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薇暗自觑着她的神色,过去关窗户,一面状似不经意道:“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 不如我往宫外捎个信,让他带点北地的新鲜吃食来可好?”
清殊果然露出疑惑之色:“北地?”
“嗯,世子殿下的探亲假结束了, 那天来找你, 就是最后一日。”汐薇斟酌着语气道, “殿下逗留京师太久,雁门关是要塞,不可无将。陛下的旨意下得急,听说北燕有异动,这才速令他回去。军情紧急,再多的儿女情长,他也只能先搁置。”
言外之意,他有公务在身,并非是刻意不露面。
清殊的眉头果然舒展,半晌却又微蹙,她轻声道:“唉,又是这样,我总是最后知道的。”
她轻轻推开窗,抬头望月。晚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凉意,吹动少女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愁绪。
――
汐薇以为清殊会萎靡几日,谁知她第二日便精神奕奕地往马场去。
用她的话说就是:“去他的情情爱爱!期末考试要紧!”
这话倒不是假的,时间一晃而过就是六月,即将开始骑射考试。那头的晏乐纯可鼓足了劲儿想要压她一头,清殊这回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得过且过,她苦练数月,人都熬瘦几斤,是为了赢得漂亮!
“姑娘已经能出师了。”牛二郎感叹道。
再次欣赏了一回漂亮的勒马掉头,少女与疾驰的骏马浑然为一体,端得是英姿飒爽。
高头大马上,清殊神采奕奕,拱手道:“还得多谢牛师傅指教!”
牛二郎顿时红了脸,“是姑娘有悟性,又勤奋。”
少女逆着光,笑意盈盈,那种丝毫不谦虚的状态感染着周边所有姑娘。小丫头们围着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她在中央侃侃而谈 ,整个人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叫人移不开眼。
牛二郎偷偷看她,目光触及她的笑脸,却像被烫伤似的慌忙移开眼。
他又一次认识到,曲姑娘太特别,谁会不喜欢她呢?
他做贼似的悄悄抬眸,还想再看一眼,视线却被人挡住。
他悚然一惊,只见晏徽霖一行人不知是甚么时候来的,此刻他像是没有注意到牛二郎这个无名小卒,目光凝在人群中央那少女的身上,缓缓抬步上前。
众人逐渐发觉他的到来,纷纷行礼。
等清殊看到他时,他的目光已经挪开,因此她没有发觉他眼底的兴致。
她收敛着笑意,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避,跟着大家一同颔首,谁知晏徽霖却偏偏点出她道:“方才曲姑娘的风采,实在令我折服,只是你的马资质平平,没得拖累你,不如我送你一匹宝驹,锦上添花如何?”
清殊一愣,旋即飞快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区区考试,不必费心换马。”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谁知他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话音刚落,晏徽霖尚未开口,只见晏乐纯盛气凌人地出现,睨着她道:“你的意思是,区区考试,你不放在眼里是吧?言外之意,本郡主你也不放在眼里咯?”
清殊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我没这么说,郡主不必多心。”
晏乐纯冷哼一声,摆明了找茬:“你才练了多久,被几个门外汉吹捧得找不着北了罢?”
清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郡主,容我提醒你,不才在下也受了皇孙殿下的夸奖。自然,我没有说我多了不起,您非要这么解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把赞赏我的都打为门外汉,就有失偏颇了。莫非在您心里,您兄长也是门外汉?”
“你!”晏乐纯瞠目结舌。
众人暗暗发笑,难得看见跋扈郡主吃个明面上的亏。
“贱人就会耍嘴皮子。”晏乐纯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她脸色气得涨红,冲上前就想扇人,被晏徽霖一把拦住。
“乐纯!我说过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晏徽霖不悦道。
晏乐纯不甘回视,狠狠甩开他的手:“少摆架子教训我,上回不帮我,这回也不帮我,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她口不择言,不顾兄长难看的脸色,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的项连青身上。
她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思,冷笑道:“你自求多福罢。”
项连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嘴角抿得死紧。
“还有你,曲清殊。”晏乐纯指着人群中的少女,“你自以为稳操胜券,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到时候,当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别哭。”
说罢,她气势汹汹地离开。
余留晏徽霖整了整难看的神情,勾着笑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好胜心强,你莫要往心里去。”
清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略略错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冷淡道:“殿下自重。”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晏徽霖挑了挑眉,他非但没有着恼,眼底还带着兴味,直到余光瞥到项连青,他的笑意才收敛。
此时众人皆退,只余他们二人。
项连青缓缓上前,直视着他道:“上回规劝殿下的话,又被当作耳旁风了?”
