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克俭在马车边拱着手道:“太子殿下,燕王殿下,孟公子,寒舍简陋,委屈三位了。”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公子身穿金黄色的暗纹缎袍,手上摇着一柄写着“风雅青竹”的水墨画折扇,通体贵气逼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身量却以跟三十出头的邢克俭差不多高。少年公子轻摇折扇,恭敬的还了礼道:“太傅不必自谦,此行父皇让我带着两位弟弟到民间体味百姓生活,是我们多有叨扰才是。”
“太子知礼行谦,不必自谦,臣自当鼎力辅佐,怀庆府不必京城人多热闹,外头冷得紧,快些进屋吧。”邢克俭引路,太子走在最前面,后头两位同样仪表堂堂的公子随后,一步都不越了太子去。
行至正院刚越过照壁,邢老太太率着一众女眷已经迎了出来,见着人连忙下跪:“恭迎太子殿下、燕王殿下,老身邢孟氏,参加二位殿下。”
太子连忙扶起邢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不必多礼,是景誉要打扰贵府过年了。”
“哪里哪里,”邢老太太说着,指着身后立着的妇人们一个个介绍道:“这些是我们邢府的后宅妇孺,大儿媳孟氏,也是你身后这位孟公子的姑母。”
孟公子忙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的道:“文辰拜见姑母。”
孟氏娘家单薄,只有一个哥哥,也只得这一个侄子,心疼的紧,“快别拜了,过年再拜不迟,你看看你这泼皮样子,也不怕两位皇子笑话。”
太子冲孟氏点了点头,他的身份,着实不用跟孟文辰一样作揖。
“这位是我二儿媳樊氏,二位皇子应是认得的。”
樊氏可是皇上破例封的明阳郡主,算起来皇子们还得叫她一声表姑姑。然而现在出嫁了自然以夫家的关系排在前面,三位楚楚公子哥儿都作了揖道:“师母。”
樊氏教养极好,早先收到邢克俭的家书,知晓了三位贵公子要来府上小住,一早备好了封红,递给三个人道:“景誉跟景谦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文辰这些年也常来邢府走动,时间仓库也没来得及给你们备见面礼,封红俗气了些,但也算讨了个喜气。”
三位公子恭敬的接过,一一道了谢。太子萧景誉把封红递给一旁的小厮,连忙说道:“表姑姑离了京城,反倒成了景誉的师母,只是上次见到表姑姑还是您出嫁的时候,算来也有十几年了吧?”
樊氏含着笑,得体的说:“是啊,上次见你还是个刚会下地跑的孩子呢,如今长成了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哥,也不知要迷了多少女儿家去,景誉你可得给弟弟们留一点呀,别把整个京城的好女儿一网打尽了。”
“哪儿能啊!”太子笑道:“要是论受女儿家喜欢,我可是半分及不上景谦的。师母你是不在京中不知道,京中现在流传着一句俗语,‘景然兮,谦君子’可不是形容我们景谦的么!说出来不怕师母笑话,景誉现在还在愁媳妇呢,京中女子的梦郎可都是她们的谦郎啊!”
第004章 前世夫君
众人被太子的玩笑话逗的一乐,樊氏笑啐道:“景誉你莫要胡闹,你堂堂太子殿下还能愁媳妇?”
萧景誉把扇子一收,合在一起“啪”的一声:“那可不,师母您还别不信,愁得我哟,书都看不下去了,前儿个出宫的时候还被父皇数落呢。我的好师母,你可得替我相看相看,哪家的闺秀蕙质兰心的,先替景誉定下来。对了,听闻太傅与师母的女儿菀姐儿可是承了师傅的才华,不知哪一个是莞儿妹妹?”
