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立即作出一副吃惊状:“哇,小茉莉今天是大主顾啊,欢迎光临小店。”说着,张叔伸直手臂躬着腰,喜笑颜开道:“请客人进店参观。”
小昕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店铺,看那架势还以为她要买下整间租书店。
周昕茉把她最爱的《鸡毛信》买了下来,她看这本连环画的时候,还曾幻想过自己也是一名小小战士,拥有机智的头脑、矫健的身手,帮助八路军叔叔,对抗恶劣丑陋的敌人。
除了《鸡毛信》,昕茉还买了已经看过好几遍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武松打虎》、《渡江侦察记》、《大张旗鼓捉匪特》等等,还买了一套最喜欢的系列《杨家将演义》,之前只是零零散散地租了《杨家将演义》中的精彩故事分册看。
周昕茉吃力地抱着三十多本的连环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身旁的林朝岑拿的更多,背包里更是装得满载而归。
平时不到10分钟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林家院子。
林朝岑让昕茉直接把连环画放在门口,就叫她先回家。
周昕茉匆匆赶回去,“砰”的一声她像只小熊一样,直接用身子撞开半阖上的院门。
甫一推开,她瞬间睁大了双眼,一个令她万分想念的背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下。
“阿爸,你回来啦。”周昕茉满脸乐陶陶地跑过去,绕着穿着军装的男子一圈又一圈。她嘻嘻笑着,干净澄澈的眼眸映照着男子的身影。
周定安望着女儿围着他不断绕圈圈,知道这是她表达开心的方式,遂站着不动,等女儿转个过瘾。
眼瞅着女儿转了十多圈后,周定安才展开双臂一把抱住女儿,笑道:“好了茉茉,都跑得满头冒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帕给女儿擦拭汗水。
昕茉微仰起脑袋,任由阿爸扑腾自己的脸,她的小胖手习惯性地扯着军装上的纽扣玩,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中含着一丝期待问道:“阿爸,你这次回来,会待几天啊?”
“嗯……”周定安皱着眉头,一副在努力思考的模样:“阿爸也不确定啊。”
昕茉闷闷不乐地重复道:“不确定啊?”
“如果茉茉这几天都很乖的话,那阿爸有可能会多待几天。”周定安的神情特别严肃。
“我会很乖很乖的,我会认真吃饭、认真学习,听奶奶爷爷的话,听老师校长的话。”昕茉努力板着张软糯的小圆脸,表示自己很认真。
周定安忍不住捏了捏女儿肉嘟嘟的下巴,哈哈大笑起来:“阿爸跟你说着玩呢,阿爸这次回家能够陪你十多天。茉茉你啊只要开开心心吃饭、开开心心上课就好,不需要太懂事。”
说完,周定安抱着女儿走进堂厅,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周定安才发现女儿略微红肿的眼皮。他顿时心慌:“茉茉之前是不是哭过了?”
昕茉恰好瞥见厨房内的阿妈,她想了想,半捂住自己的嘴凑近阿爸耳边:“小人书店要关闭了,我有点伤心就哭了会。”
闻言,周定安唏嘘了声,想当年他也在张叔家的租书店流连忘返,他们那时候比较盛行的连环画是古代志怪小说,皆是些《济公传》、《白蛇传》、《聊斋故事》等等。
他小时候把租书店的店主叫为“张叔”,转眼快三十年过去,他听女儿讲起小人书店,还特意再去了一趟,没想到店主依旧是那个“张叔”。
神奇的是张叔和他记忆里店主的样貌相差不大,并没有垂垂老矣,也没有白发苍苍。
陡然父女俩都陷入哀戚的感慨中,秦奶奶出来一瞧,满脸的莫名其妙:“咋了?肚子饿坏了?”