听见这声质问,晏徽霖懒懒抬眸,伪装良好的体面终于卸下,露出原本混不吝的本色,“我晓得你要说甚么,晏徽云那厮远赴雁门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逗他家的小丫头玩一玩,怎么了?青儿吃醋了?”
项连青暗暗翻了白眼,忍着他的油腔滑调,冷笑道:“你最好只是一时兴起,她可不似寻常姑娘,带着刺呢,殿下当心扎手。”
晏徽霖摸了摸唇角,眸光微动:“是吗?带刺的花。”
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
果然,晏乐纯的挑衅是有备而来。
原本的骑射考试只在平常练习的马场里进行,参与的人也只有众师生,了不起再有几个宫人来旁观。
这一回却十分盛大,由皇后牵头,遍邀众府夫人、侍读家属、以及盛府学堂学子,生生把普通的考试弄成了一次骑射盛会。
六月初六当天,众人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被这场面震惊。
崇明帝久病初愈,突发雅兴,也要来凑一把热闹。圣人一来,随行的臣子、侍从、侍卫又多加了一倍。原来的宫内马场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干脆挪到了宫外秋猎的御园。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跑马场,占地广阔,一应骑射所需器具齐备,皇帝不出游时,有专人负责看守。
众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何念慈下了马车后腿就哆嗦,悄悄凑在清殊耳边道:“姐姐,怎么圣人也来看啊?咱们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和真正的骑兵比?这岂不是明摆着来丢人。”
清殊挑眉:“你三脚猫,别捎上我。”
何念慈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项连青冷不丁道:“你以为是看咱们?别忘了,参与比试的还有隔壁的男子,重头戏在他们身上,咱们只是顺带的。”
清殊睨了她一眼:“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别说的好像咱们女子天生差他们一截似的。”
项连青冷笑道:“是吗?你志气不小,不过我奉劝你,这种场合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她的话意有所指,语气里的嘲弄不加掩饰,明晃晃在说清殊别有用心。
清殊听了不爽,也不惯着她,直接道:“项连青,你怎么还是这德行,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膈应人。既然在意就拴好了,别放出来乱咬人。你当宝贝的人,别人可未必放眼里。”
项连青心头火气:“曲清殊你别犯病,我说一句,你就要还十句!”
清殊翻了白眼,自顾自缠着护腕,不理她。
她后脑生反骨,所有人都想看她失败,要她收敛锋芒,她偏不!
今天,她一定要赢!
此时,围场中的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帝后二人高坐首席,其周边围坐着贵妃、亲王、王妃等人。以此往下,各朝臣、命妇分左右两半圈而坐,按照品阶次序一路往后。
参赛的众人另辟了一处落脚地,清殊手搭凉棚,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先是高台处,她看见淮安王妃和乐绫郡主,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某一瞬间,她心里有点失落,转而又笑话自己异想天开,人家身在北地,难道能插翅回来见证她在赛场上的风采吗?
目光又往下挪,她看到了晏徽容和盛尧,还有女学众人,许馥春、裴萱卓、孟雅君……
再往下找,就有些心急,直到视线锁定了人群里姝丽的身影,她大喜,拼命挥手,“姐姐!”
这回有皇后恩准,侍读亲属们都能到场。隔着重重人头,清懿似有所感,又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妹妹,一向端庄的她,难得站起身,也冲她挥手,“回去罢,别在外头晒。”
清殊根本听不清姐姐在说甚么,只晓得哈哈笑,然后进了帐篷。
远处的清懿缓缓收回视线,唇边仍然带着笑意。
“原先不觉着,如今倒品出了几分意思。咱们家四姐儿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彩袖感叹道。
清懿笑道:“又岂止是你这样想,我方才瞧她穿着骑装的模样,也不敢认了。”
小小的孩童,突然就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不多时,随着冗长的号角声齐响,男子们的赛事拉开帷幕。
参赛者除了晏徽霖等贵胄和几位侍读外,还有一众世家子,他们个个都摩拳擦掌,想在众人面前露脸。
男子赛事分为骑术与射术两样,但并不是分开比试,而是合二为一,在保持速度的同时,还需要保证射箭的准度。因此,比之女子的骑射要更加难上一个度。
当锣鼓声敲响,排成一列的马匹犹如离弦之箭,你争我抢地出发。
场中马蹄翻飞,卷起滚滚烟尘。
乐师奏起铿锵的曲调,与如火如荼的赛事互相映衬,吸引众人的心神。
晏徽容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猛地一拍清殊的肩膀:“嘿!这么入迷做甚?你们女子又不必骑射合一。”
“你欠揍!”清殊被他吓得一哆嗦,怒而回视,“我观摩一二不行吗?你过来干嘛,这里挤,不欢迎你。”
晏徽容哈哈笑道:“你观摩他们,还不如观摩我呢。也就是哥几个金盆洗手了,不然我们要上场,哪里还有这几个绣花枕头的事。”
清殊如今也算半个内行人,瞧着场上的局势,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嘴上并不饶人,呛道:“吹吧你就。”
“得,我不着调就算了,我云哥那可是骑射场上货真价实的无冕之王,你……”
晏徽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殊打断,“闭嘴,再说我揍你。”
她挥了挥马鞭,投以威胁的目光。
“好好好,我住嘴。”晏徽容从善如流地认怂,完了继续犯贱,“唉,我本来还要同你说个甚么事的,你这个态度,我就不说了。”
清殊面露凶光,鞭子甩的虎虎生风。
两个人吵闹间,盛尧和女学众人也凑了过来。
“殊儿!”
