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远叹口气,“别这样折腾,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姨的心思。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顺其自然就好了。”很早的时候两个人就约定了,要在这个岛上平静的度过余生。等哪天其中一个先死了,就把骨灰撒进大海里。
郑雁鸿哭了,她能不知道吗?
可知道,就能眼睁睁看着?
周方圆在门口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皱着眉低头沉思起来。
晚上的时候,唐艳秋好多了,只是面色苍白了些。
郑雁鸿明个一早走,已经收拾好东西,这会正陪着唐艳秋说话。
周方圆收拾书包,书包里翻开《一眼天堂》里夹着的报纸照片,注视了很久,忽地把书包拉上。
走到院子里吹风的白靖远身旁,“出去走一走?”
实际上白靖远在等周方圆。
要走了,他也没弄清楚这孩子用意。谁都看出来这孩子有事,本以为她的故事讲完,就会知道。可惜老伴这一病给打断了。
卧室窗户口,郑雁鸿余光瞥到老头和周方圆那死小孩出去了。心里知道,周方圆大概要说了。
岛上夜晚要凉快些,海风吹着,听着远处海浪声,就像是雨天坐在窗户边聆听滴答声,人心是静的。
两个人小道上慢慢走着,远处居民家里亮着灯,这一处,那一处,错落着。
白靖远先开口,有些遗憾道:“你的故事没讲完。”
周方圆嗯了一声,声音清冷,“几年前我特别讨厌郑雁鸿,我上中学那会她在东山市开新书签售会,我当众撕了她的新书。”
白靖远愣了下,似有些惊讶,“好像听她讲过一遭。”
“她这次的新书《忍的背后》我看后,才要求她带我过来的。”周方圆停下脚步,目光很平静,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布丁短褂,带着破草帽,背脊弯着的老头,“明天能和我一起出岛吗?做血缘关系鉴定吗?”
“什么?”白靖远仿佛闷头挨了一棍,脑子嗡嗡直响,又觉得远处海浪声太大,他似乎听岔了。
周方圆声音坚定,重复道:“做血缘关系鉴定。”
白靖远这次听清楚了,整个人却乱了,说话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孩子,你...你会不会搞错了。”
“是不是搞错,那就和我做一下血缘关系鉴定,我也不想随便认亲。”周方圆声音依然沉稳平静,“根据我知道的真相,白唐钰应该是我亲生父亲。”
白靖远瞳孔骤然一缩,眼球颤颤的,直直盯着周方圆,震惊到张大嘴,嘴唇哆哆嗦嗦着。
周方圆眨了眼睛,神态十分冷静的继续说,“我目前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要看血缘鉴定结果。”
白靖远惊的浑身僵的如同半截木头一样,明明凉爽的夜晚,他两只手心里却攥满了汗。
盯着周方圆脸,嘴唇乱抖,如筛子一样的手比划着,好一会也没说出话来。
周方圆慢慢等他平复下来。
“你......确定吗,我儿子白唐钰他是...”白靖远至今没办法说出来死刑犯这三个字。
“我都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刚生下来就被扔了。”周方圆看着对方震惊的眼神,“我十分确定,也没有搞错姓名,总之可以先做血缘关系鉴定吗?”
郑雁鸿一直在周方圆和老头回来。
可等两人回来,周方圆神色正常和平时一个样,可老头在怎么佯装,依然能看出不对劲。
避过周方圆,郑雁鸿询问白靖远,“老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白靖远摆摆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明天在家照顾你姨,我...我明天要出岛。”
郑雁鸿听到老头明天要出岛,眼睛瞪的如同铜铃,震惊无比盯着老头猛看,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头,你说明天你要出岛?”
“对,明天我要出岛。”白靖远只这一句,无论郑雁鸿怎么问却是一句没有。
郑雁鸿只能跑去问周方圆,“你给老头灌了什么迷糊药?老头为什么要出岛?你和他说了什么?”
