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停下来,周方圆伸着手试着拉住钟慧娴的胳膊,她用着哽咽语气祈求着,“奶奶,你帮帮我吧,我和徐二柱真不是一伙的。你明天可以去派出所问,他真被抓起来了。”
钟慧娴一把抽开胳膊,抬起头的时候眼圈发红,“我帮不了你,说多少次都是这样。我没去过东山市,我什么都不知道。”
“奶奶,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我爸被人欺负,最后上吊死了,没多久,村里发洪水,把房子冲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需要钱。”周方圆垂着头,眼泪却哗哗往下落。
钟慧娴仰头深呼吸,眼里眼泪晃荡,却强忍着,依然口硬,“...孩子,你找错人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站起身,冷冷走回屋里。
周方圆见人离开,抬手把眼泪擦干,借着楼梯扶手一点点起来,又走回原来墙角坐着。
*
苗银玲最近没去关心钟慧娴那边的事,没刻意去过问。如果有事情,钟慧娴会打电话给她。现在她出门回来,第一眼都是先去看电话机,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她和钟慧娴认识几十年了,但是两人生活,工作圈子不一样,私下见面次数也不多。她最近一直在关心女儿于蓝的事,督促她和女婿凌浩商议今后出国的事。
唯恐夜长梦多,她亲自给凌浩打了电话,解释他们不用顾忌她,现在就可以准备材料手续之类的东西。
凌浩这个女婿,当初是她一眼相中的,出自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家世背景还是人脉关系都非常不错。
最主要是的还是凌浩对于蓝的事很上心,也是真心喜欢于蓝。出于这份真心,即使他为人做事有些高傲自大,苗银玲也能接受。
而正因为这通电话,凌浩特意请了长假从国外回来,担心于蓝新书阶段没时间去处理那些事情,准备回来自己给办了。
晚上的时候,两家人订了酒店包厢吃了饭。
席间,双方讨论了去国外的一些事情,以及小孩教育问题。凌家父母是赞成小孩去国外读书生活的。凌浩的事业就全部在国外,于蓝写书可以居家,也可以在国外走走看看,增加见闻素材。
凌浩为人比较冷漠,但是对于蓝,对于两个孩子能明显看出不同来,很有耐心。和父母说话倒是一副淡淡地样子。看到服务员端菜,知道于蓝爱吃虾,亲自上手剥开放到她碗里。
两个孩子也是同样。
而且点的菜,一半都是于蓝爱吃的,单凭这点,苗银玲就很满意。
“于蓝最近有接到什么工作吗?”凌家父母温和客气,双方并不生活在一起,只是偶尔碰个面。
庄于蓝放下筷子,对着公婆笑了笑,“就是准备新书,不过接到广播电台邀请,希望我能过去录制一期节目。”
“那很好啊,我的一些朋友都很期待你的新书,都拜托我让你给他们签名呢。”
庄于蓝十分谦虚,并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凌家公婆还夸赞不离口,就连苗银玲都被夸上了。
包间气氛非常好,大家其乐融融的说话,聊天。
两个小孩童言童语把大人逗笑。
凌浩事无巨细,所有人都照顾到,大家最后很满意道别离开。
苗银玲并不让他们送,说两个孩子都困了,催着他们先回自己家,而自己则打车回家。
今晚聚会,让她更加坚定一个想法。
于蓝必须出国,但凡有一丝能影响她幸福生活的阴霾在,她都要拦住。
*
凌浩知道庄于蓝要参加广播台节目,亲自开车送她过去。
“听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这里是云海市广播电台文艺频道。现在是下午四点,又开始了我们广播下午茶的时间了。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女作家做客我们节目。她是我们云海市本地人,年纪轻轻却才气纵横,早早获得了国内知名文学奖。
出本很多小说,散文,本本都是书店畅销书籍,而她获奖的作品,《一眼天堂》至今备受业内好评。那么,我们请庄于蓝老师给听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庄于蓝,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希望能和大家开心的聊天。”庄于蓝温柔嗓音响起,让人如沐春风一样舒服。
主持人是一男一女,男播音稳重内敛,女播音健谈开朗,很会活跃气氛。双方一开始话题都是有台本,提前对好的。
主要都是书迷想要知道的一些创作背后的事情。庄于蓝也乐于分享这些事情。
气氛很好,双方谈论诗歌,散文,小说,还谈到了庄于蓝要写的新书《三分春.色》随着时间推移,到了后半段,听众参与互动环节。
就是节目组随意连线打进来的电话,让听众直接和庄于蓝交流。
第一个热线电话打进来,是一位声音激动的男生。激动到他都没想过自己打电话会被接通,所以想问的问题也都是临时想的。
“那个,我想问庄老师一个问题,就是您在创作作品时候,会提取您现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进行润色吗?”
