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那么,再见了,陆小姐。”
他心情很好地冲她笑。
“或者说,忒弥斯?”
说实话,在他把那个罗姆克雕像送给那个男大学生,并一步一步地诱骗他的时候,就想过要把他进一步培养成自己的杀手。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杀死陆怡晴。
但他也是个废物,这么快就退出了。
浪费了他的雕像和一片苦心。
到头来,还得是他亲手杀死了她。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刮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点轻蔑的审视。
所谓的秩序与法律,狩猎与月亮——
呵,她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今晚没有月亮。
但会有一轮月亮就此陨落。
他慢慢地松开了扼住她脖颈的手。
她的身体因为缺少支撑而往下滑。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个女人会摔死,那个女人也吞下了毒.品,警察局长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剩下的一些人都没有枪支。
他们都会死在这里,公馆会爆炸,到时候,所有的罪证都会灰飞烟灭。
至于那群死掉的人,不要紧,他还在,这桩生意就能够继续下去。
他想。
——一切都要结束了。
……
……
就是现在!
在她整个人都滑了出去,因为重力而失去身体的那一刻,陆怡晴趁这个他放松的机会猛地抬腿,夹住了他的脑袋两侧,终止了坠落的去势。
与此同时,她抬起右手对准他开了一枪,不过因为很难瞄准,子弹只是堪堪地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不过那并不要紧,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她用力地抓住满是碎玻璃碴的窗框,旋身,借力将他踢翻。
然后握枪,复位,再次瞄准。
砰——
鲜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温热腥甜。
罗姆克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一样的惊愕,他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倒映着陆怡晴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垂下眼望着他,眼底冷得如同今晚的夜。
她的身后是无光的夜空,而她深陷其中,似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但他总觉得,那一刻的她,有点刺眼。
刺眼得令人生厌。
陆怡晴扔掉了那把枪,走过去查看了一下警察局长的腿,应该并不严重,只是小腿骨折。
不过那几声枪响很好地把院长女儿、小袁老师和房东还有几个警员都给引来了。
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显然惊得不轻,还是法医小姐先指挥着两个人把警察局长扶下去,并让其他几个再去遣散公馆里的佣人和医护人员。
陆怡晴看了一眼罗姆克,独家配方没有了。
她蹲下来检查那个女人的情况:“你还好吗?”
女人苍白地笑了笑:“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用针管吸.毒了,生吞的话,有点痛苦。”
“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陆怡晴说,“他们不一定会判你死刑。”
法官会酌情量刑的。
女人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但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些年,她主动做过的,被动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她数都数不过来。
……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数。
她同样犯下了罪行。
她的暴怒的、复仇的火焰吞噬了太多的人。
有罪的,无辜的。
很多很多的人。
陆怡晴很快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房东,他的目光注视着她,有点好奇。
但他并没有过来,只是站在那里等她,手里还拎着那个小型工具箱。
“他不知道吗?”
女人先是一愣,顺着陆怡晴的目光看过去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她现在笑得有点困难:“陆小姐,其实……我想告诉你……他之前有几次被暗杀的经历,也许他没发现,但其实,那都是我干的。”
陆怡晴沉默。
“我是真的恨他……因为他的出生,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全都没有了。”女人突然流下了眼泪,“我比谁都更恨他的存在。”
“但你还是没有杀他。”陆怡晴说。
“啊,对啊。我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像一声叹息,“……没能杀得了他。”
陆怡晴突然想到了她曾经看到的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和照片里那个戴着项链的女人。
她从脖子上摘下了那根O字链的欧珀,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条项链曾经被暴力拉断过,因此换了一条新的O字链。
但欧泊仍旧是那颗欧泊。
有那么一瞬间,女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死死地抓着她的衣服,哪怕她现在的力道很微弱,根本抓不住什么。
“……哪来的?陆小姐,这是哪里来的?”
她的声音急迫而颤抖。
陆怡晴想了想,道。
“我的男朋友给我的。”
“你的男朋友……”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她突然开口,讲的却是不相关的其他事,“那天,我心血来潮,把这根项链戴到他的脖颈上去拍照,忘了摘下来,他爸爸抱着他去逛街,我就去找人寄东西……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爸爸出了车祸,他也不见了……”
她喃喃道。
“陆小姐……陆小姐……陆……陆小姐!”
