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秋垂下眼睛,复而抬头看她,轻声说:“谢谢。”
梅雪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鬓边的发丝都透着莹亮温和的光。
*
王见秋很少来学校外面逛,梅雪也不常来这样的地方,他们都不知道新开的甜品店在哪,只能求助室友三人组,要来了店面的定位。
柯坤琪:【大佬,你要去这边吃甜品吗?这边车流比较多哦,昨天还有个送外卖的小哥被撞了,大佬要小心车辆~】
【定位~】
【谢谢。】王见秋说了句谢谢,顺着定位的方向开始走。
二月末的天气,还没褪去严冬寒意。
顶着寒风走了半个小时,她们才到那个传说中的甜品店。
梅雪望着小秋那张被吹白的脸颊,眉心微蹙:“早知道就让司机送过来了。”
“没事,”王见秋推开了门,问道,“你想吃什么?”
梅雪鲜少出现在这种甜品店,只发现甜品店里的东西都小巧可爱,散发着微甜的气味,她仔细看了又看,又问王见秋:“小秋想吃什么?”
王见秋淡淡道:“我都行。”
“都行啊,”梅雪直接将好看的甜品都选上,“那就都尝一尝。”她嘀咕道:“走了那么久的路呢,得多买一些。”
王见秋看着她低头选甜品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奇怪,心脏里满满当当的,甚至觉得面前的人像一位少女,透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可爱和稚气。
“小秋,你要吃这个蛋挞吗?”
那边的声音唤醒她的神智,王见秋瞥了眼,说道:“可以。”
梅雪问她:“你吃几个呢?”
王见秋说:“一个就可以了。”
“你吃一个,我吃一个......两个吧,再给风休带两个,老头子只能吃一个.......”
由于包装都特别精美,所以她们最后提了四大袋的甜品。梅雪本想自己提,但王见秋右手已经拎起两袋,单手推开门:“走吧,我们回去了。”
提过剩下的两袋甜品,梅雪有些羞赧地从她面前走过,“你怎么帮我开门啊?”
王见秋望向她,眼神里透露出疑问,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行吗?
梅雪顿时又笑起来,抚着脖颈前白色的披风,温声说道:“司机马上就过来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嗯,”王见秋平静地站在她身侧,双手自然垂下,视线往前看。
梅雪顺着看过去,瞧见对面有位烤红薯的老奶奶,问道:“小秋你想吃烤红薯吗?”
“?”本想说不用了,但王见秋侧眸睨她时,只见到她脸上的跃跃欲试和小心的期盼,便改口道,“有点。”
梅雪双眼锃亮,有些浅棕色的瞳仁几乎晃出光来,她高兴地说道:“那我去给你买,你在这等我一下。”
王见秋往前跟了两步:“我们一起过去吧。”
“不用不用。”梅雪把她按在小椅子上,“你坐在这里。”
说罢,她步伐轻快地往马路那边走过去,她的身影纤细柔美,盘好的发显得十分优雅,步伐匆匆迈过马路,停在铁箱子前,弯腰问着价格。
不多时,梅雪提着两个白色冒气的小袋子走过来。
王见秋直直盯着那边,她面前有几个快速穿梭而过的外卖员,又有一辆三蹦子熄了火,男人站在旁边奋力推着。
心底突兀冒出一种不可预料的慌张,她不自觉站了起来,往马路那边靠过去,开口想喊她停下。
这侧车流不息,几次挡住她过去的动作,仅仅一辆SUV挡住视线的短短瞬间,她听到刺耳刹车声响,驶离的SUV过去,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绕过三蹦子出来的梅雪,还有急速撞上去的红色轿车。
这一切看起来很快,又好像很慢,眼里的一切如黑白电影般不断被放大拉长。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分不清真假。
惊惶失措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破旧的三蹦子嵌入铁皮围栏上,穿戴优雅又齐整的梅雪缓缓倒下。
甜品掉落,黏稠又甜腻地沾在地面上,耳边划过急促的风声和刹车声,跨出的每一步在翻山越岭般跋山涉水,王见秋跪倒在她身侧,伸出的手止不住颤抖,又停在半空中,怔怔望着她。
意识超脱身体之外,拽出去的混沌灵魂,瞩目死去般模糊的躯壳,她失去了听觉和视野,唯有无尽的嘶鸣和刀剑铿锵声声刮动耳膜。
遥远的天际那头,似乎有人穿过凛冽的风在呼喊她的名字。
王见秋低头,听清了那是梅雪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小秋......别怕.......”