庄于蓝对着节目组做了手势,表示自己没问题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你好这位听众朋友,我觉得你应该想说的是作品里素材,或者情节。我想说是有的,但是也不全是。我喜欢看书,不写作的时候会看很多书,潜移默化下会积攒很多知识。而我个人的生活阅历也是一种知识。而创作过程中需要用到这些知识。但并不代表是生搬硬套,因为我们常说艺术是高于生活的。”
“感谢这位听众的热心提问,现在让我们接通二号热线。”女主播明朗热情嗓音很感染人。
第二位打来热线电话的是一个女生,相比第一位男生,她很镇定,更像是有备而来。
“您好庄老师,我是一名大学在校生,我个人非常喜欢看书和写作。机缘巧合下我看了您的《一眼天堂》,非常喜欢,至今看了不下五遍,我还推荐给我的寝室室友们一起看。但是我却和室友们对这本书的结局产生了分歧。
她们觉得这本书很圆满,我却觉得不是那样的,最近我又重复看了一遍,我是哭着看完的。深沉,压抑,哭的喘不上气,一旦共情代入书中角色,我觉得主角并不幸福圆。她是残缺的,鲜活的一个人却没人看到她的灵魂已经死掉,人人认为她身处天堂,是被幸福包围的。
但是庄老师您却在天堂前面加上一个表示时间的这样一个词。西方圣书上有写,撒旦和魔鬼在接受命运审判之日,会短暂的看到天堂的幸福美好。之后便会被打入地狱,让他们永日在地狱里受尽煎熬。而短暂的一眼天堂,会一直提醒和告诫他们,也会成为他们永生永夜不断思念渴求的存在,但求而不得,不是最痛苦的吗?”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隔音玻璃后面的节目组慌忙的打手势提醒,可庄于蓝却是整个人都没看到一样,呆愣愣地,像是陷入某种记忆里,瞳孔骤然收缩,手微微的发抖。
男播音观察到细节,临乱不惧,即快速的接话补上,“庄老师这部获奖作品我也深深细读过。但是我的理解不同。这位听众朋友,你考量标准放的太高了。作为普通人,能看到天堂那是何等恩赐?用我们古代神话来解释,应该是福寿绵长,天降神子才有的机缘。
但是主角最终还是普通人,普通人考虑现实生活。所以庄老师这个结局而言,有的人想永远待在天堂里,有的人却满足于看到天堂回归现实。我觉得这是庄老师的厉害之处,天堂虽好可不是普通人的去处,这里应该有个隐喻,不同的人看到有不同的理解。但是生活总是向前的,应该会越来越美好,才会让人有努力的动力。”
庄于蓝短暂失神之后,快速恢复过来,并对着女主播报以感谢,然后重新面对听众。
“...实际上我在写结尾这里的时候,是有把自己分割成不同自我代入的,所以两种说法也都可以说是正确的.....”
庄于蓝说完就给外面节目组打手势。
女主播看着提示板,并表示接下来让放一首歌给大家欣赏。
庄于蓝走出录音室,状态并不是太好,“对不起老师,我突然有些头疼,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工作人员带着庄于蓝去了一间休息室,“庄老师,您先在这里休息下吧。”
庄于蓝表示感谢,工作人员离开下一秒,她整个人像是被剥离了灵魂一样,蹲在地上起不来。
她浑身禁不住发抖,发冷,眼中渐渐起雾泛红。怕自己忍不住发出声音,双手用力捂住自己嘴巴。
灵魂深处最痛苦,最压抑的记忆,被人猛地提及。最疼的伤疤被霍得一下揭开,却仍然鲜血淋漓,它从来没好过,只是太疼了,疼到受不了,只能麻痹自己。
庄于蓝毫无形象伏地哭泣,端庄优雅全都不见,垂下的手渐渐抚到肚子上,更是泪如雨下。
她曾经身处地狱,漆黑暗无天日,却在有一天透过一抹曙光。她满怀欣喜,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是她人生最后的救赎。
她那么感恩虔诚的祈祷,最后却化作支离破碎的噩梦。
第41章
“好的, 观众朋友们,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到了我们该要说再见的时间了。下班早高峰, 请注意出行安全。下面一首幸福, 送给观众朋友, 让我们明天不见不散哦。”
啪的一下, 苗银玲关掉收音机。
她坐沙发上微微皱眉,在接听热线电话之后,于蓝就离开了吗?后面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按理说应该会在最后和主播们一起说再见,才算录制完整齐节目。
是出什么事了吧?
