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咳嗽的脸色涨红,咳的要把五脏都给吐出来。
钟慧娴冷沉着脸,掏钥匙开门,余光瞥到左边墙角雨水透到她之前躺着睡觉地方。
但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受不了会自己走的,施舍一点善心,对方都会粘着不放。
狠狠关上门,依然能听到外面压抑的咳嗽声。
钟慧娴只觉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明明才十岁大小孩,怎么会这么坚持呢。
心里焦躁抓狂,把菜袋子放到厨房,没心情收拾,转身回到卧室床上躺着。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醒来,发现外面天都暗了,再看眼时间,竟然都下午五点了。人睡得脑子迷迷糊糊的,起来到窗户前看一眼,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瓢泼大雨,雨水化作水帘从天上倾泻下来。
起身到客厅倒杯水,却依稀听到外面隐隐的咳嗽声。
钟慧娴口干舌燥,仰头灌下一杯,转头想回卧室里,权当听不到。可辗转反侧,总是感觉那咳嗽声钻进耳朵里,钻进她心里,让她睡不着,也静不下来。
整个人浑身燥火冒起,像有堆柴火放在下面烧。
终于忍受不了,起身开门。
大铁门咣当一声,狠狠推开。
钟慧娴满腹的怒气,她想骂人,可一出来看到人挨着墙角双手抱着腿,可怜孤苦的样子,想到她才十岁大,却过着这样日子。
她的怒火瞬间化作愧疚,充满心房。在庄于蓝住着大房子,家里有司机保姆照顾着的时候,她亲生的一个女儿没有死,却活的那么卑微低贱。
钟慧娴越想越发控制不住,大人的心思,却让一个小孩来遭罪。
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罪魁祸首,她也不是死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魔鬼。看着被自己亲手扔掉,造就她悲苦的元凶之一,钟慧娴认输了。
她颤巍巍走过去,轻轻蹲在孩子跟前,眼圈里泪珠四转,嗓子嘶哑,“你...怎么那么烦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
说着弯身抱起女孩,那瘦弱单薄的身体,轻的像一道羽毛,钟慧娴忍不住落泪,她就该让苗银玲过来,让她亲眼看看。
这个她厌恶憎恨的女孩,也是她心疼宠爱的女儿生下的。
*
周方圆感冒发烧了,钟慧娴找来一个红色大塑料盆,放了热水,给她脱衣服。
身上遮盖的衣服去掉,钟慧娴对着那身体上的各处伤疤,倒抽一口气。
看着女孩笑眯眯的模样,她则是心酸不已,却佯装板着脸,“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告诉你。不管过多久,我都会说不知道。拉你进来,只是因为我吃斋信佛,实在看不下去了。”
周方圆蹲坐在塑料盆里,被热水包围着,感觉身体里,骨头里的寒气终于消散了一些。
仰着头眯着眼睛,轻轻说了句,“谢谢奶奶。”
钟慧娴嗤笑一声,拿起毛巾撩水擦在她后背上,一下一下,手越来越轻,“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阿圆,周方圆,正方形的方,圆形的圆。”
钟慧娴拿热毛巾披在她身后,开始拿洗发水,“为什么要钱?我记得你说父亲死了,如果没有监护人和其他亲人,不是应该把你送到福利院去吗?”
