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偌大的空地,仿佛一个尚未装饰的宫殿,正中间有个人在行礼叩拜,像是在举行神秘的祭拜仪式。
他在神像前长跪不起,俯首叩拜,口中还念念有词,语调起伏,光瞧背影便可看出他的虔诚。
而在他的面前的祭台上,铺着厚厚的枯木草根,女孩被绑在木棍上,无助地挣扎着,浑身湿透,难闻的油味扑面而来。
第63章 惩罚
◎“既然这世间无人能罚你,那便由我来罚。”◎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经久不散,时聆还以为云湄出事了,但转眼看到被绑在祭台的女孩在挣扎时, 她登时松了口气。
女孩虽然模样狼狈,但并未受到伤害, 时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幸好赶上了,云湄还活着。
再抬眸,巨大的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的神明白衣胜雪,宽大的云袖飘逸悠然,脸上带着庄严肃穆的玄色假面。
神像前摆放着几碟供品, 案边两只燃烧的明烛荧荧作闪,灯芯轻晃,烛影幢幢,竟照得那神像隐隐透露出古怪。
听到身后的动静,施怀仁猛地转身, 看见阴暗中站着两个身影中, 直接吓得跳起来, 手忙脚乱地端起案上的烛灯,打算往祭台扔去。
眼看着那焰火快要点在枯木上, 时聆手中瞬间变出粒石子,对着施怀仁弹去, 石子砸到手上,他痛呼一声撒开手, 烛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施怀仁惊得后退几步, 腰撞在祭台的边角处, 痛得他冷汗直滴,紧接着脖子就被狠狠扼住,那只手异常冰冷,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短短数秒内,他便已经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地蹬着腿,试图挣开桎梏往后移,慌乱中看见女子的容貌,他喉咙滚了滚,艰难地发出点声音:“是…你……”
时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冷漠凌厉,宛若深冬里疾驰的寒风,没有半点温度:“你信不信,我手就这么一动,就能让你头身分离?”
手下的力度逐渐加重,施怀仁的脸憋得通红,双眼充血,嘴唇开始发紫,就在他以为会被掐死时,她却突然松开了手。
像是碰到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时聆从袖中翻出一方罗帕,仔细擦拭着每根手指,她睨着施怀仁,冷眼看他跟个蛆似的在地上扭来扭去。
强烈的窒息感还未退散,施怀仁趴在地上,捶着心口粗声喘着气,那种无力的恐惧感压在心尖,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旁边季陈辞为云湄松了绑,女孩的身上被泼满了油,头发全黏在一块,泛着恶心的油光,她坐在祭台上颤栗不止,无声啜泣,时聆大步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
云湄抱住时聆纤瘦的腰身,如同在水中漂泊挣扎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环在腰后的手抖得厉害,粘腻的油蹭地衣裙上到处都是,时聆却毫不介意,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在心中暗念几句法诀。
很快云湄呼吸变得轻和平缓,头搭在时聆身上沉沉睡去,时聆小心地把她放在枯草上,而后阴寒的目光落在施怀仁身上。
这地下黯淡无光,无论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思及此,时聆轻笑出声。
时聆朝着他缓缓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又被无尽放大,落在施怀仁耳中,那就是夺魂催命的铃。
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施怀仁心如鼓擂,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地上爬行:“你…你想干什么?!”
在他三步之外停下,时聆俯视着他,眼神睥睨:“你很聪明,事先除去了张叔和柳儿,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找到。”
“你自认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时聆蹲在他面前,轻缓的嗓音宛若恶鬼低喃,“可那又如何呢?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每次用共灵之术时,她都能隐约看到换命的地方,跟眼下的情景完全不同,没有并列的玉床金盆,也没有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满地尸骨。
想必是他在杀了人之后,担心自己得所作所为被暴露,便将东西都清理了,只是这地底不见天日,血腥味无法散去,才会如此浓烈。
心思被戳破,施怀仁绝望地闭上眼,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我只是想救儿子!”
