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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菱舟【完结】

时间:2024-01-03 21:29:04  作者:菱舟【完结】
  顺着裂缝往地下去,光线变得暗淡,越往里走亮光越少,时聆掌中燃起鬼火,没什么情绪地道:“那你来做甚,杀施怀仁吗?”
  山秋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就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时聆见状,一下就明白了,当年那个连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愤恨与交织,说不上哪种情绪更多些,她也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怎么如此呢?
  从前的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不见天日的地底被黑暗笼罩带来无尽的压迫感,两边点着几盏幽暗的青灯,隐隐照亮脚下的路,前面漆黑一片一眼望不见尽头。
  时聆敛去眸中神色,在暗道中摸索着前行,里面即若无人,凡有轻微的声响会被不断放大。
  忽然远处发出巨大的动静,打破了地下的沉寂,似是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时聆加快了脚步连忙赶去,暗道尽头是开阔的空地,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挂在墙面的神像与前些时日相比,略显陈旧,上面沾了许多灰尘,落在神明雪白的衣袍上。
  季陈辞背着她站在画像前,身形似修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徐徐转身,望着时聆道:“来了?”
  时聆没出声,目光落在他脚边的那团黑影上,只见施怀仁蜷着身子在地上匍匐,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不过短短数日就消瘦许多,他面颊深陷,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却显得格外宽松。
  看着他狈不堪的模样,时聆并无太多反应,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环顾四周都没看见云湄的影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时聆走在他身边紧张道:“云湄呢,被他藏哪去了?”
  季陈辞沉思几秒,而后才道:“他说没见过云湄,此事应该与他无关。”
  时聆却不相信这番说辞,怀疑道:“你怎知不是他的谎言?”
  季陈辞摇了下头,指着地上的人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不存在继续换命一说,就算他绑走云湄,也没有任何用处。”
  闻言时聆朝施怀仁的方向瞧去,这才注意到他怀中还紧紧抱着个孩子,丹章被他藏在衣服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换命失败,丹章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差,被病痛反复折磨,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上回在见到丹章,他状态虽差,但却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时聆打量着丹章尸体,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季陈辞回道:“他自己掐死的。”
  当时他赶到地下,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场景,施怀仁正忍受着烈焰般的灼烧,他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衣裳被冷汗打湿,咬破了嘴唇也毫无知觉,直到口中满是血腥味,施怀仁咬牙将鲜血咽下,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钻心刺骨的疼痛还未散去,他觉得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吓得他抱紧了怀中的小人。
  季陈辞站在他十步之外,用法力将这地底探了个遍,都没察觉到云湄的气息,他望着空中的人,面无表情道:“云湄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提起云湄,施怀仁的眼神不再空洞,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笑完之后又开始哭:“云湄…我的云湄…我好久都没见过她了………”
  他神志不清,口中还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季陈辞无意与他纠缠,刚准备把他丢到地上,就看见他怀里好像抱着个东西,于是季陈辞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施怀仁突然大叫起来,目眦尽裂,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瞪着他:“走开!快走开――”
  料不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季陈辞停住脚步,目光在他怀里轻扫而过,尽管他极力隐藏,但还是被季陈辞看到了。
  是个男孩。
  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叫丹章。
  施怀仁紧紧抱着丹章,仿佛护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可季陈辞却瞧得真切,那丹章分明没有气息,已经死去好几日了。
  生怕他情绪失控,季陈辞稍微向后退了些,悄然打量着丹章,探究的视线从他头顶一点点往下,落在他露出的脖颈上。
  只见上面布着几道淤青,好像是……掐痕?季陈辞正欲细看,施怀仁就将他藏入衣中,满脸防备地看着他。
  但是没过多久,施怀仁又把丹章从怀里抱了出来,举在胸前,神神叨叨地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施怀仁身上的法术还未解开,他仍然浮在空中,他拼命伸长胳膊,把丹章举往季陈辞面前举。
  丹章的尸体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他的头无力地垂下,面上是无法呼吸憋成了青紫色,半露的眼睛微微凸出,样子甚是恐怖。
  也不知死去多久,丹章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季陈辞皱了下眉,又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死的?”
  “哈哈哈,是我掐死的,我亲手掐死的!”施怀仁双目赤红,扯着嗓子疯狂大笑,消瘦的脸庞极度扭曲,“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就掐了一会儿,他就没气了,哈哈哈!”