“茉茉,快下来吃晚饭。”秦奶奶放好碗筷,见父女俩仍然挡在堂厅门前,她直接走过去花足力气把孙女抱到长凳上。
八仙桌上飘出的饭菜香阵阵袭来,小昕茉终于恍过神来,她兴奋地叫道:“哇,有我最爱的糖醋排骨、还有炸丸子。”
“乖囡囡,炸丸子最多吃五个哦,不然你又拉不出粑粑来了。”秦奶奶说完想了下,还是将盛炸丸子的盘子移得离孙女远些。
********
而另一头刚踏进院落的林朝岑,也看见了他思念不已的军绿色身影,他脸上的欣悦之情虽不像昕茉那样表露无遗,但眼神中亦是泛着喜悦的光彩。
“阿爸,你回来啦。”林朝岑加急脚步把连环画堆好,才坐到林振扬身边。
“嗯。”林振扬侧身摸了摸儿子微微扎手的小平头,沉稳冷峻的面庞难得露出一丝笑颜:“回来了,去吃饭吧。”
“阿爸你吃了吗?”林朝岑仔细端详阿爸的神情,发现他略疲惫眉眼间,隐隐透着股无力的悲哀。
林振扬摇摇头:“你阿妈也回来了,她人有点不舒服,我先上去陪陪她。”他的声音很是低沉。
林朝岑没有再细问阿妈为什么不舒服,目送阿爸走上台阶后,他才转身离开去爷爷奶奶那边。
林家院落占地颇大,有前后两幢仿古青砖小楼,林振扬一家四口住在前幢,后面住着爷爷奶奶几个。
平时他们都是在爷爷奶奶那里吃饭,家里有两个保姆负责一日三餐和起居生活。当然对外不能称呼她们俩为保姆,都说是林奶奶的远房外甥女。
林振扬轻轻打开房门,房间内一片黑蒙蒙、静悄悄,模糊中可以看见床铺上的隆起,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尽显。
第9章 逢春木
伫立在门口缄默了许久后,林振扬才走过去旋亮床头灯,坐到床沿,一入眼就是妻子湿漉漉的一张脸,苍白憔悴、泪痕斑驳。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妻子搂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道:“曼曼,事情已经过去了。”陆曼曼缓缓眨了下眼睛,她依恋地把脑袋深埋在丈夫的肩头,两人静静相拥了许久,陆曼曼强压住内心的悲伤,哽咽道:“我带士茹去了鹭岛,程英淇那小子非常愿意娶她为妻,那边领导开明,很快同意了他们的结婚申请报告。”
“只是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在场,就那样简简单单嫁人了。”陆曼曼泪光潋滟的眼眸里尽是嗟叹与悲恸。
话落,她沉默了会,抱着丈夫的胳膊倚靠着,勉强提起精神露出一抹笑意:“你呢?顺利否?”
“嗯一切顺利。”林振扬的声音顿然变得沙哑,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从喉间溢出的愁绪既沉又重:“司令部通过也签阅了我晋升师职的批示。”
明明是一件让所有人听了都欣喜雀跃的大事,可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旁听者,脸上都没有一丝欢喜的表情。
因为有升职,意外着坐在上面位置的人被挪走了。原先的师长徐旭东在这场“动乱”中,遭遇小人告发,已陷身囹圄。
陆曼曼这些日子一直处于强烈的愧疚和痛苦中,没有人知道她化为冤魂后,重新回到了她18岁那年。
刚苏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心里发慌害怕,但也没有和任何人诉说过她的奇异。只是更加忐忑不安地生活,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她梦中所发生的事情是否成真。
后面陆曼曼一如既往地邂逅了20岁的杜庭伟,当时他已是《榕州日报》副刊的编辑。前世的杜庭伟对她一见倾心,写了许多诗歌,用浪漫的文字真切地表达出他对陆曼曼的情意。
然而重活一世,陆曼曼照旧去参加了和杜庭伟相识的诗会,但是她“改头换面”把自己装扮成脸色蜡黄、相貌普通的女人,也不再如前世跟个孔雀似的呈露自己的文采和独特思想。
杜庭伟没有再对她一见钟情,也没有再对她献殷勤,她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他,才知他就是个道貌岸然、一无是处的伪君子。