“我没户口,要去好像会很麻烦。而且我也不愿意那里,我答应了我爸会好好看家。”周方圆微微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圈红了,“可村子发洪水,把房子冲塌了。”哽咽着吸吸鼻子,“对我好的村长二叔,水里救人伤了腿,我想给他看病,我也需要钱重新盖房子。”
钟慧娴并没吭声。
只是继续冲水洗头,把毛巾塞到周方圆手里,让她自己把头发擦干净。“擦好站盆里,别乱动。”
还用一只脚把地上周方圆脱下的衣服全都踢到门外。
钟慧娴找了自己不穿的旧衣服,发现还是很大,她记得孙女有几件衣服留在她这里。
翻了好一会,才找出来一件黑色短裤,一件粉红色短袖。
拖鞋找了自己旧的。
倒了水,找出两丸药放桌上,“喝水吃药。”
周方圆换上衣服,又听话的喝水吃药,然后拘束的站在客厅里。
钟慧娴进厨房看一眼,去菜市场买的菜还没收拾,中午也没吃饭,看着外面乖乖站着,不吩咐就不坐下的小孩,只觉得好笑。
这个时候倒是听话乖巧。
“你别在我面前装样子,我活到现在什么人没见过,你这点伎俩我一眼就看透。你的眼睛里没有听话这个词。我说了只是看你可怜,门外咳嗽声吵得我睡不着,才把你带进来。”钟慧娴猛地想到一个人。
这个孩子眉眼像庄于蓝,可心性她觉得像苗银玲。
*
段立东接到东山市徐镇小徐村的电话,是徐明全打来的。说周方圆人可能在云海市。
云海市派出所民警给东山市公安局联系,公安局往下联系,就找到徐镇派出所这边,才算联系上徐明全。
村里消失十来年的徐二柱,洪水退后回来一趟,也就是那个时候,周方圆也失踪了。
正好和云海市这边了解到的信息吻合。
小孩很可能是徐二柱拐带到云海市,企图卖掉换钱。
只是这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突然从医院里跑了,至今还没找到。
段立东很感谢徐明全特意打电话来说这事,陆可为最近作妖的厉害,今天他把胳膊弄折了。老师打电话专门解释,说是在学校同学玩闹压到了。
段华章这会把人拎到房间里正在训斥,摆明了不信。
陆可为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小腿,他手臂上裹着纱布吊在脖子上。面对段华章的涛涛怒火,他整个人笑盈盈的,完全没有惧怕意思。
“妈,我明天还用去上学吗?”说着故意把手上右胳膊往上举了举。
段华章看着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教训一下。
门敲了两下,下一秒,段立东推门进来,扫了段华章一眼,最后落在装一脸无辜陆可为身上,“周方圆人在云海市,你找不找?”
只看到陆可为眨巴眼睛,愣了下,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剩下一只好胳膊去拉段华章的手,“妈,我明天一定好好去上学,你会帮我找阿圆吧?”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外面雨声滂沱, 周方圆站在窗户旁看向外面。楼下几株紫薇树风吹雨打的好不凄惨,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屋里泛黄的天花板。
以前, 这样大的雨, 在小徐村的家里, 外面大雨哗啦, 屋里小雨叮叮,屋里地面总是湿漉漉的。
她悄悄走到厨房门口,钟慧娴已经蒸了米饭,炒好了菠菜。正端着盘子和筷子拿到小饭桌上。
周方圆眼尖的看到厨房案子上盛了两碗米饭, 正徐徐冒着热气。
“愣着干什么?去端饭啊。”
钟慧娴从角落里把摆放杂物的小椅子腾出来,自己则是宽敞舒服的椅子。
大米饭粒粒洁白,米香味四溢。
周方圆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抓着筷子, 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桌上米饭。
钟慧娴吃了几口菜,见旁边她一直没动筷子,皱着眉敲了敲她的碗,“吃啊,我没下毒。”
周方圆仰起头, 眼睛迷成月牙儿一样,嘴角咧开笑笑,然后低头吃饭。钟慧娴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笑, 莫名感觉心酸。
只赶紧夹起一些菠菜放她碗里。
周方圆扒着碗里米饭,滚烫米饭在口腔里软糯香甜, 她很认真的咀嚼, 在咽下去。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欢呼一声,“真好吃。”
钟慧娴却冷哼一声,“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大米,有什么好吃的。”她天天吃,哪里好吃了?图个肚饱而已。
“我是第一次吃过没掺杂豆子,花生麦仁还高粱米的大米饭。以前总要半碗米还要加上一大把花生米。煮出来的米饭都是灰色,没这么白。”周方圆没说,家里大米还会掺小石子。
钟慧娴闻言一愣,语气缓和一下,轻声问了句,“就没吃过这样的大米饭?”她大概知道这孩子以前日子过得苦,但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周方圆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睛颤动着,眉眼染上一丝伤.似乎想到不好的记忆。“吃过一次。”周方圆垂着头,轻声低喃,“那次...是我爸吊死的晚上,他把所有米蒸上了,但是还是放了一把花生米。”
钟慧娴叹口气,抿抿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在饭里放了农药,放花生只是掩盖米饭的颜色.....,我烧灶的时候就看到灶台底下没烧完的农药瓶子......”