第86章 绝望
  ◎这座府邸,将是他的牢笼。◎
  居然是自己掐死的?
  季陈辞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想不通他为何会这样做。
  施怀仁竭尽全力想为丹章铺出一条生路,甚至不惜对亲近的人痛下毒手,这样的他, 为何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儿子呢?
  季陈辞撤去施在他身上的法术,施怀仁登时摔在地上, 双手一松, 丹章便顺势从他怀中跌落。
  见状施怀仁立即朝着丹章爬去,他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慌张的神情透露出他的紧张,仿佛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看着他焦虑不安的样子,季陈辞不禁感到疑惑, 他的担心并不像装的,既然这般紧张,又何故要将丹章狠心掐死?
  即使知道问不出东西,但季陈辞还是不由得蹲在他面前,轻声问道:“好端端的, 为何要掐死他?”
  抱着冰凉的尸体, 施怀仁眼睛开始变得空洞无神, 他把衣服盖在丹章身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呢喃自语道:“丹章…你手怎好凉…是不是这里太冷了……”
  眼前的人精神恍惚,口中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字, 套不出有用的话,季陈辞端详他几秒, 起身打算离开。
  丹章已死, 以他现在这个样子, 就算抓了云湄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哪怕换上她的命,丹章也不可能再醒过来。
  谁知季陈辞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阵阵哭声,他回身望去,便见施怀仁紧紧抱着丹章,脸上全是泪水,说话断断续续的:“丹章…别…怪爹心狠…爹只是…只是不想看你痛苦下去了……”
  转念间又想起什么,施怀仁情绪彻底失控,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对着季陈辞怒吼道:“你们明明都…都救走云湄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握着丹章冰冷的手,失声痛哭:“我已经…已经放弃了…我救不了丹章…就想让他走得不那么痛苦…这都不行吗!你们还想要我怎样!”
  竟是这个原因,季陈辞站在原地,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
  那日时聆强行破阵,打断换命仪式并救走云湄,她们离开后,施怀仁彻底陷入绝望。
  若要让丹章活下去,只有换命一种办法,可如今云湄被带走,有时聆相护,他再去抢人简直是难如登天。
  结局已经摆在面前,他们已到日暮穷途的地步,只剩下死路一条。
  为了能让丹章少受些罪,施怀仁狠下心把他掐死,与其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倒不如死了干净。
  看着丹章一点点放弃挣扎,咽下最后一口气,施怀仁的情绪彻底崩溃,面部变得扭曲而狰狞,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癫如狂,不成人样。
  听完这些,时聆默默无言,良久后她伸手拂过丹章的尸体,很快他便化为点点云烟,消散在空中。
  怀中骤然一空,施怀仁愣了片刻,而后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地底:“丹章――!”
  时聆不为所动,转身向外走去,淡声道:“走吧。”
  施怀仁在地上痛苦爬行,拼了命地去够她的衣角:“啊――杀了我!快杀了我!”
  地下的烛影晃动,映出时聆波澜无惊的脸,面对他的骂喊,时聆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施家世代如此,为何只罚我一个!”施怀仁喊到嗓音嘶哑,像纸张划过粗糙的树面,他声线颤抖,仰着头不甘地道,“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听到这话,时聆脚步一顿,她背着施怀仁,声音如寒风般冰冷:“世间因果轮回,你又怎知他们没有报应呢?”
  “八百年间,施家换命失败者不计其数,为了保住施家城主的地位,他们就从宗亲中挑选适龄的孩子,过继到加家中,成为下一任家主。”
  时聆稍微侧身,望向他的眼神漠然无温:“这些,你可都知道吗?”
  这么多年来,宋云深也救下不少女童,一旦换命失败,施家就没有男孩可以继承家主之位,家中女儿只为换命而生,自然不可能将施家交到她们手中。
  至于施家所受的诅咒,只要后世无人继承家主之位,诅咒便可了断,但他们并不愿意这样做,倾尽全力也要让施家延续下去。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人心贪婪,永远无法满足。
  时聆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缓缓抬起手。
  施怀仁以为她要杀了自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面对死亡,他本能地感到恐惧,然而想到很快就能和丹章团聚,他又隐隐期待着那只手能赶紧落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举在空中的手并未落在他身上,掌风擦着他疾驰而过,直直地朝墙上的神像冲去。
  下一秒,那张巨大的画像出现在时聆手中,她收起卷轴转身离去,没看地上的施怀仁一眼。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施怀仁心如死灰,他猝不及防大笑起来,连丹章都不在了,他却要在这度过他的漫漫余生。
  孤独、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座府邸,将是他的牢笼。
  …
  走出暗道后,时聆又在府中转了几圈,实在是找不到云湄,便问身后的山秋:“云湄真不是你抓的?”
