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连青沉默一会儿才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后来听人说她在盛家为难你们。这些年,我与姐姐见面寥寥,彼此都生疏了,究竟她做了甚么,我也管不着了。”
清殊敏锐地察觉她语气的不对劲。
项连青从前尊崇项连伊之心可谓是热烈至极,短短数年也不知发生了甚么,导致她对姐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你们嫡亲姊妹,有甚么事说不清呢?”清殊试探道。
项连青的眼底滑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收敛,睨着她道:“你当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蠢,由得你套话呢?不过你的嘴还是那么利害,还是那么讨厌。”
清殊不客气地回敬:“彼此彼此,你虽机灵了些,嘴却也不怎么讨喜。”
项连青翻了个白眼,幼时的本性偷跑出来,嗤笑道:“我入宫四年,众人都不知我原先的性情,如今你一来,我再念十本佛经平心静气都没用,势必要同你打一架才罢休。”
“原就是炮仗成精,倒怪起我来,是甚么道理?”清殊讥讽道。
项连青“呸”了一声,“我是炮仗,你就是火星子,没你招我我才不炸呢。”
眼看她要炸毛,清殊捂着嘴轻笑,岔开话题道:“诶,我问你,你们家又不是出不起束唬把你送进宫做甚?听说乐纯郡主也是不好相与的,你这个炮仗又是如何忍下来的?”
项连青眉头一挑,冷哼道:“我自有打算,同你说个甚么劲儿。”
清殊烦她这股子讨骂的劲儿,脾气也上来了:“那滚滚滚,坐我这干嘛来了,别讨我嫌。”
两个人熟练地对骂,一时声音大了起来,引得前面的人回头,二人立时收声,摆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假装请教课业的清殊,用书挡嘴,微笑道:“滚。”
假装指点课业的项连青以袖捂嘴,狠瞪她:“我不滚,你滚。”
就在争吵间,郡主们驾临。
众人行礼间,只听一道嚣张不耐的女声先人而至:“甚么劳什子珠冠!坠得我头皮生疼,摘了!”
说着,绯红色的身影大步走进屋,途中一路扔珠钗,其中几个差点溅起伤到人。
“啊!”站在清殊身旁的瘦弱姑娘险些被划伤,还好清殊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几个宗室郡主跟在后面劝道:“纯姐姐且忍一忍,待会儿夫子见你衣冠不整,又要说你了。”
“我管那老匹夫,今日晨起伺候我梳妆的那几个通通罚十板子!”晏乐纯怒气冲冲吩咐。
跟在后面的侍女抖着嗓子答:“是,郡主。”
知道她的脾气,所有人都不敢开口再劝,于是偌大的书院竟呈现短暂的寂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晏乐纯才发现有新人到,她随意扫视一圈,拿下巴尖看人,“哟,有几副新面孔,都是谁家的?”
清殊跟着其余三人一起自报家门,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会那位郡主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好半晌,那灼人的视线才移开,伴随着一声嗤笑:“嘁,又是几个狐媚子。”
这个“又”字用得微妙,先头的一批侍读脸色涨红,却敢怒不敢言。无他,像这样的羞辱,她们见识了太多。
瞧见她们的神色,晏乐纯挑眉道:“怎么?不服气?”
面上不忿的侍读咬紧牙关,垂头道:“不敢。”
晏乐纯冷哼一声,豁然起身,抬手就想扇人巴掌,可挥至半路,却被人拦住。
“郡主,夫子要来了,还是少招惹事端为妙。”项连青强忍着不快,语气淡淡。
见是她,晏乐纯到底退了一步,猛地拽回自己的手回到位置上,片刻后才讥讽道:“本郡主要惩治谁,旁人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都照着镜子打量打量自己的心思,想鲤鱼越龙门就得知道不能得罪谁。”
项连青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绷着脸道:“郡主不必咄咄逼人,上回被皇后娘娘禁足三个月还不够吗?”
“你!”晏乐纯指着她的鼻子,眼睛几欲喷火,可她到底尚存理智,不敢像对待其余人一般对待项家女,只能硬生生忍下。
冷眼旁观的清殊这才品出几分滋味,理解为何是项连青来当晏乐纯的侍读。
像晏乐纯这样跋扈的性子,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欺负死。也只有项连青,出身高门,又是不肯吃大亏的性子,能叫郡主有点忌惮。
一场闹剧后,众人迎来乐夫子,到底是安生上了一堂课。
清殊略翻了翻书,发觉太学的课业内容与女学没甚不同,只是更为精细。夫子会根据每一位郡主的年纪量身订制课业进程,譬如乐绾,就还处于读三字经识字阶段。
唯一的局限性就是,清殊也不能看其他书,只能陪着乐绾读三字经,间或指点她的不足之处。
所幸乐绾很乖,并不厌学,虽然读着读着就犯困,但是大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好教的学生。
清殊悠哉悠哉地充当幼儿老师,心想往后的日子都这么轻松就好了。
结束一日的课程,回到令霞宫,早早洗漱完后,清殊抱着胖猫瘫在榻上发呆。
胖猫的脖子上被她挂了一只小铃铛。
叮当,叮当。
清殊百无聊赖地拨弄铃铛,试图喂它吃点东西。
可是胖橘吃惯了御膳房的好东西,并不肯将就,它闻了闻碟子,嫌弃地撇开视线,又懒懒歪回清殊怀里。
“你这么挑,到底怎么长成这幅模样的?”清殊点点胖猫的鼻子,无奈摇头,只能唤来汐薇,吩咐道:“劳烦姐姐把牛乳拿来,我记得份例里是有的,今日没喝,应当还在厨房里。”
汐薇去了半刻便回,手里的托盘却是空的,她皱眉道:“姑娘,厨房那边说牛乳已经没有了。”
清殊纳罕:“我不曾喝,怎么会没有?”
