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懿清殊姐妹俩不知内情,不好多言,老太太却有些不悦,一面打牌,一面缓声道:“老二家的,别老是说孩子,她便是嫁人了,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娘。你当娘的不心疼她,她婆婆还能强过你去?这回原是我讨她回来住些时日,你让她松快松快。”
“母亲,是儿媳失言了。”二舅妈立刻垂头道歉。
内院不大,虽是小动静,众人却也听个真切,原本热闹的屋子顿时冷清。
直到大舅妈来打圆场,张罗众人移步用晚饭,这才打破僵局。
吃过饭,众人聚了片刻,到底没有开始的兴头,草草散场。只留下二老同清懿清殊姐妹俩。
阮老爷子在外钓了一整天的鱼才回家,被老妻数落了许久,“……半截入土的年纪都没个正形儿,外孙女许久不曾回来,你也不着家,赶明儿就住你那鱼塘里,别回来!”
老爷子笑眯眯任老太太骂,这边厢不知从哪端出一叠煎炒小黄鱼,放到姐妹俩跟前招呼:“来,尝尝我做的鱼,我今儿钓的,新鲜着呢。”
姐妹俩哭笑不得,尝一口,滋味当真不错。
清殊打趣道:“外公,怎么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做,我姐姐回来你就做呢?你厚此薄彼。”
“嘿,你这丫头,老头给你打的板栗子你就不记得了?”老爷子假装气呼呼。
老太太也被老爷子闹个没脾气,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个没完。
虽是琐碎日常,清懿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这样寻常的滋味,她不记得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第139章 求助
◎姐夫又出现啦◎
阮大舅性格温厚, 不善言辞,大舅妈秦氏正好相反,最是个机敏爽利的性子。如今阮大舅负责经营阮家的绸缎生意, 常年在外奔波,秦氏便一把手罩了家里大小事务。夫妻性格互补, 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阮二舅颇有书生气, 才华样貌皆胜过兄长, 老爷子却只派给他田庄收租的差事。二舅妈出身不错, 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城里有名的闺秀,原就是冲着阮家的名头与阮二的相貌才应允婚事的, 结果进了门反倒被出身平平的大嫂压一头。原是不忿,后来家中败落, 只好寄希望于女儿高嫁, 为自己争口气。
“高家三郎除了有个知县爹,样貌谈吐草包似的, 还有三妻四妾,二舅妈这不是害了表姐?”
姐妹俩一人一边围着老太太拉家常。
“叙兰虽有些小家子气,却也不是那等坑害女儿的娘。当初她也是托人打听许久, 不单看中高家的家底, 也听闻高家儿郎有好人品,这才点头的。”老太太道,“只是, 她太心急了,一味看中人家是做官的,就想着压咱们商贾一头。可是仔细琢磨, 人家做官的, 哪里有人说他的不是?等姑娘嫁过去, 才知道晚了。”
“他们家欺负表姐?”清殊问。
“明面儿上是不敢。”老太太冷哼道,“你二舅妈只晓得让女儿高嫁,也不想想要是护不住女儿怎么办。所幸不过一个知县,有你外祖父镇着,他们不敢乱来。只是那深宅大院的,暗地里的搓磨哪里躲得过?”
老太太说着就闭上眼流泪。
姐妹俩沉默,都清楚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阮妗秋。
“你们这些做孩子的,最知道怎么伤父母的心。我不许她嫁给那小子,她偏要嫁,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这些年时常后悔,当初我就该打断她的腿,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也好过让她……让她走在我这做娘的前头。”话至此处,老太太哽咽难言。
“好孩子。”老太太拉住姐妹俩的手,泪眼婆娑:“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来陪外祖母,好不好?”
姐妹俩心中同样酸楚,却不知如何回答。
隔壁的老爷子突然敲了敲博古架,笑眯眯探出头,“行了,老婆子别哭了,哭得孩子们心软,拘她们留在小城里,没甚意思。”
“呸,你这没心肝的糟老头子!”老太太哭骂着。
老爷子不恼,捧着书躺回藤椅,摇摇晃晃道:“小鸟嘛,飞出去看看天地嘛。”
-
原本只预备过完初秋,可老人家一留再留,直到秋天彻底宣告结束。在冬霜初降的时节,清懿才恍惚察觉已经过了许久。
“姑娘是忙惯了,一时闲不下来。如今修养几个月,气色都好了不少。”翠烟忙活着量冬衣尺寸,一面道,“姑娘索性过完年再回,四姐儿的课业早便去信同永平王妃告假,既答应了,往后难有这样的机会。”
清懿:“我正有此意,二老年纪大了,陪一日少一日,这回就留在浔阳过年。你去信给碧儿,京中一应事务由她暂代我。”
“好,我这就去办。”翠烟领命。
这些时日,姐妹俩着实过得舒心。一个成日不着家,呼朋唤友逛这个庙会那个市集。一个随意看闲书,题诗作画看风景。
美中不足的就是老太太三五不时就邀哪家的郎君来做客,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成就一桩姻缘。
清懿对此心知肚明,不愿拂老人家的好意,于是每回也礼貌地同那些郎君见面。
花厅角落里,两个人窃窃私语。
“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曹家四郎。前年中了个秀才,家底也殷实,又是镇上知根知底的人家……”大舅妈在老太太跟前儿眉飞色舞。
“喔,这个看模样不错,我们家的姑娘都生的好,挑夫婿头一件就是相貌不能差太远。”老太太频频点头,“他家几口人?兄弟姊妹几个?妯娌都是哪的?”