  山秋使劲摇头,他此次的目标,是施怀仁而非云湄,至于为何要杀这个疯子,山秋也不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
  方才地底一片漆黑,时聆又特意将他藏在暗处,是以施怀仁并未看见他,若是被他看见,又要开始疯疯癫癫地说胡话。
  日光下,山秋的表情一览无余,任何微弱的变化都瞒不过时聆,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时聆收回目光,开始打量手中的卷轴。
  能悄无声息带走云湄的,除了画像中的神,不会再有旁人,既然没有被带到施府,那便剩下一种可能――
  她被那位神带走了。
  时聆心烦意乱,他诅咒施府又教以换命之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久未出声的季陈辞突然开口,指着她手里的画像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冲你来的?”
  时聆试探道:“怎么说?”
  “这些年来山鬼谣言四起,魍离山命案频出,《晋安志异》更是将山鬼描述成见之不幸的祸害,为的就是在城中引起恐慌,一旦被情绪左右,便会露出破绽,让邪祟有可乘之机。”
  “施家的诅咒早在八百年前便有,惨死的亡魂怨气深,他也许想用这种方法来影响魍离山的灵气,只要灵气有损,你的法力便会受到影响。”
  季陈辞又指着西边道:“再说当年襄城的屠城就来得蹊跷,原本灵气充沛的福地,却在短短数年间枯竭,这些灵力被他吞噬,能让他法力大增,只要他想,他随时能对你出手。”
  是了,云湄受伤,她只想着解决施家,竟没顾上这些事,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
  时聆在自己脚边划了个传送阵,一点点扩大范围,将季陈辞和山秋都容入其中。
  “回去再说。”
  阵法已成,转眼间便至魍离山,阮娘和花枝便围了上来,阮娘咬着唇神情焦灼:“姑娘,云湄找到了吗?”
  时聆摇着头道:“尚未,不过你们先别急,容我再想想办法。”
  “但愿她没事。”阮娘忧心忡忡,忽然在时聆背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差异道,“山秋,你何时回来的?”
  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眼,山秋心虚地别开脸,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不等阮娘开口细问,便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紧接着,略带笑意的话音响起:“发生何事了,怎么全围在一块?”
  那声音太过熟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时聆稍微抬头,眯着眼道:“你怎么来了?”
  掌灯长裙飘飘,停在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个物件给她:“你东西落在天上都不知道,还好被司泽神君拾到了,这不,让我下来送给你。”
  站在她身边的司泽宁笑着摆手:“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中正神君捡到的,到处问是谁的,我瞧着眼熟,像是你的东西,就给掌灯了。”
  时聆接过一看,是枚温润通透的玉佩,跟之前辞林给她的那枚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拿着玉佩反复地看,颇为迟疑道:“这玉佩……”
  “怎么,不是你的吗?”司泽宁讶然道,“难不成是辞林的?”
  季陈辞默了会儿,承认道:“嗯。”
  时聆这才想起来,先前在天庭中,她在神珠中见过这枚玉佩,她最后看了两眼,将玉佩递到季陈辞面前:“你的。”
  他沉默地接过玉佩,小心地收入袖中。
  瞧着他的神情有些不对,时聆皱了下眉:“怎么了?”
  “无事。”季陈辞轻声回应。
  掌灯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满意道:“好了,既然物归原主,我们就会先回去了。”
  说完,掌灯挥手招来祥云,正欲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时聆身后,看见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有些眼熟。
  她眨着眼认了会,随即露出跟阮娘一样的表情:“诶,这不是山秋吗!在外面晃荡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山秋的身子猛地一颤。
第87章 曾经
  ◎他早就死了。◎
  山秋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奈何被时聆的阵法困住无法走开,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掌灯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待他站稳后,才松开手疑惑道:“山秋, 你怎么了, 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他的反应很是奇怪,时聆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又顺手将他脚下的阵法撤去, 如今他回了魍离山,一举一动都逃不她的眼睛。
  待掌灯和司泽宁乘着祥云离开后,时聆站在山秋面前, 眼神中满是探究,生怕错过一丝细节:“你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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