梅雪唇边勾着安抚的笑意,她第一次见到小秋那双乌黑沉亮的大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了血缘深处紧密联系的呼唤,那是她的孩子,错过了很多年的孩子。
而她用这样慌张空白的眼神望过来,她浑身都抽痛起来,只伸出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见秋见秋,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每天都想见你.......”
王见秋俯下身,脸颊接到她冰凉的手。
在遥远的雨幕那边,她是虚浮漂泊的一艘小船,从很久以前,就没了停泊的地方。
而今,船碎了。
咽喉里被塞入奇怪的东西,卡得她几乎作呕,张了张嘴,嗓音却散在无法捕捉的虚幻中。
她到底有没有在黑色的幕帘里喊出来?
“救护车!”
“请帮帮我。”
“救救她。”
第42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每天都想见你。”
“小秋,我的小秋。”
“秋秋儿, 那是我的秋秋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栋小房子的梁是她的支柱。自从十六岁独自出来居住后,她就一直住在距离小房子不远的地方。
有可能是谁家的地下室,也可能是谁家的停车场。
每次回去时,她都会绕到那被风吹雨淋,历尽沧桑的小房子周围。
瓦房前是简陋的黄土矮墙,墙上立着围栏,绕了不少藤瓜苗。
她每次都轻轻地去,轻轻地走, 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让她的脚印留在这被吞没的小路上。
最开始时, 房子里是一户三口之间,偶尔能看见他们送孩子去学校。
后来好像又搬了, 换成了一对老人, 是他们的儿子送来的,据说是住不惯城里的楼梯房,就想住在城郊的位置。儿子最初还会去看他们,后来也不常去了, 老人们坐在屋子前的枇杷树下乘凉。
那下面放了个不要的床垫,他们就坐在下面, 摇着大蒲扇纳凉。
那个秋千没人坐了, 慢慢地腐朽了。在某个寻常的白日里被风吹走了半截,也没人去修理。
寂静的光芒平铺在院子里的那一刻, 满院子的起伏落下不可见的阴影。
落叶飘摇,散发出微苦的气息。
泥土不再富有营养, 蟋蟀也不来这里歌唱。
在看到秋千断裂的那一天,迟来的痛苦席卷,压垮她的神经。
她终于敢去想一想,奶奶呀,你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为小秋推秋千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小秋会受这么多苦,你还舍得离开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多年,但每一次都不甘心、不甘心她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开。
那些空空落幕的白天,那些蜷缩着躲避怪物的黑夜。
在每一个感到分外孤独的时刻中,她都没头没脑地在想:
为什么呢?
偶尔想起奶奶的离去时,又生出怨恨——是对命运的怨恨。
陈淑恒老太太,一辈子与人和善的老太太。她从乡下来,后来嫁到了镇子上,不多久又成了寡妇。
镇子慢慢发展,成了一座城。
她不熟悉城内的一切,只知道要送王富去读书,可惜王富不爱读书,只爱满街偷鸡摸狗,像是上辈子做下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偿还。年轻时怯生生地去道歉,中年时无可奈何去道歉,年老了,拄着拐杖去道歉。
难道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人渣赎罪而来的吗?
王见秋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老太太不太识字,但书房里放了不少整齐的书,那是王富读书时,她为王富买下来的书。
每一本都保存得很好,她舍不得丢弃,全都放在她的嫁妆柜子里。
如今她从王富手上抢过了王见秋,正好把这些书都给了王见秋。
王见秋翻开了那些书,对着上面的拼音,找到了老太太的名字。
她圈着那几个字,像是找了很久的宝藏和珍藏。
只是在那样一个寻常的早上,那样寻常的日光下,在地里摔倒的奶奶就再也没办法醒来。
没有任何预兆和警告,像是上帝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奶奶离开那年,她才五岁。还弄不明白生死离别为什么充满苦闷沉郁与晦暗。
不明白为什么给予的光亮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去,竟一丝重量都不愿意留下。
她想不明白,十岁的孩子有奶奶、二十岁的大人有奶奶,为什么五岁的她,就没有奶奶了呢?