周方圆小脸僵僵笑着,话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带着哽咽的颤音。
一个准备上吊自杀的人,往米饭里放农药,钟慧娴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说他太累了,想去离开去很远的地方,但他放不下我,想带我一起去。”周方圆手里抓着筷子,噗嗤一声笑的眼泪鼻涕一块流下来,“我说...我想留下看家,家里有羊,还有鸡鸭...,夜里我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他撇下我走了。”
钟慧娴扭过头去擦眼泪,心堵得满满的。径自放下碗筷,起身去了卧室。
到床头狠狠撕了一块卫生纸。捂着脸,张大嘴无声的喘气,整个胸口憋得像窒息一样。
直到喘息正常,才揪着一块卫生纸出去,重新坐回小饭桌前,把卫生纸猛地塞到周方圆手里,然后抓起筷子碗继续吃饭,眼圈通红,可却拉着一张脸,“你给我说的再可怜都没用,大马路上乞讨要饭的哪个不可怜?那些被人砍断胳膊腿,被人挖掉眼睛的小孩哪个不可怜?天下可怜人太多了。”
钟慧娴愤愤地夹菜,大口吃饭。
周方圆拿着卫生纸吸吸鼻子,“我一点都不可怜,如果不发生洪水,我有房子住,还有两只羊,我能活的好好的。”
“所以发洪水房子和羊都没了,就想找人要钱?”
周方圆点点头,“对,要了钱我就回小徐村。”
钟慧娴沉默了下,随后撇撇嘴角,语气有些怪,“你现在是这样说,你要是真见到亲生父母,知道他们很有钱住着大房子,有司机有保姆,天天大鱼大肉。而你连一顿大米饭都没吃饱过,这样你还会说回小徐村?”
“我会。”周方圆放下筷子,眉心皱在一起,她瞳孔里散发着锋利光芒,无比认真看着钟慧娴道;“我很清楚我是被他们扔掉的,他们不想要我。我同样憎恨他们,我绝不会像个乞丐一样祈求他们收留我,照顾我。我是来敲诈他们的,拿到钱我会回小徐村。”
钟慧娴被她神情气势,震惊的张大嘴巴,没见过敲诈勒索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奶奶,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我只要拿到盖房子和能看病的钱就可以,你可以帮我传达,拿到钱你也可以亲自送我回小徐村,并让人看着我。”周方圆说完重新端起饭碗吃起来。
钟慧娴惊讶一句话说不上来,好一会才找到舌头,干巴巴回句,“你回不回和我有什么关系,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方圆敷衍的咧开嘴笑笑,继续埋头吃饭。
当晚钟慧娴找出一条凉席,就铺在她卧室床边上,窄窄一条,也比外面强太多了。
周方圆睡得不太安稳,总是忍不住咳嗽,一咳嗽就憋着,用手捂着不发出声音。
钟慧娴都听在耳朵里,这一.夜她也基本没睡。
*
楼上楼下的住户,发现周方圆不在那了。而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进一出。让人议论纷纷。
“钟姐?你这是?”说话的人眼睛偷瞄后面站着的周方圆一眼。
“没什么,就是可怜照顾照顾两天,前个不是下大雨吗?”钟慧娴说着往楼上走,周方圆手里拎着菜袋子。
两人一走,聚集起来人开始嘀咕。但钟姐这人算不上热略,住在一栋楼里这么久,貌似和大家伙就是点头之交。
总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就是奔着她家来的。要说没关系,谁信啊。
钟慧娴并没有撵走周方圆,只是默认了她继续住在这里。
周方圆是个勤快的,丢在篮子里的脏衣服她洗,扫地,收拾厨房,能干的不像个十岁小孩。
钟慧娴并没拦着,去买菜,就几个土豆茄子,也非要帮她拎着。
倒觉得这小孩想讨好她,从她嘴里套话。
吃了两天药咳嗽好多了,脸上,身上好多青紫都只剩下淡淡地痕迹,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好。
倒是钟慧琴心情不好,早上小儿子打电话过来,张口就要钱。之前都打了一部分过去,现在又要。
钟慧琴说没有,人急的在电话里又喊又叫的,还说要来家里拿。
本来因为最近事多,睡得不太好,头疼的要命。加上小儿子闹了这一出,只觉得头又疼又晕。好不容易撑到家里,让周方圆把买的菜收拾一下,自己去床上躺会。
午饭也是周方圆做的,刚做好,她犹豫要不要进去喊人起来的时候。
外面大铁门传来咣咣的拍门声。
“妈,你在家吗,开门,是我,我忘记带钥匙了。”喊完又是咣咣一阵。
这阵仗,卧室的钟慧娴终于起来了,她没急着开门,反倒是把站在客厅准备去开门的周方圆狠狠拉倒卧室里,左右看了一圈,把靠墙大黄木衣柜拉开,拽着周方圆胳膊,“你进去躲着,回头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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