前世的她太傻了,以为自己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诗词唱和、同频共振的郎才,没想到揭开真面目,杜庭伟就是个负心豺狼。
那人还言之凿凿地说,他确实一直爱着她,只不过爱她刚认识时清冷美好的样子,不是爱她后面愈发庸俗不堪的模样,是她改变了,并不是自己变心。
呵呵真可笑……陆曼曼一想起来,就想一刀捅了杜庭伟,终结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秒。
那时的她只想着和他成为一对比翼鸟,于是私定终身、无媒苟合,他带着她回到了他父母家,直到见到他贫穷破败的土屋,见到他尖酸刻薄的亲娘。
陆曼曼终于有了一丝懊悔,但已然追悔莫及,她身无分文也无身份证明,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小村落。然而杜庭伟很快厌倦了她,虚伪的爱情在顷刻间坍塌。
于是没过多久,陆曼曼就成了粗糙不堪的农村妇女,从杜庭伟的白月光迅速过渡到蚊子血,而他依然人模狗样地去了另一个县城工作。
期间她曾怀过孩子好几次,然而她荏弱枯瘦的身躯始终保不住孩子,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了几年。后来陆曼曼也庆幸,她没有为杜庭伟那个人渣生儿育女,没有将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痛苦的世界。
在之后那场“动荡”发生了,于是在婆婆嘴中的陆曼曼,从不能产蛋的母鸡变成了不守妇道的破鞋,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被赶出了杜家,只能躲在一个被村民毁坏的破庙里。
然而老天爷还是觉得她不够悲惨,陆曼曼即使脸黄肌瘦,仍旧是个清丽的美人。在婆家的时候,就有无赖恶心的二流子闯进来想占她便宜,更何况在这四处漏风的破庙中。
终于,在陆曼曼最后一次拿着火把,奋力赶走想欺辱她的地痞无赖时,她完全崩溃了。在万念俱灰下,陆曼曼毅然决然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她周围的一切,将自己残破的身心和这座损毁的破庙,一同付之一炬。
********
陆曼曼想着她过得这么悲寥凄惨,是她的报应,是她该承受的。
她原以为她的家人和朋友一定会过得美满顺遂,她原以为那场动荡不会波及到家人和亲友。
前世的陆曼曼死于1966年的寒冬季节,而今世重生在1956年的暖春天气。
18岁的她重启崭新的人生,她不再带着排斥的心情去看待林振扬——她的娃娃亲未婚夫。
蓦然回首,原来真心爱她的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扬哥哥才是她幸福甜蜜的归属。
陆曼曼也终于体悟到了爱情最好的模样,是丈夫要给予她富足优越的生活,也要给予她温暖安心的守护。
十年来惬意舒心的生活让她渐渐忘却曾经的悲惨,直到1966年的到来,翻腾而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席卷整个平静的生活。
她猝然觉醒,开始一点点回忆那年冬天所经历过的细节,只可惜已然等不及,她和丈夫最敬爱的世兄被这场骇浪惨烈袭击。
陆曼曼深深愧疚,为什么那些时日她不多多关注下外界的消息,只会颓然丧气,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平。她以为她远在天边的家人和亲友仍然安宁顺遂。
但残忍的现实施与她重重一击,她最尊崇的老师、最亲善的好友、最敬业的兄长,都在这场“动荡”中遭受到残酷地对待。
在工程兵大院中,他们一波人都以世兄徐旭东为首,他教导着他们形成人生思想,他指引着他们选择正确道路。
然而这样完美的人,却被一个奸佞小人卑劣地告发了。
十多年前,那时徐旭东刚胜任工兵团团长,奉命奔赴东南沿海的一处深水港,在港口后方进行建造海陆军合为一体的训练基地。