汐薇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清殊接受到视线,心里的关窍突然被打通。
“嗯,不必你说了,我省得了。”清殊垂眸道。
宫里不比家里,她们这群小侍读虽然出自官家,却也不算太尊贵的人物。惯爱拜高踩低的宫人自然有见人下菜碟的本事。
原本有的份例,你不及时拿,我便说没了,甭管吃了喝了还是拿去做人情,你能怎么样?
都是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能拿他们这些老油子怎么办?即便较真告到上面去,姑娘们又能怪哪个,你推我我推你,左不过就是一杯牛乳,还能抓出个罪魁来不成?
他们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地行事。今日你一份牛乳,明儿她一份衣裳,贪墨下来的都到了他们荷包里。懂事的姑娘就会掏钱打点,日子也好过。又或是背后有靠山,出身高门,保不齐日后要做皇妃的,他们心里有数,不敢得罪。
清殊她们这群新来的都是普通官家女,也没听说有哪个厉害靠山做依仗,即便日后有哪个飞上枝头做凤凰,都不知甚么年月,岂会记挂这点小事。
宫里除了明面上的条例,其余那些藏在暗处的规矩,都是这座巍峨皇城沉淀下来的东西,别说只是侍读,即便是得宠的皇妃,微末时也要遵循。
想通这一点,清殊越发觉得无趣,她摸着橘猫叹道:“小胖,我要养不起你了,搞不好你从前做野猫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这样,你回原地,让那个抓你的把你带回去罢,他府里吃得好些。”
胖橘懒懒翻身,然后屈尊降贵地探了探爪子,扒拉了一口鱼肉,那副拽样好像在说:算了穷鬼,本喵勉强吃点。
清殊:“……”
这晚,遇到同样事情的不止她一个。
“曲四姐姐。”瘦弱姑娘轻轻推门,唤道:“姐姐,你还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瘦弱姑娘叫何念慈,是工部何侍郎家的幺女。她因先头几次的相助之恩,心里下意识依赖清殊。
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在家性子也娇弱,来了宫里越发胆小。
“我柜子里的蓝布包袱里有好几盒点心,你挑着吃。”清殊懒得下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
何念慈颇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红着脸去翻吃的。
“姐姐,你怎么都不怕啊?”她一边吃着糕,一边含糊着问:“先是在日头底下站,然后又是那个乐纯郡主发脾气,宫里真可怕,我昨儿都没睡着,好想我娘。”
清殊呼噜胖猫的毛,笑道:“怕有何用,你越怕人家,人家就越觉得你好欺负。来都来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何念慈一愣,嘴上还沾着糕屑,“那……那我们欺负回去?对吗?”
“哈哈哈。”清殊笑出声,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怎么欺负?跟宫女打一架?跟郡主打一架?吃亏的不还是自个儿嘛。”
何念慈面上发热,臊红了脸,“是……是我乱说。”
清殊轻笑着眨了眨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没惹到我的底线,就稀里糊涂过去呗。你想,他们除了克扣一点吃食,还敢做更过分的吗?再说郡主,除了逞口舌之快,真敢把咱们如何吗?既然不能,那就说明日子不难过,你要是觉得憋屈,就在梦里骂她两句呗。真气出病来可无人替。”
听完这番话,小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眼底净是崇拜的光芒:“清殊姐姐,你说得有道理!”
二人又闲聊一会儿,便预备歇息。
清殊刚想送客,谁知小姑娘扭扭捏捏扒着门框道:“姐……姐姐,我……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害怕。”
清殊呆住,无语道:“跟我睡就不怕吗?我有法术不成?”
何念慈狂点头:“嗯!不知为何,我只要跟在你身边就觉得安心不少!求求了,姐姐,让我睡一晚吧……”
清殊:“……”
直到并排躺在床上,小姑娘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清殊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让人心安了。
窗外晚风习□□橘蹲在窗台边衣服堆成的窝里打盹。
万籁俱寂的时刻,清殊的思绪渐渐平静。
不知甚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为可以让人依靠的大姐姐了。
可是在很久以前,她还是个会抱着姐姐大腿不让走的幼稚鬼。
果然,时光不饶人。
而幸运的是,小树苗没有长歪。
翌日一早,清殊尚在梦乡,就被何念慈的叫声惊醒。
“清殊姐姐!你快来看!今日的早膳好丰盛!”