邢雨菀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上一世,她与邢雨薇一同嫁了萧景誉。原是她锋芒太露,惹的京城已经知道了太傅有个才华了不得的女儿,这才引起了萧景誉的兴趣,特地来邢府想一睹真容。她那时是真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萧景誉又生的高大潇洒,对她甚是殷勤,渐渐的父亲母亲也就默许了她跟萧景誉的婚事。
可是出嫁的那一天,邢雨薇扑通一下子跪在她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跌在地上:“四姐,我有了景誉的孩子,薇儿不想坏了四姐和太子殿下的姻缘,只求四姐能将薇儿带在身边一起上京,也好让孩子不至于一出生便没了父亲。”
她那时心里是真的爱着萧景誉的,却不想在大婚当夜,得知未婚夫与妹妹有染,还珠胎暗结。母亲那时怎么说的?哦对了,母亲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穿着红嫁衣却失魂落魄的样子,道:“莞儿,景誉他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哪个皇帝一生只娶一个人的?薇姐儿好歹是邢家的女儿,比起外人到底跟你亲些,你们姐妹俩一起进宫,也算有个依靠。”
然后呢?皇上顾念邢雨薇腹中的孩子乃是第一个孙辈,下令让太子萧景誉将邢雨薇也纳入了太子府。
后来邢雨薇跟三叔三婶合谋诬陷爹爹贪墨,爹爹被下了大狱死的时候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胃里都是棉被里头的棉絮。再后来,萧景誉继位,外公手中的兵权成了帝王的眼中钉。她被捆在殿上判了谋反,只为推上刑场等外公来劫狱,好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处死收归兵权。她在狱中听到狱卒喝醉了的呓语才明白,原来一切的一切,邢府中的柔情蜜意,都只是太子殿下再为今后的继位做铺垫而已。
邢雨菀闭了闭眼,那些噩梦一般的回忆,都始于自己那一篇《黄花吟》,都始于眼前这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正在跟母亲询问她。
樊氏牵着邢雨菀出来,说道:“莞儿,快来见过你景誉哥哥。”
母亲至死都认为她看着长大的萧景誉是真心爱慕自己的女儿,称呼都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景誉哥哥。
邢雨菀在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装的乖巧:“莞儿见过景誉哥哥,景谦哥哥,文辰哥哥。”
既然要见礼,那就都见了吧。
太子还没说话,身后的孟文辰盗率先开口了:“几年没见,莞儿出落得这么清丽了,才华也是女儿家中难得的出挑。师母你却不知,景谦曾言,要娶就得娶个才貌都出色的,可让京里那些尊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小姐们发奋了不少,书馆的生意一下子好的不得了。莞儿那篇《黄花吟》我跟景谦景誉都看过,连景谦都说‘妙极’,我还从没看过他称赞谁的文采,莞儿可是第一个啊。要我看,这普天之下,唯一可能让我们逍遥的七皇子景谦倾心了,也就只有莞儿了。”说罢他还促狭的用手肘碰了碰萧景谦,调皮的眨眼:“是不是啊景谦?”
邢雨菀这才留意到太子身后身穿一身纯白长袍的男子,袍角还画着一支遒劲的老梅,树干粗壮有力,花瓣却纷纷扬扬向右后侧飘着,就好像有一阵风从左侧吹入一样。行走处花瓣若隐若现,使得整幅画作都变得好似动了起来,绵绵的花瓣雨随风飘洒,好一个绝妙的立意!
再看萧景谦本人,邢雨菀看的心中暗暗点头,刚刚萧景誉说的京都里的女儿家都瞧上萧景谦的话估计有七八分真。此人身材颀长,比哥哥萧景誉还要高出半个头,眉目如画眼尾微挑,薄唇轻轻抿着,头发不似其他两人工工整整的束好发冠,只用一段雪白的缎带轻柔的在脑后束着,却更显得气质出尘脱俗。
他就是燕王?邢雨菀回忆着,上一世她应当是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闲散王爷的,据说他沉醉于山水歌舞,四处云游,有时候连过年过节都不回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不对,她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好像看到有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急奔而来,她那时心思不在这上面,没有留意那人的面容。不过......好像依稀看到了一个袍角,她又仔仔细细挖掘着脑海中那贫乏的一眼记忆,怎么越看越像是......燕王殿下今日所穿的这身白袍呢?