一个夏日的夜晚,台风“罗格丽”迅速在海上形成,虽不在深水港附近登陆,但受其气旋产生的余威还是让深水港深受影响。
在飓风到来前,深水港很是闷热静谧,徐旭东带领士兵沿着海岸防御工程进行加强巡逻。
那是突然有一艘渔船误入进他们的港口,徐旭东带人火速将渔船和七八个渔民控制住。
这些黝黑壮硕的渔民都是普通老百姓,可是却又不普通,渔民们是来自对岸琉岛的。
徐旭东获知情况后,思量再三,还是先将渔民们扣押在一处小屋子里。
天有不测风云,台风“罗格丽”收尾的威力比预想中得更加强大,那天凌晨的深夜,暴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倒下来,搭建在低洼地带的小屋子没过多久就被雨水覆灭。
看守士兵也迅速去找徐团长,得到指令同意后,把渔民们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然而,其中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渔民,在恶劣的天气中,他腿上伤口被脏污的雨水感染,继而全身引发高热寒战的症状,再加上身处于对抗方的阵营里,他的内心恐惧加剧,天未亮,这条年轻的生命就一命呜呼了。
徐旭东到第二天才知道,眼见有可能无辜的人就这样失去性命,徐旭东心底的怜悯顿起,剩下的渔民们见到首长,皆是跪地求饶、悲泗淋漓。
那位年轻渔民的父亲更是老泪纵横,他哀泣的黎黑面孔带着丝坚毅决绝:“我的孩子定要葬回亲人身边,既然你不会放过我们,那就把我也杀了,和我的孩子一同埋到土里,这样到了地底下,我孩子也有人陪着一起走了。”
徐旭东听了这一番话,苦苦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把这些渔民放走。
时光缓缓流逝,原以为此次事端已被尘封。
哪想到当年徐旭东的手下侯孝成营长,而现在他升职为旅长后,趁着“飓风”的清扫,侯孝成竟然告发了师长徐旭东,说他和对岸琉岛的领导有着共鸣,有反革/命、修/正主义错误。
革委会并没有专门立案审查渔民事件是否属实、是否有隐情,他们直接认定徐旭东为“反党分子”,有叛徒嫌疑,最后罢免了徐旭东的师长职务,甚至清除出党,关押进牢房里。
林振扬、周定安等人在得知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后,根本来不及为徐师长进行申辩解救,只能尽力利用关系,把徐师长关押的牢房换成了劳改农场。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他们能及时安排好了徐师长的一双儿女。可无耻的是侯孝成这个无耻之徒,现在居然还肖想让他外甥,设计迎娶徐师长16岁的女儿。
徐士茹一年前被送往陆曼曼的父母家,她风平浪静的生活被打破后,林振扬想方设法和徐师长取得联系,徐师长告知了他早年与同期战友有过口头允诺,两家儿女结成婚姻。
徐师长的战友程望滨,他的二儿子程英淇正是驻扎鹭岛的海军部队营长,程英淇接到电话后,并没有担忧自己的前途会受到影响,爽快答应了和徐士茹成婚。
第10章 苦焦心
陆曼曼请假了几日,处理好了徐士茹的婚事。可事情即使很是顺利,她内心还是饱受折磨。
她怨恨自己太过天真、怨恨自己不够明晰,如果她能早一步提醒旭东哥哥、卢老师、还有彤彤她们,那么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林振扬看着妻子痛苦泣泪的样子,他连忙安抚道:“曼曼,你不应该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是侯孝成那些人作恶,他们才是罪不容恕的小人。”
曼曼前段时间和自己说过,她两年前做过一场噩梦,梦到有许多戴红卫/兵袖标的青年人,拿着棍棒、铁锨把寺庙等文物建筑通通损毁。
如果她当时重视这场噩梦的话,卢老师他们有可能不会遭遇到迫害。
5/2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