清殊眯瞪着眼洗漱,完毕后才步入厅中,目光在触及桌上的菜肴时,惊得瞌睡都没了。
目之所及简直堪比满汉全席,荤的素的加起来能喂饱一整个令霞宫!
清殊:???
难道老天爷知道她昨晚没吃好,显灵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天爷: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第99章 太阳(二更)
◎妹妹打怪啦◎
“汐薇, 你确定没有上错菜?这怕不是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吧?”清殊狐疑地看着桌子,不肯动筷。
汐薇一面沉稳地摆放碗碟,一面平静道:“反复问过了, 没错,这就是姑娘的份例。”
清殊盯着汐薇看, 像是要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甚么。
汐薇顶不住目光, 无奈道:“姑娘在我脸上可瞧不出花来, 只管问厨房的掌事内监。”
正说着, 那个一向拿鼻孔瞧人的黄内监颠颠地来了,尚未进屋便满脸堆笑道:“姑娘早膳用得可还好?我来给姑娘送牛乳了, 喏,连带着昨儿的一份也拿来了。”
清殊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嗯, 多谢公公,放那吧。”
放下东西, 黄内监仍笑道:“我是今早才听说姑娘没讨到牛乳,都怪我那干儿子不经事,只知在橱柜里翻了没瞧着, 便说没有。实则我早早儿就放冰桶里储着了, 想着姑娘随时要喝,随时新鲜才好。这不,一听汐薇姑姑传话, 我立时便来了。此后咱们院里想吃的用的,只消和咱家通个气儿,也免得姑娘打发人来回跑, 遇上不懂事的倒怠慢了。”
不愧是宫里的人精,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既把自己摘出去,又特特给主子卖个脸面,清殊不但不能恼,还得受他的人情。
一旁的何念慈都听愣了,清殊示意她动筷,又垂着眸道:“公公的好意我晓得,只是有些菜的例未免太过,即便是公公有心偏袒,也不好逾越规制。否则日后惹人非议,岂不好心办错事?”
黄公公愣了片刻,眼珠子一转,笑道:“谢姑娘体恤。”
他暗示地指了指上头,顾忌着何念慈在场,并未明说,只含糊道:“咱家只是照吩咐办事,几个主子的例,抵姑娘的例,是够的。”
清殊挑眉,又缓缓看向汐薇。
几个主子?难道除了晏徽云还有旁人?
汐薇垂头不语,只替她布菜:“砂锅煨鹿筋,姑娘爱吃的。”
清殊暂时压下心头的疑问,夹了一筷子,宫里的菜更胜于彩袖做的,只是没有熟悉的味道。
很快,她就知道“几个主子”是谁。
午时,黄内监巴巴送来一碗糖蒸酥酪并几样罕见的贡品水果,见清殊独自在场,便笑道:“晨时不好当着人说,姑娘既然与贵主们交情深,自当早早地来与咱家说,我能亲力亲为地孝敬,又何劳姑娘受几天罪?”
清殊舀了一勺酥酪,似笑非笑道:“我这点小事又何必劳烦他们?哦对了,劳烦公公同我说说是哪几个主子,日后我也好回几份礼。总不能稀里糊涂地领了人家的情。”
黄公公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模样,顺畅道:“正是呢,好几拨人来打招呼,先是淮安王妃身边的许内监,后又是永平王妃府上的刘嬷嬷,还有太孙殿下身边的赵内监,最后连乐绫郡主跟前的夏姑姑也来了。”
清殊点头道:“嗯,多谢公公,我晓得了。”
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出手,就是晏徽云在背后动作。永平王妃就是晏徽容以及王妃本人的意思。太孙殿下就是姐姐和盛尧。
透过小小一顿饭,清殊就知道,自己在宫里并非无依无靠,家人朋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想至此,清殊的午饭吃得香甜无比。
如果宫里的生活一直如此,倒也不算难捱,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天不遂人愿。
第一个噩耗传来,是下午接到骑射课的通知。
对,郡主们同皇子读得一样的书,其中还包括了君子六艺。这源于皇后娘娘的一句话:“公主郡主既然入太学,那么索性连旁的技艺一块儿学了。我大武朝女子,自然当不输男儿。”
这一句不输男儿,把一群小女子通通送上马背。
令霞宫里骚乱一片,清殊这几个新来的都是自小长在内宅,多走两步路都嫌累,哪里会骑马?要是失足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掉半条命啊。
“自然是有专人教习,挑选的马匹都是十分温驯的。”项连青换上骑装,没好气道,“咱们要是丧命,也没法善了。只管放心地换衣服,勤加练习,大考休要得个末等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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