苗银玲起身, 眼眸里藏着一抹愤恨之色。她推开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在靠墙竖着的枣红木书柜上抽出一本书。
是庄于蓝的《一眼天堂》,她摩挲着书皮,都说庄于蓝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很高。但谁都不知道, 在于蓝所有写的书里,她最不喜这本。
创作这本书的时间里,她的于蓝离她很远,那个乖巧文静,温柔懂事, 那么好的孩子,却差一点离开了她。
那是两人都十分痛苦的记忆,都想要深埋, 毕生都不想提及的事。
可偏偏是这本书,像记忆的存储器, 记载了当时所有的点点滴滴。
苗银玲烦躁的抓起书本, 泄愤一样的用力撕扯,一页一页, 刺啦刺啦,雪白纸片飘落一地。可扔驱赶不走心头的焦躁不安。
看到的那个女孩,让她发慌。相似的眼睛,一次次困扰着她。她能骗钟慧娴,可却骗不了自己。
那孩子还活着,她找来了。
苗银玲一想到于蓝知道真相,知道孩子还活着?顿时头晕目眩,根本站立不住,破碎的书,随手扔在地上,扶着案桌一点点坐下来。
她怎么可能让十年前的噩梦,再次袭来呢,她死都要制止,绝不会让那孩子出现在于蓝跟前。
就像于蓝心底藏起的伤痛,那孩子生下来不久就死了,只来得及看一眼。醒来,就是生死相隔。
*
今天气温有些低,钟慧玲早上被窗外风声吵醒了。
窗户正对着楼下几株紫薇树,拦腰把树吹得起起伏伏,东倒西歪。外面天也阴沉的厉害,灰蒙蒙的,看样子要下雨。
想着家里也没有什么菜了,得赶紧出门去菜市场。看这天阴沉样子,恐怕会下很大。收拾收拾拎着袋子,拿上钥匙出门。
锁上门习惯的往左边墙角扫了一眼。
小孩蜷缩在墙角里还在睡觉,楼道里的风呼呼往里灌,之前闷热,现在竟然有几分凉爽。可看小孩缩着肩膀冻得瑟瑟发抖样子,钟慧娴忍不住叹口气,当做没看到似的转身下楼。
出小区的时候,天上开始下毛毛细雨。
钟慧娴加快脚步去菜市场,到了熟悉摊位,挑了两把青菜,闲聊一样,“今天是不是有大雨啊?”
“有啊,昨个没看天气预报?说有大雨呢,我今天准备提前收摊子回家。”卖菜的摊主痛快的抹了零头。
钟慧娴又买了点菠菜和几个西红柿,外面哗啦啦开始下起来,雨点连成线从天上垂下来。
雨突然下大,菜市场好多人被困住,挤在菜市场的棚子里,都等着雨小再回去。
钟慧娴心静不下来,最近都没睡好,眼睛比之前更花了,应该得去配副老花镜了。
想想她都六十多了,那孩子喊她奶奶?如果真是苗银玲的外孙女,实际应该喊她一声姨姥姥。她和苗银玲是远一层的表姐妹关系。苗银玲的母亲,是她表姨。
雨下了,钟慧娴收紧袋子,撑开伞往家走,从脚脖到膝盖全都被打湿了,好不容躲进楼道里收伞,发现楼道地面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窗户没关死,风裹着雨全都进来了,顺着台阶一层层往下,整个地面湿漉漉的,像是水桶泼地似的。
还没到三楼,就听到一阵咳嗽声,咳嗽两声就闷了下去。
小孩弯着背脊用手捂着嘴在拼命抑制咳嗽,见她回来,还点点头打招呼。可下一秒又是一阵激烈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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