她不禁又打量了两眼,看到那双薄唇轻轻开口:“文采斐然,姿容出众,女之冠者也。不过女子貌美太过或才华太盛终究要活的累些,古有西施貂蝉,又或庄姜班昭,皆不能随自己心意而活,不若我自逍遥自在。”
他说话时,自有一股风韵,让人移不开目光。邢雨菀重活一世,年龄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时期,如今看到这样年纪的公子,只觉得赞赏而已,别无他意。只能从他的话里面却咂摸出了一丝别的味儿来。
这个燕王殿下不经意的装作整理袖口,却是指了指前方的太子殿下,冲她摆了摆手。
这是暗示她太子不可倾心?亦或是让她收敛锋芒?
不管怎的,人家都是好意。邢雨菀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忙说道:“文辰哥哥可别寒掺我了,我也就是幼时贪玩去父亲书房溜达了两圈而已,哪里就称得上才华出众了。文辰哥哥你是不知道,昨夜祖母还罚我抄了一夜的佛经练字呢,左不过是嫌弃我字丑。”
邢老太太失笑骂道:“鬼灵精,就你伶俐。你父亲母亲都是沉稳温婉的人儿,怎么就生出你跟嘉哥儿两个泼皮!”转头道:“房间应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三位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不若稍事休息,晚间我们定当摆酒为三位公子洗尘。”
第005章 偶遇太子
太子颔首,由邢克俭引着往前院而去,女眷们则搀扶着邢老太太回了主院。走在路上,邢雨菀还在思索着,要如何避开萧景誉的视线,而她跟萧景谦素昧平生,他又作何要提示她,难道是她会错意了,人家根本就只是真的整理袖口而已?
看到三位公子已经走远,回到正院的李氏唉声叹气,惹得邢老太太询问道:“你又作何叹气?”
李氏一边抚平裙角的褶皱,一边用凉飕飕的口吻道:“这邢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来了客人只介绍大儿媳二儿媳,可见我这个三儿媳是有多不招人待见。罢了,人家要么是大家闺秀要么干脆跟皇子都是亲戚,哪里轮的我?薇儿,你去帮两个妹妹收拾东西,跟娘回外公家。”
“你看看你,这不是人家一路舟车劳顿劳乏了么,先让他们休息一阵子,晚膳的时候正式介绍你,不更显得隆重些?”孟氏作为当家大太太,协调妯娌关系也是她的一项日常工作,李氏也不知为何总是跟樊氏过不去,她也不好偏帮,只能两头劝着,这么多年了来回说和,只要不吵起来便罢了,“二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樊氏还记得自己一开口就引得李氏肝火大动,此次便不太敢帮腔,只得用手搅着手里的帕子。
“大嫂您可别枉做好人了,人家可是堂堂皇子的表姑姑,哪肯接我们平民老百姓的话茬子?肯赏脸跟我们坐在一个屋子里都已经是我们祖上烧高香了。得,您也甭劝了,我跟老三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报了恩了,邢家家大业大,不愁再找个媳妇,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也省的母亲天天看着心烦。”说完就作势要拉邢雨薇出门,没想到邢雨薇确实个眼神活络的,站着没动,倒是顺着李氏的力道跪了下来,挨着地就开始冲着樊氏梆梆梆的扣头。
“二伯母,母亲她是气薇儿不是个男儿身,并非故意顶撞,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些。四姐,我的好四姐,你可帮帮薇儿吧......”