结果可想而知,愣是郑雁鸿怎么问,周方圆只铺开席子躺下睡觉。
郑雁鸿一肚子疑惑,狠得掐着她的脖子把人晃悠起来问清楚。基本确定了,她讨厌死这死小孩了。
怎么能这么讨人厌。
隔壁卧室。
白靖远躺平,干枯身体里那颗扑通扑通跳动心脏,那么热烈有劲。四肢像是过电一样,他理智的告诉自己,应该等鉴定结果出来。
可大脑依然控制不住。
唐艳秋似乎能感受到身边与往日不同,“她和你说什么?”,也听到和雁鸿的话,内心也是诧异。
白靖远转身看着唐艳秋,伸手握住她的手,嗓音微颤着,“什么都别问,等...等我回头告诉你。”
“她又给你讲故事了?上次村子发洪水,房子塌了,后来怎么样了?”唐艳秋还惦记着十来岁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可这一下,如同粗木撞击心脏。
周方圆讲过的故事,情绪变得强烈起来,像汹涌湍急海浪卷过来。
白靖远眼皮发沉酸涩,指尖发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如果真是那样,强行闭上眼睛,手颤颤的盖在眼睛上。
“睡觉吧。”嗓子粗重。
唐艳秋感受到旁边人的颤抖。
*
周方圆睡得安稳,原本郑雁鸿的计划被临时打乱,她留在家里,却看着周方圆和老头上了船出岛。
老头那神态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正常,偏偏两个人都是嘴紧的要命。
白靖远一.夜没睡,他细细打量周方圆眉眼五官。周方圆感受那股视线,转过头看向老头,“我五官长相比较像我妈妈。”
白靖远想了一.夜有很多疑问,可就如周方圆说的,一切都要等到血缘鉴定结果出来。
下了船,要去大一点医院。
可很多年没出来的白靖远有些不认路,周方圆询问清楚路线,两人坐车转车,到了西南市一个县级市医院抽了血,样品却需要送到上一级大医院做化验分析,大概鉴定结果需要两周时间。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原路返回猫耳岛。
郑雁鸿实在太好奇了,一周时间到了本该返回内陆继续工作的,她硬是拖了下来。
周方圆没走,而且还心安理得住下来。
老头对她的态度不对劲。
可郑雁鸿也发现了,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了。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有新的东西在这个枯寂衰败家里滋生起来。
毫无疑问,这一切关系都因为周方圆。
尽管这个死小孩嘴巴比什么都紧,性格脾气也不讨喜。
唐艳秋私下里也问,白靖远也是什么都没说。可枕边人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白靖远会望着干活的周方圆愣神,那眼神复杂深邃。以往没事都会去垂钓口打发时间。
现在雷打不动在家,周方圆看书,就把书房矮桌子让出来。书房门掩着,人就搬着凳子坐在堂屋门口。
转身就能看到书房门缝里的人。
郑雁鸿动静大了,老头还会瞪人,小声提醒她。
什么时候她在自己家还要注意这些了?老头这变化怎么回事?实在憋不住的郑雁鸿看老头外面散步,偷溜跟上去。
“老头,你跟那死小孩到底干了什么,还是那死小孩给你说了啥?你现在很不对劲。”郑雁鸿不知道原由,她浑身不对劲。
白靖远皱着眉,不回反问道:“你为什么带她来道上?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带个人回来?”
郑雁鸿哑舌,可到了如今,也没有隐藏必要,“她好像知道钰哥的事,而且还说有些疑问需要解答,非让我带她来见你们。”
白靖远沉思,也确实和周方圆说的一样。
“老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我的呢?她和你说什么了?你这前后态度变化让人摸不准?”郑雁鸿眼神急切啃着白靖远。
“你先什么都别问,你姨那边也别说,等过些日子...什么就都清楚了。”白靖远现在的心,就像是悬在半空中。
过了十几年,才发觉这两个星期这么漫长。
郑雁鸿发现自己问了半天,自己什么都交代了,老头什么也没说。
唐艳秋身体好些了,不过还是虚。躺床上时间多,周方圆一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她床边。
有时候会抱着书看。
英文原著里有些生涩单词会需要查字典。
唐艳秋背靠着床头,看她查字典,“什么单词?”