大舅妈更高兴了:“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姊妹!”
“好好好,这个不错。”老太太拍板。
家里随便拘个名目办流水席,清懿在凉亭躲清净,却见一个脸红到耳朵根的男子凑上前来。
心里顿时明白怎么个事,清懿无奈叹了口气,找个借口躲开。
那头的老太太还在耳提面命,招呼各个亲属发动人脉找合适的郎君,逮到路过的曲思行也唠叨了一耳朵,“行哥儿,你这个年纪也不成婚,我一并帮你把媳妇也找了。还有,你如今也结识不少好人家的儿郎,也帮你妹妹掌掌眼。”
曲思行吓出冷汗,生怕祸水东引,忙道:“外祖母,我正有一位友人来拜访,脱不开身,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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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懿拐进外祖的书房躲着看书,原以为老头外出钓鱼了,谁知他正躺在藤椅上打瞌睡,被推门的动静吵醒,也没多问,只招呼道:“懿丫头来了,坐吧。”
“您可别告密,被外祖母知道我躲着人家,又叫老人家伤心。”清懿给老头子斟茶,递到他手边。
老爷子接过茶,咂巴咂巴嘴,笑道:“我同她说这个做甚么?你回来原就不是为着这些,老头子我何必平白操这心?”
清懿顿了顿,祖孙俩相视而笑。
“说罢小丫头,在京里遇到事儿了?”
清懿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一切都好。想必我去京城后做的事情都瞒不过您老,倘或不是有您的招呼,浔阳的老掌柜们也不会处处帮衬我一个姑娘家。”
阮成恩歪躺在藤椅上,摆摆手道:“打铁还须自身硬,你能成事,是你自己有本事。”
末了,他重复道:“比你父亲有本事,也比我有本事。”
清懿沉默片刻,才道:“外祖既知道我是抱着目的回来的,或许也猜得到我是为着什么。”
阮成恩外表看着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和善老头,此刻的目光却少见的清明而锐利。
“是要外祖帮衬你的商道?”他笑眯眯问,“还是你的小作坊,小学堂?”
清懿凑到近前,蹲下身替他盖了件厚毯子。
有点像回到小时候,她躺在摇椅中睡着,外祖也是这样给她盖上被子。
“都有。”她仰头,目光澄澈,“我想在浔阳也开女子工坊和学堂,翠烟和茉白会留下来帮衬,她们是我的心腹,该学的都学会了。只是我到底不在跟前儿,所以还需外祖的帮衬。”
“小丫头野心不小,浔阳天高皇帝远,对咱们家来说,这并非难事。”老爷子瞅她,点头道:“外祖这点忙倒能帮上。”
“还有……”清懿抬头,继续道,“我想知道,外祖当年认识的京城贵人,究竟是何人?”
老爷子回望一眼,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用这条人脉?去做什么?”
清懿没有瞒着的意思,直白道:“我要在京城开办的学堂,并非是花架子的女学,兴许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得有个依仗。”
面对如此坦诚的求助,阮成恩却有几分犹豫,眼底带着担忧,“你前些年那样难都走过来了,如今却同我开这个口,是心里也没把握?”
清懿垂眸,顿了顿才道:“是,我确然不敢赌,所以才留后路。”
将翠烟她们留下正是这个缘由。
即便有万一,至少希望的火种会在浔阳延续。
阮成恩似乎明白了她平淡语气中的坚定,叹了口气,拍了怕外孙女的头道:“别怕,去罢小丫头。老头虽远在浔阳,却能护得住你,贵人如今是否仍是贵人我也不能笃定。究竟最后能帮的上你的,才是贵人。”
祖孙叙话忘了时辰,外头传来林妈妈找人的动静,想来是清懿消失太久,被老太太发现了。
阮成恩又恢复了老顽童的模样,笑呵呵摆手:“行了丫头,快去应付那些小郎君,同你外祖母说两句好话,省得她又跟我抱怨,吵我耳朵。”
清懿忍俊不禁:“好。”
才出门,就被林妈妈逮个正着,回宴席厅的路上,清懿心情松快不少。
这些时日的逗留,一是因着贪恋家乡,二便是为着这桩求助,不知如何向外祖开口才合适。今日这么一说开,清懿的底气也更足了些。先头任由老太太安排相亲也是因为无暇操心,但是眼下这样的场合越来越多,少不得就妨碍到她的正事――要着手在浔阳布置新学堂和新工坊。
正想跟老太太表明她已有婚约,不远处却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懿儿,这就是来拜访你兄长的友人,听说人家还在江夏遇见过你,既是认识的,带来内厅见一见也并无不妥,我瞧这孩子的气度倒把那曹四郎比下去好半截呢!”