她拼命地叫着她的名字。
陆怡晴嗯了一声。
“你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陆怡晴想了想,总结:“是一个完美的人。”
一个死掉的男朋友,永远都是最完美的男朋友。
至于他犯下的罪行——
陆怡晴看着她。
……至少现在,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这样啊。”女人先是安静了片刻,最后笑了笑,她松开了手,把项链重新交回到她手上。
“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呢,你要幸福啊,陆小姐。”
陆怡晴道:“谢谢,你也是——邹女士。”
她轻轻地怔了一下。
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过了。
而后,她弯了弯唇。
“我叫邹悦,请叫我邹悦。”她语气轻柔地说,“邹悦的邹,邹悦的悦。”
真令人怀念的称呼啊。
她想,那个邹悦,似乎已经快要被她遗忘在记忆里了。
又或许,从二十年前的海岸线边,就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杀死了。
“我喜欢游泳,我曾经拿过全市比赛的第一名。我还是丰大的硕士,我的导师都夸我很优秀……”
她慢慢地说着,像是怀念,又像是自我介绍。
“我有一个丈夫,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是丰大的校草,长得很帅,还会做饭,还会带我去天文馆看星星……”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他拉着她在天文馆里向前走去,里面的灯光很黑,她的脸很红。
她语气憧憬。
“……星星好美啊。”
今晚其实没有星星。
而且整容过多的她看不出来太多的表情。
就连微笑,也因为提拉的嘴角而显得太假。
但陆怡晴就是觉得,她很高兴。
大概是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
第71章
所有人都进入山林没多久后, 公馆就发生了爆炸。
热烈的火光与滚滚的浓烟向天空中涌去,天空晦暗,大雨滂沱, 巨大的爆炸声在浓重的夜色中像一声暴怒的咆哮。
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成为了她那名为复仇的怒火之中。
警察局长还在哀嚎:“不要管我, 快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申请救援队,这要是发展成山火怎么办?”
他的话音未落, 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红蓝相间的灯光, 还有直升飞机的声音。
“有人来了!”法医小姐一边从旁边的树上拆下树枝固定住他的腿,一边说,“我看到消防车了。”
陆怡晴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大概是邹悦在那之前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吧。
小袁老师明显是被院长女儿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她此刻惊魂未定, 还没睡醒。
“……发生了什么事了?”
怎么突然就死了人, 又突然地闹了鬼, 最后还突然地来了一场大爆炸。
她全程都在一脸茫然, 一头雾水。
小袁老师: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弄丢我的充电器, 如果我不弄丢充电器我也就不用下车买, 如果我不下车买充电器我也就不会丢手机, 如果我不丢手机我怎么会沦落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
此时此刻,还有一位公务员正蜷缩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做着黑甜的梦。
然后她就被领导用手机从被窝里揪出来了。
视频对面的领导正一脸灰头土脸, 他的背后有十几辆消防车接连驶过去, 所有人都在奔跑, 呼喊, 脚步和语气都是急匆匆的, 每一刻都在争分夺秒。
“醒了吗?好,醒了就好。”
*
陆怡晴凝视着远方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旁边的房东。
“那张照片,还在你的身上吗?”
他微微一怔,随后意识到了陆怡晴在说什么,毕竟他的身上,只带过那张照片。
他拿出来,将照片递给她。
陆怡晴审视着这张老照片,它因为褪色而斑驳,上面泛着很多很多的白痕。
但里面的女人笑得很灿烂,似乎可以把幸福从平面照片里投射出来。
房东从未见过真实的她。
从一出生就是如此。
他能见到的就只有她的照片和画像。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一直都在他的面前。
年年,岁岁,日日,夜夜。
她接过了那张照片,轻轻地松开了手,然后,在房东骤然睁大了的眼睛里,那张照片被风吹得轻轻地飞了起来,它飞得越来越远,最后融化在了那一片火海里。
房东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注视着那张照片,直到它的消失。
陆怡晴眨了一下眼睛:“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法医小姐都已经告诉我了。”房东轻声道。
刚刚法医小姐需要工具拆树枝给警察局长绑腿,于是他给她送去了工具箱,她就告诉他了。
陆怡晴说:“这样啊。”
房东沉默半晌,发现陆怡晴没有再继续开口,他咬了一下牙。
“她死之前……有留下想要对我说的话吗?”
陆怡晴侧目去看他,房东也在看她,感觉到她目光后,他又立刻垂下了眼睛。
陆怡晴沉默半晌,她不会像小赵那样将谎言信手拈来。
于是她只好道歉。
“对不起。”
房东继续沉默,半晌,才道:“没有关系。”
陆怡晴说:“不过,她把那些集团犯罪的证据全都放在M公寓里了,她之前去过M公寓,你知道吗?”
房东摇了摇头:“没有。”
他不是那种喜欢窥探隐私的人,除了陆怡晴第一天来到这里,和C说陆怡晴被追杀后他开始帮忙在她回到公寓后的每一天查看监控之外,其他时间,他都没有看过监控。
于是,他就再一次地和她错过了。
“就算遇到的话也没关系。”房东静静地说,“我和她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也没有太过话可说,就算是私下里接触的话也不会有话要说的。”
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陆怡晴安静了片刻,突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人们在藏东西的时候,都会首选自己认为相对安全的环境,动物也不例外。”
房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所以?”
“所以我想,她能把这种罪犯横行的地方当作安全屋,在那里藏项目的资料原件,一定有她的理由。”
陆怡晴突然想起了起初她对M公寓尖酸刻薄的批判,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那并不是批判。
那也许是一种另类的担心。
她的孩子,正生活在一个妖魔鬼怪横行、居住环境恶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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