那日云湄被扔出后,他完全没想过她还有存活的可能,况且丹章的精神越来越好,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好景不长,丹章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憔悴,不过是稍微吹了点风,就病得卧床不起,施怀仁虽觉得奇怪,但并未多想,只当是换命刚结束,他还不适应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可随着日子慢慢过去,丹章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甚至开始咳血,施怀仁这才慌了神,反复琢磨是哪里出了差错。
几十年前,施怀仁也是靠着换命才活了下来,小妹死后,他如获新生,摆脱了恶疾缠身的日子,不必再喝苦涩难喝的汤药,像寻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而如今丹章的状态又回到换命前,那只说明一个问题――
云湄还活着。
如果云湄不死,死的就会是丹章,只要她的命没换到丹章身上,他就逃不过夭折的命运。
施怀仁在丹章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当时的云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只剩下半口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这样都能救回来,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既然有换命的神,自然就会有救命的神,若真是神明相救,那丹章再无生还的机会。
施怀仁整日坐立难安,夜不能寐,终于,他怀着惶恐的心情,依照古法的内容将此事告知神明。
不久后,他竟真的感受到神明的回应,并且得到了三个字的命令:杀张柳。
看清纸面上的自,施怀仁捏着纸的手微微发抖,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自他出生后便侍奉在身边,柳儿虽是捡来的孤儿,但她听话温柔,在见月“死”后,他把对见月的亏欠全部弥补在柳儿身上。
转念间想到气息奄奄的丹章,他还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狠心将二人杀死,再重要的人,都比不过丹章!
施怀仁想站起来,但腿脚软得厉害,只能趴在地上无力嘶吼,眼角溢出血泪:“我只是想救丹章,我有什么错!凭什么他生来就被诅咒!凭什么他长不大!”
话还未说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时聆扑去,时聆正欲出手,一道明黄符纸擦过施怀仁双手,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啊――!!!”
尖厉的惨叫声响起,施怀仁面目狰狞,两只手要断不断地垂在半空。
裙上溅到了血迹,时聆不悦皱眉,回身望去,季陈辞站在祭台前,手中还拿着一张沾着血的符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施怀仁,眸光微沉。
时聆收起视线,淡声道:“那云湄又有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对待?诅咒你们的是所谓的‘神’,你们深知无法与之抗衡,便用这残忍的邪术为儿子换命。”
手中凭空变出把长剑,时聆站在他面前,一根一根挑去他的手筋:“告诉我,那位神是如何回应你的,见月又是怎么回来的?”
衣裳被冷汗打湿,施怀仁痛得满地打滚,仰面朝天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当年文女的父亲一样,在地上痛苦哀嚎。
见他迟迟不肯开口,时聆走到祭台边摸索一圈,果然在边沿处摸到一处凸起,她用力拉开,便见丹章躺在隔板上,像是陷入了昏迷。
若要进行换命之法,需得二人同时在场,且不能离得过远,可此时祭台上只有云湄却不见丹章,这里也没有别的容身之处,思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
丹章也在这祭台中。
时聆唇角微勾,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丹章。”
施怀仁彻底慌了神,拖着半断的血手,在她面前匍匐哀求:“我…我说!你…放过丹章……”
他喘口气,忍着痛道:“这法…法子……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如果换命的过程中有什么差池,就写在灵纸上烧掉,神明…就会回应…听到一声低吟,就代表神明已经知晓此事……”
“我…猜到云湄还活着后,就将此事写在纸上烧掉,没过多久,她就自己回来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到底是个凡人,知晓的事情有限,时聆也没再追问,瞥了眼挂着的神像和台上的明灯:“那灵纸长什么样?”