“殊儿姐姐!”
一时间,呼唤声此起彼伏。
清殊换了副笑脸道;“你们不好生坐着,来这里做甚?”
“想你呗。”盛尧挑眉。
“对啊,你一走,我们学堂都没意思了。”许馥春等人叽叽喳喳。
清殊挨个抱了抱姑娘们,像个花心的浪子甜言蜜语:“唉,我也想你们,来,抱一个。”
盛尧笑着推她:“死开,肉麻。”
众女笑闹着,突然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清殊。”
抬头一看,竟然是裴萱卓!
“裴姐姐!”清殊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裴萱卓似一朵文气的玉兰花,立在烟尘滚滚的围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眨了眨眼:“大概也是想你了?”
斯文人突然开玩笑,众人都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清殊笑弯了眼,连声道:“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这当口,突然有人干咳两声,引人注目。
清殊回头,只见方才还嘴贱兮兮的晏徽容突然折扇轻摇,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还别说,晏徽容皮囊不错,正经起来倒有几分迷倒少女的架势。他装作不经意回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打扰诸位了,不必在意我,你们聊你们的。”
清殊和盛尧对视一眼:这家伙吃错药了?
只有许馥春翻了个白眼,暗示性地朝裴萱卓努了努嘴:世子爷孔雀开屏。
清殊瞪大眼睛:???几日不见,竟然有这样的惊天八卦!
盛尧无辜挠头:我怎么不知道?
许馥春斜眼看她:就你那个实心眼,能看出个鸟。
三人组默契地交换眼神完毕,场内的赛事也告一段落。
最终获得魁首的是晏徽霖,究竟是真材实料还是人情世故,那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
不多时,有小内监来报,女子的骑射比赛即将开始。
“殊儿,是你上回教我们说的,要加油啊!”盛尧喝道。
清殊一边扎好马尾,一边笑道:“我那混说的,马又不喝油,加甚么油?”
众女不管那么多,齐声喝道:“殊儿加油!”
“知道了!我会加油的!”清殊翻身上马,突然送上一个飞吻,“爱你们!”
这边动静不小,引得另一边的晏乐纯投来冷然的目光。
“虚张声势!”她故意大声道。
清殊翻了白眼,不理她,径直驱马上前,停在赛道前。
按照惯例,女子骑射一贯分为两场,赛马一场,射箭一场。
第一场就是赛马,只考验速度。
何念慈就在清殊旁边的赛道,她心跳如擂:“姐姐,我好紧张啊。”
“不怕,你练了那么久,就为今日。”清殊检查着马鞍和护腕等物品,一如每一次的训练般娴熟,“此刻,也只是你另一场训练罢了。”
不知为何,瞧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何念慈的心就平静下来。
众人跟随着监察官的指令,依次排开,摆出即将开赛的姿势。晏乐纯占据了地势最佳的里圈,清殊却被安排在最外圈的角落,何念慈旁边的姑娘已经红了眼眶,她自知在水平无法超群的条件下,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输定了。
尚未开赛,就有人唱衰。
清殊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她冷静地等待着指令,岿然不动。
输定了吗?
她为之付出的日日夜夜,咬着牙承受的伤痛折磨,可不是为着一句输定了。
只要乾坤未定,她不会放弃任何能赢的希望。
在精神高度集中时,连耳边的风声仿佛都凝固。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风声、乐声、号角声。
一分一秒、她的呼吸几乎静止。
凝神屏息间,直到烙印在无数遍练习中的锣鼓声响起,她倏然抬眸,眼底一片凛然!
85/128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