睁着眼,只看见枇杷树上的风穿过去,云很白,天很远。
*
“小秋,小秋!是不是吓坏了?”
王见秋陡然睁眼,梅雪正坐在自己面前,担忧地看着她,哎呀了好几声,有些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怎么手臂还擦伤了?”
医生在旁边笑了一下:“你女儿伤得比你还严重呢。”周围的护士善意地笑出声来,拿出药水帮她涂抹药水。
“啊?”梅雪短促地啊了一声,盯着医生仪器里的ct图片,“小秋的手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擦伤。”
梅雪顿时放下心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腔,小声说:“刚刚真是惊险啊。”
那半路熄火的三蹦子停在几人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也是因为这辆三蹦子的存在,让绕开它行走的梅雪躲过一劫,失控的红色车辆径直撞上三蹦子,而它面前的梅雪仅仅是被车把手带倒。
身体先倒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躲过了近在咫尺的车祸。
反倒是从马路对面不顾车流冲过来的王见秋被车辆刮擦,手臂处留下不少擦伤。
祝从容先赶到医院,急匆匆冲上电梯,一路上心急如焚,“怎么回事,怎么发生车祸了?”还没等看清人影,他先大喊出声,旋即疾步走到两人面前,一双温润的眼里充满焦急。
梅雪细声细语安抚他:“没事,我们就是刚好看到了车祸现场。”
祝从容登时看向医生,医生长长地嗯了一声,“梅女士正好在车祸旁边.......”
“什么?”祝从容抓住梅雪的手臂,仔细查看,又瞅向王见秋,“小秋,你呢?身上受伤了吗?”
医生说出后半句话:“被吓到了而已。”
祝从容还是不放心,盯着梅雪:“听司机说现场挺严重的,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正在公司开会的祝风休立刻赶往医院,神色是罕见地冷峻,才站在病房门口处就听到里面夸张的声音:“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就是一点点擦伤,车都没碰到我,这还是自己摔的。”
推门而入,坐在床上的梅雪撩起自己的手袖,给祝从容看自己的手臂和胳膊,来回翻转着:“你瞧你瞧,什么伤都没有,那车离我很远。”
听到他过来的声音,梅雪抬眼望过去,笑着招呼道:“风休,你怎么也过来了。”
祝风休扫了眼,瞥见王见秋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旋即捏捏鼻梁,“您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梅雪脸色一红,放下衣袖,努力维持年长者的脸面,小声说:“就是......摔倒了。”
“摔倒了?”祝风休缓步走近,拉开椅子坐在王见秋身边,问她,“那怎么叫救护车了?”
“那个.......”梅雪放下衣袖,将被子盖好,半坐着靠在床头上,声音显得十分拘谨,“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等她将来龙去脉全部说完后,祝风休捏了捏鼻梁,温和又含蓄地说道:“在家里烤红薯也很好。”
祝从容看完了两人身上的伤,一颗心安安稳稳落在肚子里,“还是住院做个全身检查,这把年纪了,随便一个磕碰都很严重。”
气得梅雪顿时伸手拍他:“谁这把年纪了,你别说话了。”
祝从容挨了一瞪还有几下软绵绵的巴掌,也讪讪笑着,把鬓角的汗渍擦去,手上还冒出些黑色痕迹,连忙抽出纸巾擦掉,丢入桶里。
“我只是太担心了,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梅雪美目一瞪,十分小气地哼了一声,才挪开视线。
祝风休微微俯身睨着王见秋,问道:“吓到了?”他伸手按在这颗低垂的毛茸茸头顶上,温柔安抚,“胡撸胡撸瓢,吓不着。”
眼镜片反着光晃过眼底,王见秋眯了眯眼,抬眉瞄他眉眼间的淡然和温情,让人想落泪。
在祝风休漆黑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她垂下眼睑,唇角抿直,低低回了声:“嗯.......”
梅雪也搂着她的肩膀,轻柔揉过她的耳朵:“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
眼眶兀地红了,王见秋鼻头发酸,放在膝前的手止不住蜷缩,捏紧了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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