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施怀仁咬了咬牙:“在…在案边的屉子里……”
时聆顺着他说的地方去找,果真翻出个破旧的屉子,只是里面空无一物,别说纸张了,连点纸屑都没看见。
想起方才出现在后院的黑衣人影,时聆烦躁地推回屉子,那人定是有备而来,提前将东西都转移走。
眼看着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她提着剑走到施怀仁面前,凌冽的剑尖还在“嗒嗒”地滴着血,她将寒霜剑高高举起,准备对着他刺去。
死亡的脚步逐渐逼近,施怀仁使劲摇着头,用胳膊一点点往后挪:“不要…不要……”
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另一把剑迎了上来,发出清响的相撞声,季陈辞挡在施怀仁面前,眼里是化不开的墨:“你不能杀他。”
“让开。”时聆寒声道。
季陈辞神情凝重,将剑举在身前,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你无权断人生死。”
“我就是杀了,你又能如何?”时聆毫不犹豫地对上他的剑,她却还是笑吟吟的,“你杀不了我的。”
那双妩媚勾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季陈辞心神微颤,旋即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时聆敛去笑意,淡声道,“人间变道,天雷降世,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雷我在八百年前就挨过了。”
她将剑刺在地面,霎时间耀眼的金光顺着剑身向四周弥散,随着“轰”的一声,金光乍现,整个地下都被照亮。
这光亮得晃眼,季陈辞禁不住眯了下眼,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时聆漠然地越过他朝施怀仁走去,额间古老的纹印明灭隐约,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既然天道无为,世间无人能罚你,那便由我来罚。”
她高举寒霜剑,幽沉的眼眸如同无尽深渊,冷冽的目光扫过施怀仁,周身散发的怒意让人无端颤栗。
身后传来季陈辞焦急的呼唤声,但她毫不在意,长剑陡然落下,刺穿施怀仁的身体,他的腹部瞬间出现巨大的血窟窿。
凄惨的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地下,时聆轻笑着踩上他的手,发出“咔擦”的骨碎声:“放心,我不杀你。”
她缓缓转动手中的剑,欣赏着他痛不欲生的表情,“我要你日日夜夜受烈火的灼烧,感受她受到的每一处伤害,直到她的眼睛恢复如常。”
“我会让她亲眼看到,你烈火焚身的模样,然后再被我踩进烂泥里。”
第64章 辞林
◎“滚回你的林波河。”◎
掌间鬼火灼灼摇曳, 在明亮火光的映衬下时聆的面容更显妖艳,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深:“既然你东西都准备好了,那就尝尝这烈焰焚身的滋味。”
“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施怀仁趴在地上挣扎, 嘶哑着嗓音道:“其实我很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苛待过她半点!”
听到这话, 时聆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而后踩上他的另一手:“你也配说这种话吗?”
衣裳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施怀仁已经疼得叫不出声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些,时聆又踩上他的手。
施怀仁实在受不住,喘着粗咬牙切齿道:“你直接给我个痛快!”
“哪有这么好的事?”时聆蹲在他面前, 单手捧着脸,笑眯眯道,“你也别想激怒我,我说过,不会杀你的。”
无心在与他纠缠, 时聆将鬼火往他面前一放, 轻轻吹了口气, 鬼火便顺着她的掌心飞出。
施怀仁瞬间被火焰吞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地底, 他虽身处火海之中,但却毫发无伤, 连衣角都未燃着。
突然间,一小簇鬼火分了出来, 直接朝季陈辞飞去。
时聆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 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后,鬼火已经砸在身上。
“回来!”时聆怒斥道。
被鬼火这么一撞,季陈辞的身体终于又能动弹,他脸色苍白,步伐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唇猛地咳了起。
血迹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殷红的血滴在白皙的指节,强烈的对照撞入视线,时聆扶起他,难得地有些慌张:“不是…我没打你啊……”
飞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但季陈辞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摆摆手,边咳边说:“不用管我……我没事……”
不明白那簇火为何会突然冒出,时聆愠怒地将目光投向鬼火。
像是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鬼火在她的肩上瑟瑟发抖,一点一点往后飘,然后猛地飞到施怀仁身上。
被烈火灼烧着,施怀仁生不如死,偏偏意识格外清醒,浑身上下都泛着疼,剧烈的疼痛清晰传到身体每个角落。
有那么片刻,他感觉到火焰好像消失了,他以为结束了,正要松口气,那鬼火竟又飞了回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再度袭来,比刚才那阵还要痛上数倍。
但此刻时聆却无暇顾及他,季陈辞气息奄奄,双眼紧紧闭着,唇色也开始发白。
怎么会这样?
明明探不出任何问题,但他的呼吸就是越来越弱,时聆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法力并不算低,就算鬼火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手脚也化为云烟开始消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时聆来不及反应,季陈辞便已经消失在她身边,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就在这瞬间,布满地下的金光开始退散,施怀仁面目狰狞,双手伸直趴在地面,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被定格住。
“轰隆――”
头顶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空中出现细碎的裂痕,而后迅速蔓延,微弱的亮光从中渗了进来。
随着裂缝不断扩散,更多的光透入,时聆朝上空遥遥望去,只见四位神君乘云而来,为首的是当今的天界之主,后面跟着两位老者,而他身旁站着的,赫然是方才消失的季陈辞。
时聆顿时气笑了,这位神君当真是好本事,居然藏了这么久,她竟半点没有发现。
“时聆。”
不怒自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时聆却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身边那位神君:“你封号是哪个?”
不同于往常素净,此时的季陈辞一袭玄青广袖长袍,上面满是金丝织就的清冷仙鹤,袖口处还点缀着腾云祥纹,俨然是天人之姿。
指尖被他掐得通红,季陈辞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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