照理说,李氏跟樊氏都是邢家的媳妇儿,薇姐儿除了跟祖父母外,可是万万没有给伯母下跪扣头的道理,还把邢雨菀也给捎带上了,这一番作态,活生生樊氏和自己逼成了欺负三房的坏人。
从前邢雨薇就是这样,总是让人觉得她可怜,下面两个双胞胎幼妹还不足5岁,父亲残疾跟着性情也狠厉,母亲还是个不省心的,作为长女活的很是艰辛。邢雨菀总觉得到底是三叔的女儿,能帮上的话总是帮上一把。
可如今她早已看透邢雨薇的本性,她做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给门外来给孟氏请安的孟文辰看而已。
果然,孟文辰掀开门帘子进来,先给邢老太太和孟氏请了安,便看到地上哭哭啼啼跪着的邢雨薇,忙说道:“薇姐儿这是怎么了?提前给老太太拜年?拜年可没哭着拜这个理儿啊,快些起来吧。”
邢雨薇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张苍白的小脸楚楚可怜:“让文辰哥哥看笑话了,薇儿就是一时听闻二伯父回来了,高兴的。文辰哥哥是来给大伯母梢话的么?如此薇儿就先回房梳洗一下了,这副样子却是没法见人了。”
孟文辰如今十六岁,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母亲早前估计已经捎信给嫁进邢家的孟氏,请她帮忙相看,今天他作为太子伴读来孟家,一来是看望姑姑,二来却是要跟姑姑说一说亲事的事,两个人都快到了定亲的年纪,理当是要避嫌的,于是孟文辰也没去扶她,只轻轻点了点头。
没想到邢雨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说道:“四姐,薇儿有点站不稳,能否扶一扶薇儿?”
“自然可以。”邢雨菀起身,扶着邢雨薇慢慢走出了正院,往三房住的院落走去。怀庆府在大越偏北,到了年下便下起雪来。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仆从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屋顶并树枝上还是白茫茫一片,时不时扑簌扑簌的掉下来一些,倒是得趣儿。
邢雨薇娇软无力的伏在邢雨菀身上,直到邢宅的花园处停了下来,稳了稳身子站直了才说道:“有劳四姐了。”
“没事,姐妹之间不需如此。”邢雨菀看她站稳了,也收回手来。刚刚出门的急没有带手炉,为了扶她又暴露在冷天里好一会,双手冻得有些微红,搓了半天都暖不热。
邢雨薇也注意到了,忙说:“四姐跟我去我屋里拿一些獐子油吧,我外公自己上山打的獐子,冬日里存了厚厚的肥油,最是耐冻了。我给制成了獐子油,涂在手上特别滋润了。”
邢雨菀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眼神一撇,却看到太子萧景誉带着小厮从假山那边绕了过来。她不想跟他打照面,三房的院落在另一头,便顺水推舟道:“也好,先谢过六妹妹了。”
“四姐客气了。”邢雨薇本也是客套一番,她娘亲刚才为难了樊氏,她还想着邢雨菀也得给她点颜色瞧瞧呢,刚好看到太子过来了,一番惺惺作态的假做好意却被羞辱的戏码已经浮在心间,只等邢雨菀忍不住斥责她獐子油乃是下等货色然后被太子撞破。
可她万万没想到,邢雨菀竟然答应了。她更没想到的是,上一辈子邢雨菀被关进大牢,冬日里只有褴褛的一袭囚衣,地牢苦寒,连个炭盆都没有了,更别说獐子油,哪里会斥责她呢。
邢雨薇一时间骑虎难下,只得说:“獐子油需寻个接地气儿的容器方可,普通的木头匣子或是铁匣子都不行,会损伤獐子油的效用。”
“二位妹妹再说什么接地气儿?”太子换了一身青色的棉布袍子,许是怀庆府着实比京里冷些,缎子衣袍好看是好看,却最是不耐冻的。
邢雨菀头皮一紧,还是跟太子遇到了。什么容器什么接地气儿,怕是邢雨薇估计要等太子过来的托词吧!
邢雨薇刚要跪,就被太子一把捞起:“这是薇姐儿吧?适才刚进门也忘了跟薇姐儿问好,是景誉的不是,”他解下腰间的一个羊脂玉佩放到邢雨薇手上:“算是给薇妹妹赔罪了,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薇妹妹可千万别嫌弃。”
邢雨薇低着头接过,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光华乍现,晃的萧景誉脑袋嗡了一下。
第006章 试探心意
看着太子萧景誉愣住了,邢雨菀心里却在暗自忖度,邢家的女儿生的都不错,在怀庆府可是出了名儿的美人窝。邢雨薇生的算是几个姐妹中比较出挑的了,不然前世也不能一步步扶摇直上当了贵妃,除了手腕心机之外,出众的容貌却是俘获少年太子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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