。”
霜白的剑影飞出岁雪怀里,落进沈纾星手中,凝实为剑。
沈纾星连斩三剑,削地一丈。点香原地面撕裂,翻天覆地,尘土花叶与断肢血污被压进地下隐匿不见。
剑气所经之处,霜气凝结,冰花点点,将另一股残留无多的寒气遮掩。
“好厉害啊。”岁雪被剑势震撼,歪头想了想,问,“这是沈家的自创剑术,碎虚?”
沈纾星点点头,归还了寒枝,右手掐决降下四道天火,将点香原烧了。
他带着岁雪离开身后冲天的火光,往主岛的方向走去,听见趴在他背上的人好奇追问:“沈纾星,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用过碎虚剑术?”
“并非不用,只是用得很少。戡灵不太喜欢碎虚剑术。”沈纾星说。
碎虚至阳至纯,劈混沌,斩邪祟。
岁雪不会追问对方有意点到为止的事情,了然地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这会轮到沈纾星问她:“要杀你的是什么人?”
“一个是道生的不朽境修行者,大概是仇家。”岁雪数给他听,十分委屈,“另一个是学院里的长老,似乎想剥开我的灵脉看看有什么特别。”
大概?似乎?
沈纾星便知道岁雪不会和他说实话。
她戒备心很重,有自己的主张,谁也不敢轻信,平时里的乖顺听话与天真无知,全都是伪装。
此刻与他温声细语,也许并非是出于对他的完全信任,而是因为他的态度恰好让她感受不到威胁,他也是能最快带她脱困的最佳人选。
不喜欢他这一句,恐怕才是完完整整的真话。
沈纾星回过头看了看她,垂下目光。
“你瞧。”岁雪伸出血线缠绕的左胳膊晃了晃,打断他的思考,“这里的灵脉都差一点让他切断了。”
沈纾星若是自己打架伤成这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却看不得岁雪伤痕累累。
他没敢歪头去细看,沉默了一会,问:“进了一趟刑罚岛的那两人恐怕已对你恨之入骨,你从外面回来,陆绍景怎么不派人送你?”
“我既然能杀不朽境,就更没有什么怕的。他们二人敢来,正好给我出气。”岁雪已经疲惫到完全没心情装柔弱无害了,随心所欲道,“你也觉得我应该时刻都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当然不能,你要自己变强才行。”沈纾星走得又快又急,气息却很稳,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岁雪的耳朵,“但是天骄易折,璞玉易碎,在你能自如掌控能力之前,不要拒绝保护。”
天骄,璞玉。岁雪开心地笑了出来,心说沈纾星总能一本正经地说到她喜欢听的话。
不过,沈纾星提醒得对,星霜一瞬还需更为熟练,才是必杀之招,而非破釜沉舟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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