周方圆怕她看不见,把书本举起来,递到她跟前。
唐艳秋半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看,嘴唇张合,嗓音清楚,发音准确的念出“radiate,应该理解是辐射状发出,从中心向各方伸展出的意思。”
倒是周方圆有些震惊。
晚上睡觉的时候,问了郑雁鸿。
郑雁鸿本想报复一下,之前自己憋屈样子,可想一想没必要,“我姨英语很好,出国留过学,年轻的时候还翻译过文本。”
那天之后,周方圆抱着书在唐艳秋身旁看书,遇到不会单词,她会直接递过去询问。
白靖远数着日子过,很多时候都会看着周方圆发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一把破掉的烂吉他能看一天,每每都会红着眼眶从书房里出来。
白唐钰这个名字在家里是所有人的痛。不能提,但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心脏上。光是想一下,心脏都会疼。
直到两个星期过去。
白靖远和周方圆又要出岛,郑雁鸿已经没多大反应了。隐约也知道,到了老头嘴里说的日子了,只要等他们回来,这些日子不对劲都会有答案。
坐船离岛,一直到县级市医院,白靖远神情都很平淡,沿途也没有和周方圆说话,像是沉思什么。
等到检测报告拿到手里,缓了缓,才深呼一口气,慢慢打开检测报告。
看到检测鉴定的结果,白靖远神色还是很平静,他似乎还有疑问,眼睛下意识看向医生,像是求助一样。
只有医生以为老人看不懂鉴定报告,清楚说:“老人家,根据鉴定出来的数据,你和这个女孩有血缘关系,她应该是你的孙女,你们是一家人。”
仿佛尘埃落定。
一如周方圆想的那样。
白靖远的表情似哭似笑,却有充满了悲伤。
强撑着对着医生道了声谢。走出房间,转过身看向周方圆的时候,眼里已经起了一层水雾,雾气在眼眶里流动。
似乎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白靖远此刻的心情。他颤着手拍了拍周方圆肩头,抖着嗓音,“我...我去洗把脸。”
在周方圆视线里,老人慌忙背过身去。
白靖远红着眼眶,避开周方圆之后,所有的情绪全都绷不住了。
佝偻的背脊,单手扶着墙,一手捂着眼睛在走廊拐角一侧无声的大哭起来。
捂着嘴,压抑着。
枯瘦的脸颊上像是被雨水打湿过一样。
手里拿着检测鉴定背依着墙哭的不能自已。
周方圆不知道什么走了过来,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的老人,慢慢走过去,拉起他的枯瘦干扁的手,缓缓喊了声,“爷爷。”
这一句爷爷,彻底击破了白靖远心房,细碎哭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
“对...对不起。”破碎的哭泣中,只传来这三个字。
白靖远想到了那个故事,因为白唐钰,孩子一生下就被丢弃了,吃了那么多的苦。想到才十岁,就孤零零一个人的样子,悲从心来。
白靖远拉着周方圆手,哭声里,就只有细细碎碎的道歉声。
他们对不起这个孩子。
哭孩子可怜,哭人生到了末尾竟然才知道这些。
回去的路上,白靖远一直攥着周方圆的手没撒开。
灰暗的人生出现一道曙光。
到了家里,白靖远那哭的红肿眼睛骗不了人,
郑雁鸿看到鉴定报告人都傻了。
而屋里那头,已经传来唐艳秋止不住的哭声,随着哭声,人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手抓着胸口,急促喘息着,眼窝里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颤颤巍巍走过去,哀痛又心酸的眼泪像抖落豆粒滚落。她上前攥着周方圆的手臂,嘴唇哆嗦着,“孩...孩子,我儿子...不是杀人犯,他是个好孩子,他...啊呜呜,是个好孩子,啊啊,他一点都不坏。你别...恨他,别恨他啊呜呜,对不起啊,孩子,对不起啊啊呜呜。”
唐艳秋搂住周方圆后背,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打湿了衣服,眼前这个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竟然是她亲孙女。
可孩子却因为她儿子吃了那么苦,受了那么多难。她替孩子心疼,也害怕孩子怨恨。
周方圆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从来没想过他们相认后,会是这样。两人竟然都向她道歉。
好似她曾经那经历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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