老太太和大舅妈还有夸人家,只是半句也没落进清懿耳朵里。
她眉头微蹙,眼见着那人彬彬有礼地同在座的行礼,眼底几不可查地滑过一丝不悦。
那人依次打招呼,终于停在清懿面前,微笑道:“又见面了,曲大小姐。”
来人正是袁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小天使们~
趁着不太忙赶紧过剧情!
第140章 婚宴
◎妹妹出场啦◎
“懿姐儿, 你方才说甚么?”老太太没听清,追问一句,“你说你有婚约, 莫不是你那便宜爹同你定了亲?”
许是见到袁兆,清懿本想同外祖母挑明的事情, 莫名留了半句。
尚未等她开口, 本该在一旁安静做客的人突然笑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姑娘怎么不先同尊长禀明?”
清懿侧眸瞥他, 淡声道:“我竟不知袁郎君还有好管闲事的习惯,我的婚事, 同不同尊长说,几时说, 恐怕也并不与你相干。”
袁兆并不恼, 反顺坡下驴似的点头:“是我失言了,还请老夫人和姑娘见谅。”
“懿姐儿。”老太太唤了一声, 随后压低声音道:“到底是你兄长的朋友,不好失礼。究竟夫婿的事情如何,你一会儿再同我说。”
心知袁兆目的也在于她那位“夫君”姓甚名谁, 她只道:“外祖母听错了, 父亲只是想有这打算,尚未有人选。”
老太太将信将疑,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追问。
唯有袁兆目光清明, 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
-
袁兆似乎真的只是顺路经过浔阳,并没有逗留太久就离开。
临走时,初冬的晨霜凝结在枝头, 柳风哈着气, 小跑跟上郎君的步伐。
“郎君特意绕这么远的路来浔阳, 这么会功夫就走?我瞧着曲姑娘不留你,但她兄长和家里的老祖宗倒挺中意你的。更何况,她家摆明要招婿,您就不担心人家不留神儿就出嫁了?”
袁兆穿过晨雾,淡声道:“我和她多久的时间都过来了,又岂在朝暮。”
柳风惯常有些得寸进尺的毛病,主子但凡有好脸色,他便顺竿子爬,此刻又道:“郎君嘴上干净,前几日听闻浔阳相亲宴的事,忙不迭赶来的又是哪个?如今不过是摸清了底细,知道他们家没这么着急定下,这才安心。”
袁兆顿住,凉凉扫他一眼,缓道:“你的嘴实在闲得慌,我就帮你缝上。”
柳风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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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已至,在家好生过完年节,等路上的积雪稍化,姐妹俩便计划回程。
二老并阖家大小都舍不得,只是离别终有时。
正月十六,阮家的车队整装待发,来时浩浩荡荡满载着货物,归时也少不到哪里去,老太太仍不满意,还想打发人多多添上,被清懿阻止,“外祖母,我们是回京里,甚么都不缺,您老只管放心。”
清殊抱着小白没撒手,爱怜地蹭蹭小狗鼻子,“是啊,外婆要真心疼我,就让我把小白带走,给小胖做个伴儿。”
老太太立马哼一声,敲她脑袋:“坏丫头,你不说舍不得老婆子,还惦记着我的狗。这是你自小养着的,这些年你们不在身边,便只有它陪着我,你还要抢它走。”
清殊笑呵呵,环着老太太的脖子撒娇道:“我倒想把您也带走呢,可您也不愿意啊。”
被她这么插科打诨,离别的愁绪散去不少。
欢声笑语里,车队启程。
直到队伍的末端消失在街角,清殊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方才,老太太虽然极力绷住情绪,可是在她们上马车时,还是没忍住哭了,连带着其他女眷哭成一团。其中又以被留下的翠烟和茉白哭得最为厉害。
清殊悄悄擦了把脸,摸着橘猫的头嘟囔:“我讨厌分别。”
清懿收回掀开车帘的手,温和地看着妹妹:“难过?”
“嗯。”
“过来。”清懿张开手。
清殊立刻起身抱住姐姐,像小时候那样。
“姐姐不难受吗?”
清懿目光温柔,轻拍她的头,“难过,可我们都有各自需要走的路。就像我给过翠烟和茉白选择,是和我们回去,还是留在浔阳。”
“她们选择留下。”清殊说,“因为有比离别之情更重要的事。”
清懿微笑看着她:“对。你也比你想象中的坚强。”
如果不是姐姐这番话,也许清殊也没有发觉,自己渐渐成长了许多。
雁门关每三个月都有来信。
晏徽云果真信守诺言,寄来了雁门关的月亮。信上的字并不多,有时只是寥寥几句话问她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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